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间,已有十几个人头落地,血顺着刑台滴滴答答地往下流,台上台下哭声一片,自称胆大的皮氏不敢再看低下头,身子都开始哆嗦了。
一个个砍过来,终于到了闫冰的几个孩子跟前,大儿子还能强撑着一声不吭,小儿子和女儿已经哭得撕心裂肺,“爹,爹救我……”
亲眼看着全家人头落地,闫冰“啊”地一声,喷血倒地,众人无不毛骨悚人,厉氏和柴玉媛也转头看下去,见到最后一个人头落地。
监斩官又大声道,“城门外悬头示众三日!”
柴玉媛倒背着双手,看着一地的人头和刑台上往下流成串的鲜血。纵使是抽死过几个人的她,见了这样的场景也是心里发毛的,不过她还是强撑着道,“敢冒犯我皇家威仪的,杀!妄图谋我大周天下的,诛九族!我皇伯父仁慈,才让这些畜生一个个的生了贼心豹子胆,本郡主倒要看看这次,还有哪个敢犯我天家!”
回头见皮氏的筷子掉在地上抖得不像话,柴玉媛不屑又得意地冷哼一声再去看小暖,却见她居然端着一碗红似血的东西喝得香甜,见她看过来,竟嘴边挂着一圈红痕对她缓缓地咧开嘴笑,那眼神像极了饮血食肉的恶鬼。
柴玉媛真被她被吓倒了,尖叫着倒退,若非被张婆子和丫鬟拉着,差点从窗口倒翻下去。本就在强撑的皮氏被儿媳妇这一惨叫,惊得嗓子里发出不成|人声的气音,两眼一翻晕倒在地,雅间里传出一股尿骚味。
“你,你……”柴玉媛指着小暖,忽然弯腰狂吐。
见她吐得不成样子,小暖才放下碗,吩咐张婆子和刘婆子,“眼力劲儿呢?没见奶奶和郡母被惊着了,还不架回去请郎中!”
张婆子和两个丫鬟手脚发颤地扶着柴玉媛往外走,小暖指着地上没人管的皮氏和哆嗦的刘婆子,吩咐绿蝶,“把这俩也送下去。”
绿蝶轻松地一手拎起一个走了,待屋里无人时,小暖这才站起来,趴着装鱼头汤的白瓷盆,吐得一塌糊涂。
待她虚弱地瘫坐在凳子上,抬头才见三爷在门口已不知站了多久。小暖强撑着露出一个虚弱的笑容,“三爷也在啊……”
严晟静静的看着她。
见到他,听着窗外的哭声、喧闹声和呵斥声,小暖刚被压下去的心忽然又翻腾起来,没来由地想哭,她立刻抬手捂住脸,不想让他看到自己现在的怂样。
她是小暖,她是秦日爰,怎么可以怂!
三爷见团在椅子上这小小的一团,轻声问道,“可还能走?”
小暖点头,强撑着站起来走了一步,却被三爷用大手抓住,直接拎了起来,大步走进难闻的雅间。
小暖惊呼一声,“三爷,我能自己走。”
“走两步,剩下的爬出去?”
见三爷把姑娘拎到小鸡子似带到几步外的雅间里,绿蝶不知如何是好,玄散见怪不怪,替三爷关上门,拎过绿蝶戳在门口。
严晟把小暖放在窗边的长榻上,虽然开着窗,虽然窗外依旧喧闹,小暖的胃里却没那么喧腾了,因为她看得出,三爷生气了。
果然严晟站在她面前,沉着脸道,“不是给你递了消息,怎么还是跑来了,你是笨还是高估了自己的胆子?若让你娘和你妹妹看到你如此狼狈,该怎样想?若让店铺的伙计看,你又要如何服众?如此鲁莽行事,还不如乌羽!”
小暖被他一骂,忽然有力气了,跳起来抓起桌上的茶壶对嘴儿灌了几大口茶,豪迈用袖子擦掉嘴边的水渍和红豆羹,大声道,“三爷骂得对!日爰一定披肝沥胆,做个能顶天立地、直面鲜血的男子汉,不让三爷操心不让我娘操心!”
说完,她开门跑了,绿蝶赶忙跟了上去。
真是吓傻了,成语没一个用对的。严晟微微皱眉,方才的确是他一时失态,可谁让她在那杯盘狼藉的屋里蜷缩着,那么碍眼呢,若非念在她是女子,严晟真想把她按在榻上打一顿。 .
第二零一章 你媳妇欺负我媳妇
“玄散!”
