他暗中观察。
秦三娘的脸色很不好,时而皱眉,时而痛苦,瞧着十分在意他的身份,其实,有什么好在意的,他所做的那些坏事,又不会对她做。
即便他是摄政王又怎地?
他还是一如既往地疼小宝,也顺道疼她。
“对,既然你知晓了,我也不瞒着你了。”赵允承受不住猜来猜去的气氛,他攥了攥手,直接开门见山地道:“我是迫不得已才瞒着你的,不过沈氏子的身份也不假,你仍是沈三夫人,不是什么乱七八糟的身份。”
“……”
他不说秦嫀还忘了,这位王爷家里边可是有一妻十九妾,光是想想就让人觉得天旋地转。
不是因为秦嫀觉得和别人分享了丈夫难过,而是这位王爷的做法,毁了她梦幻般的三年。
这个打击真是够够的。
她不能忍受的是自己像个傻子一样被耍了三年还自以为幸运地得到了需要拯救银河系才能得到的幸福。
过去的三年在她心里,是完美的婚姻生活啊,多少次都感叹自己嫁对了人。
而她和郎君的相遇,更是命中注定。
如今看来,却是命中注定有此一劫。
秦嫀一直这样不曾说话,赵允承便等得有些心急了,心中抓心挠肺,有些七上八下,究竟如何,不能给他个准话吗!
“王爷。”为了小宝,秦嫀深深呼吸了一口气,忍住上前扇巴掌的冲动,压抑道:“我暂且有些不适,先告辞了。”
她站起来,先是面如寒霜地福了一下身,而后摆着玲珑的身段,步步坚定地从黑衣郎君身旁走过去。
这样的秦三娘十分好看,但她可太拽了些,一眼都不曾看他,便扬起一阵香风走了。
当然,重点不是秦三娘拽。
想想看,当他还是沈家三公子的时候,秦三娘整日拎他耳朵对他甩脸色,这也不是重点,重点是他恢复了王爷的身份,秦三娘竟还是这么拽!
赵允承心中哔哔赖赖,临走时看到那落下的帷帽,又倒回去拿起来拍了拍,然后去追那甩脸子走人的恶婆娘。
可惜外头有人,他也不敢追得太紧了。
秦嫀出去上了马车,恍恍惚惚地吩咐车夫:“回府。”
外边人太多,几十双眼睛看着,叫赵允承想爬夫人的马车,也要掂量掂量后果。
最终他只是骑上自己的马,不远不近地跟在后头,直到拐进紫金胡同,才策马追到窗边,抬手掀开窗帘将帷帽送进去:“夫人,你的帷帽……”
秦嫀正在气头上,事到如今哪有心情跟他玩这种互动,她接过帷帽,狠狠地扔出去。
帷帽落在地上,马蹄踏在上面给它染上了满身灰尘。
“ ……”赵允承急得勒紧缰绳回过头去,看到被踩踏的帷帽他满脸愤怒,为什么要这样做?就算恨他也不必如此。
帷帽有什么错?
摄政王倒回去弯腰长臂一捞,将帷帽捞上来带回府中。
回到家中,秦嫀直奔卧室,去看了看自己的孩子——小宝正坐在地上玩她唤人做的积木。
专心致志的小家伙见她回来,立刻眯着眼睛开心地喊她:“阿娘!”
秦嫀心都化了,过去温柔地抱住小宝,眼中充满内疚难过,她本以为给了小宝一个完美的家庭,结果却弄成这样。
以后传出去,叫小宝怎么做人?
世人才不会管什么兼祧与不兼祧,只要说到嫡子,天下人只会认王妃所生的那一位罢了。
其余的都是偏房。
作为一个受现代教育长大的女性,恕秦嫀不能接受给别人当偏房,那实在是太侮辱人了,她恨不得时间倒回三年前,再给她100万个理由,她也不会再搭讪赵允承。
不管赵允承这三年来表现得有多好,跟她有多合拍,都改变不了蒙蔽与欺骗的事实。
若不是小宝渐渐长大被人发现,他们母子二人岂不是会被欺骗一辈子!
他怎敢?
是了,他是位高权重的摄政王,他有何不敢?看样子知道这件事的人还不少!
秦嫀气极反笑,脑瓜嗡嗡。
那郎君追了进来,站在附近远远地看着他们娘俩,露出一副想过来又有些忌惮的模样。
秦嫀发现了他,对小宝说:“小宝,阿娘有些事要处理,你自己玩好不好……”
小宝很乖:“好。”
安抚好小宝,秦嫀这才向自己曾经爱得不行的郎君走去,挡在孩子面前的她似乎有光芒万丈,眉宇间满满都是让人惊骇的锐利。
赵允承望着这样的秦三娘,叱嗟风云的他,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两步,但外强中干地瞪眼道:“你待如何?”