玄散硬着头皮进来。
“去看看。”
“……是。”
玄散一路跟上,见已然恢复活力的小暖带着绿蝶到楼下问了掌柜的几句话后,神态自然地进了陈府,才又回来回话,“陈姑娘去陈府了。”
严晟点头,“去把玄其叫回来。”
严晟眨巴眨巴眼睛,不晓得该说啥,当初忽然把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玄其撵到军营里练兵,他明白,现在忽然把他叫回来,自己倒有些看不懂了。
小暖进陈府时,府里已经一团乱了。陈祖谟见到她,气得大步冲上来抡起巴掌就要抽,绿蝶要动手却被小暖伸手挡住,她抬头冷声问道,“爹要打我?”
“你个不孝女,打你都是轻的!”陈祖谟咆哮道,“你说,你都干了什么?”
“我也想知道自己干了什么,要被打。”小暖冷冰冰问道,“打都是轻的?爹还想干什么,直接要了我的命?”
陈祖谟深吸一口气指着门口喝道,“滚,立刻滚出去!”
小暖冷笑道,“说有戏看的是你们,巴巴派车把我接过来的是你们,请我看戏把自己吓到却赖到我头上的还是你们!爹不愧是读了二十年的圣贤书,果然明事理,懂是非!”
陈祖谟的手指头都颤抖了,却一时说不上话,似乎说什么都能被这死丫头捉住错处。
他不说话,这不孝女却有的是话说。只见她转身大声道,“想赶我走把屎盆子都扣在我头上?没门儿!陈忠,去给本姑娘请爷爷过来,我倒要弄明白,好端端地我为什么被带到清香雅楼去看砍头还要吃鱼头汤血豆腐喝红枣红豆粥,为什么好心把人送人回还要被打被骂说不孝!”
门口的陈忠惊呆了,就这几句话,哪是别人往大姑娘头上扣屎盆子,明明是她端着一摞屎盆子扣了老爷夫人一头一脸吧……
陈祖谟气得胸膛起伏似风箱。
“不去?”小暖站起身大步往外走,“既然这里说不明白,我就去衙门击鼓鸣冤,请楼知县和满县的父老乡亲辨一辨这件事到底是谁对谁错!”
“快拦住她!”陈祖谟气急败坏地吼道。
陈忠刚上前一步,小暖就拿出三爷的架势,倒背双手面无表情地淡淡说了一个字,“滚。”
陈忠一动不动地拦着,绿蝶干脆胳膊一挥,把他挥出去老远。
小暖……气势果然还是不够啊。
两人快要杀出院门时,陈老爷子迎面进来,见到正在跳脚的丢脸的儿子和气势十足的孙女,脸拉得老长,觉得这俩人完全调过来了,低声喝道,“闹什么,还嫌不够丢人吗?!”
“爹,这个畜生……”
“畜生也是你生你养的,能怨哪个?”陈老爷子一句话顶回去,“都给我进来!这又是怎么回事?”
这句话问出来却没人吭声了,刘婆子和皮氏都倒下了,张婆子和两个丫鬟在里边陪着柴玉媛,这堂屋里的人只知道老夫人和夫人被吓着了,具体怎么回事陈祖谟还没问过。
小暖冷笑。
陈老爷子不悦地瞪了儿子一眼,点手叫人把张婆子叫了来。
张婆子的话自然是向着柴玉媛说的,只把要去看热闹的事情推在老夫人身上。不是她不想让小暖担罪责,但这事实在没法推过去。
因为这大姑娘一路上没说几句话,去哪儿都是老夫人和郡主说了算。但话又说回来,要不是大姑娘神经兮兮地笑着喝那一碗血呼啦的粥,郡主哪里会受惊吓?莫说是郡主,就是她看了也吓了一身白毛汗。
可真追究起来,粥是郡主点的,大姑娘笑着喝几口你能说什么错,母亲给点的粥都带笑喝了呢!
张婆子偷眼看着一旁坐得四平八稳的小暖,深感无力,窗外一个个地人头落地,她竟能平稳的坐在屋里喝粥,就凭这份沉稳,郡主就比不过她。
陈老爷子听完脸都黑了,“胡闹!”
至于他在说谁胡闹,堂内的人都心知杜明。
陈祖谟听完,脸有点挂不住了。他一见娘和郡主都被送回来,就想当然地就以为是小暖的错,见了她更是怒不可抑,现在看来倒真是他冲动了些。
还不等他说什么,小暖站起来,“爹还要不要打死我,如果不打,我走了?”
陈祖谟刚升起的那么一点儿愧疚被她这一句话浇了个透,气得想骂却又找不到由头,一口气憋在心里不上不下地实在是难受。
陈老爷子比儿子老辣,勉强温和地道,“去吧,回去喝些药压压惊。”
“是,过几日孙女再来看奶奶和郡母。”
小暖行礼告退后,陈老爷子低声责备儿子,“太过冒失了。”
陈祖谟不服气,“若不是她引着,母亲和郡主怎么会去看砍头!”
陈老爷子皱皱眉,“莫忘了这事儿是谁挑的头,你媳妇儿也不是个省油的灯,这次她没收拾了你闺女反把自己折了进去,怨得了谁?”