秦嫀推了他一把,将他推出小宝的视线:“骗我当偏房?!”第二推:“一妻十九妾?!”第三推:“你真有种!”
在外头不好撒泼的女郎,回到家中之后再也压抑不住心中的暴怒,揪住臭男人的衣襟喝道:“三年感情你就这样报答我?沈辉!你负我在先,休怪我翻脸无情!”
这脸,今天她翻定了!
承受狂风暴雨的赵允承,被推第一把时是想反驳的,又不是他骗的!是白衣那个无耻的伪君子!与他毫不相干。
继而又被狠狠推了第二把,那确实……确实是他……
“夫人听我解释,我没碰那些女人……”
“住嘴!”秦嫀喝道,她是真的生气了,一双眼睛瞪得赤红。
赵允承看着这样的妻子,仿若魂游天外,感觉自己没了,然后他嗅到了血腥味,低头一看,却是夫人养护的极好的指甲断裂开来,正在流血。
“……”他抽气。
这瞬间,仿佛裂开的不是指甲,而是他。
第80章
在沈府当差的人听见动静,都围了过来。
不仅仅是秦嫀的两名陪嫁丫鬟,还有铁鹰,铁鹰三年前可是跪下发过誓,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主母,就算是主子本身也不行。
赵允承什么大风大浪没有见过,那些年血流成河的画面还少见吗?
但那些人的血和秦三娘的血怎能一样?
他的心脏莫名地揪紧了,感觉到异常难受,白着脸道:“夫人快住手,你伤了……”
俗话说十指连心,指甲断裂的瞬间,秦嫀也痛,但这种痛比不上被爱人欺骗的万分之一,她眉头都不曾皱一下,只紧紧地揪着郎君的衣襟凄声质问:“你有心吗?你对得起我们母子吗?你叫小宝以后怎么做人?”
两道眼泪从眼眶中盈眶而出,湿了今日特意画的精致妆容。
铁鹰听见王爷说主母伤了,立刻警惕地近前来,但见是主母揪着王爷的领口在怒骂,他便又默默地退下保持关注。
王爷隐瞒的事暴露了,主母发怒是预料之中的,只不知如何收场。
再一次替白衣背这个黑锅,赵允承心绪澎湃!满脸冤枉!这真的真的真的与他无干,无干!如若是他先遇到秦三娘,断不会有借姓娶妻这一出,但他如何能说?
他只能压着一腔邪火,低三下四地道:“你怨我恨我都罢,但你莫要伤了自己,咱们有话好好说不成吗?非要动粗?”还有什么有没有心,对不对得起,他到月中会转告给白衣那混账!看他做的好事,秦三娘的指甲都裂了。若再气出好歹,谁担得起?
摄政王试图伸手去掰衣襟上的素手。
“别碰我。”秦嫀冷声制止,继而将之再次推开,满脸泪痕的她,嘴唇气得发抖,却还稳稳地拧着腰步步逼近,倔强地看着他:“你对不起我们母子二人,你可认?”
“我……”赵允承想说不是他的错,但秦三娘泪流满面,手指还受了伤,冲他发火时依旧美得艳丽夺目,他如何能在这个时候火烧浇油,坚持自己,于是忍气吞声地道:“是,我对不住你们……”
小宝长得酷似他,也是一开始所没有预料到的!
长大后确实会被人指指点点。
摄政王心想,自诩聪明的白衣真是走了一步彻彻底底的烂棋。
“好。”秦嫀垂在身侧的手指,指尖嫣红滴血,她的脸庞却坚定无比,抿着红唇与大乾摄政王讨价还价:“既然你对不住我们,那就放了我们,我不做你的二十个女人之一,小宝也不做你的外室子,你还我们自由,还是说,事到如今,你想禁锢我们?”
听到‘自由’二字,摄政王渐渐撑大眼眶,不敢置信地望着秦三娘,她是什么意思?
不,有必要吗?
“你莫要胡说八道。”事情如何会发展到分开的地步?赵允承心下怔忡,指尖微凉:“摄政王府归摄政王府,沈府归沈府,你如何就是外室了?你是沈家的正经媳妇,小宝也是沈家子。”只不过会被人议论!他想想的确不公,语气也蔫了几分:“你若是不满意我便将王府后院都遣了,这有何难?我根本不在乎她们。”
娶那正妃安氏,只是为了叫小李氏一生不得幸福,母子相隔阂,尝尝骨肉反目的滋味!
眼下也过了这么多年,他虽然还是恨,但为了小宝母子,他……愿意放下,用别的方式再进行报复!
他就是这样的人。
锱铢必较,心胸狭隘,满腔的恶意!
“我要离开你与你那些妻妾无关,与我是不是外室更无关。”秦嫀泪珠簌簌地望着他:“我要离开你只是因为你不值得我爱,因为你从来都没有平等地看待我,这也许不是你的错,但我无法接受。”
时代造就的大男人主义,她无可奈何:“如果你对我还有一丝怜悯,你就放过我们,因为从现在起,待在你身边的每一秒,我都觉得耻辱、煎熬,我的心快炸了,修晏。”
赵允承愣愣:“……”
有点脑袋空白,负在身后一直攥紧的手,不知何时掌心一片泥泞,这是对白衣说的罢?她恨的是白衣,不值得她爱的也是白衣。
一定是。
那跟她说明黑白之事,是不是……
“……”察觉到自己有了这种想法的赵允承,狠心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尖,觉得自己疯了罢。
那件事是万万不能说的。
秦嫀指着门口的方向:“您请离开,回您该回去的地方,行吗?”忍了忍泪水,她又道:“沈秦两家的姻缘,也到此结束。”
那不过是个虚幻的身份,因这段孽缘而生,也因这段孽缘而灭。
赵允承含着满嘴的血腥味,因为他的舌尖被自个咬破了,他抬眼看着叫他走的女郎,薄唇颤了颤,开口问:“你不喜欢我了吗?”
秦嫀怎会不喜欢呢,她苦笑一声,她爱他呀,爱得满心满眼都是他,信任他崇拜他,但这些都是建立在欺骗之上,她再爱他也没办法视而不见,继续心安理得地跟他亲亲我我,她是有自尊的。
“我还是喜欢你,但我没办法再爱你了。”秦嫀声泪俱下,手指颤巍巍地指着门口:“你走吧,我需要好好静一静,去想想我们这些年。”
本以为只是一件无伤大雅的事,解释清楚就能好的,但谁能想到秦三娘竟然要跟他分开。
赵允承整个人都蒙了,除了蒙还是蒙。
照秦三娘的意思,他以后不能来沈府了?
不不,她说沈秦两家姻缘就此结束,意味着她以后也不会在沈府了,她会回秦府,和小宝一起。
小宝听见母亲的哭声,母子连心,不顾奶娘的阻拦,挣脱禁锢跑了出来,跑到秦嫀身边,一把抱住秦嫀的腿:“阿娘……”
小宝的弱弱的哭声,惊动了正在僵持的两名大人。
秦嫀顿时抹了一下眼泪,弯腰将小宝抱起来亲了亲,然后用恳求的目光看着那位王爷,算她求他了。
这抱孩子的女郎露出那样的脆弱眼神,看得赵允承心间一抽一抽地疼,他眼下终于意识到,或许他真的做了很严重的错事,把他们伤害到了……
在外面威风不可一世的摄政王,被相拥在一起的妻儿逼得步步后退,最终落荒而逃,与妻儿背道而驰,回他的清清冷冷的牢笼去。
“……”就要过二门了,秦三娘真的不挽留他吗?
这样想的摄政王,每一步都走得异常缓慢。
过了二门,他没忍住略略回眸看看:“???”
秦三娘已经抱着小宝进去了。
铁鹰望着站在二门口久久不曾动弹的主子,暗暗叹了口气,他看得出出来,主子和主母是相爱的,但是主母主意正,从来不是那等任人摆布的性子,从前王爷就是爱她这点,如今也……不能怪主母翻脸无情。
“王爷,您就先回去罢?”铁鹰低声劝道:“属下在这里守着,不会让主母和小主子有事的。”
“但我想与她在一块……”赵允承喃喃,望着铁鹰,满眼都是茫然无措:“待她气消了以后,我还能再回来的罢?”
铁鹰抿唇,到底是对主子点点头:“定然是的。”
赵允承明知道这事铁鹰说了不算,但仍然像得了安慰,亦点点头,艰难地道:“那你在此处守着,有事便遣人过来与我汇报,我,我去去便来。”
铁鹰点头。
最后望了门内一眼,黑衣郎君拂衣而去,但他眼下真的不想回摄政王府,若不是王府后院也不会弄成这样,赵允承在门外想了想,竟想不到能去找人如黑泥的地方,可悲可恨。
“……”不过他倒是有要寻的仇。
想到让他这次流落街头的罪魁祸首,刚才伤透了心的郎君目眦欲裂,怒火立刻汹涌而来,但怒火中又透着一丝丝的委屈。
难道不是吗!
整件事本不是他的错,骗秦三娘的是白衣,泄露秘密的是宋玉珩,把秦三娘带入皇城司的是严云祈!
(他小黑黑做错了什么吗?没有!
宋氏府邸。
大理寺少卿宋玉珩酉时下衙,准时回家陪妻子,却在府邸门口被一名震惊掉他下巴的不速之客截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