虽说皮氏是个蠢的,但那也是自己的媳妇儿。媳妇让儿媳妇拿着当棍子使了,陈老爷子对儿子能有好脸才怪。
陈祖谟呐呐地道,“那也是小暖先惹了郡主生气……”
陈老爷子叹口气,虽说那俩丫头不讨喜但也是他们陈家的种,祖谟的心偏得也没边儿了。不过,若自己娶个郡主那样的媳妇儿,怕是也得偏心。
想到皮氏,陈老爷子就只有糟心的份了,“以后少去招惹那母子仨,你是要干大事的人,何必天天跟俩丫头斗气。”
说起大事,陈老爷子提到,“益州那边杀了上百口人,这是圣人登基以来的头一回,看来是真的动气了。”
“听说兵部侍郎陈莫寻着蛛丝马迹,在山里搜出逆匪藏匿的大批兵器,上边的火气才降下去。岳父急着把二哥叫回去,一是怕他在这里掺和了不该掺和的是;二则京城那边怕还没有风平浪静吧。”除了面对俩不孝女和秦氏,陈祖谟大多数时候还是有脑子的。
陈老爷子点头,“为今之计,咱们还是不可妄动,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儿子娶了郡主,只要熬过这一段待皇上想起他来,定能封官,到时候有了名正言顺的身份,什么都好办了。 .
第二零二章 扒墙
为了儿子的前程,这个郡主儿媳妇,必须忍着,供着!陈老爷子狠狠地咽下一口闷气。
承平王可是答应得好好的,待儿子娶了郡主后,他就为儿子递折子请官,这么算起来,也就是新年前后最为合适了,还有三个月!为了儿子的前程,虽说有些事急不得,但是三月内他们怎么也要叩开乌府的大门才是,表示一下他们的态度才是。
可出了益州南山的惊天大事,乌家恨不得用铁水把大门焊死,连个缝也不给留,莫说是人,就是个苍蝇都飞不进去!
“秦日爰那里还没有消息?”为今之计,也只能从乌羽相关的人下手了。
陈祖谟哼了一声,“秦日爰年纪不大,却滑头得很,郡主已在绫罗坊买了近千两的东西,也没见他表示表示。”
陈老爷子听得心疼,“真是难为儿媳了。”
陈祖谟垂下眼皮,他不过是搭了个梯子,郡主就心甘情愿爬上去大把地花银子,那姓秦的小白脸真是入了她的眼!这么一想,陈祖谟觉得自己该冷落她几日才是,“待会儿郎中看过若是无事,儿子就送娘回村吧?”
娘是真吓着了,迷迷糊糊时嘴里叨念的都是回家,她怕的应该是被爹责骂吧。
陈老爷子正不想见皮氏,摆摆手让他去了。
小暖出陈府,刻意绕开菜市口,避开拥挤的人群,心中还是有些翻腾。她不想吓着娘和小草,先去锦绣布庄和清水布庄转了转,见两家店都生意不错,又听信叔念叨了一会儿少爷在霓裳布庄干得上瘾,晚上都有时候不回来住之类,语气中颇有几分担忧和挣扎,“也不晓得那位秦东家到底看上了少爷哪一点,是打算用他几天,还是一直用着?”
小暖晓得这位张家的忠仆在想什么,他一方面希望张三有有出息挣大钱,在亲戚族人面前扬眉吐气;一方面又因自己没能耐让张三有安心读书考功夫而心中有愧。这个小暖是劝不了的,“不管用多久,三有哥学的真本事就好,那边去不了了,回来也能把两家铺子管起来。”
张三有小暖用得顺手,也打算一直用下去,甚至打算再过些日子把自己的真实身份告诉他,好让他安心做事,成为自己的头号财务主管。
想着大好的未来出了城,顺着城门口众人的目光不经意地往上一看,见到悬挂在城门边上的七八个人头时,小暖又想起了那满眼的血和满耳朵的哭,胃里又开始不舒坦了。
秦氏见到女儿平安回来,悬着的心才算放下。这大冷的天,小暖不顾娘亲反对,硬生生泡了半个时辰的澡,直到把皮肤泡得皱巴了才肯出来,躺在炕上后不想吃饭。
秦氏听绿蝶轻描淡写地讲了今天发生的事情,又气又心疼,恨不得立刻拿刀去把柴玉媛砍了。
小暖不到天黑就发起了烧,这可把秦氏急坏了。
绿蝶自告奋勇去请郎中,她早就递了消息,三爷府上的郎中应该在路上了。果然她还到城门口,就碰到了玄其大人和郎中。
一番望闻问切之后,郎中说小暖是外感风寒又受了惊吓放下早就备好的几包药,被绿蝶和玄其送到山长茶宿住下,以防晚上小暖病情加重无处寻医。
玄其,也留下了。觉得莫名其妙的绿蝶与玄其大人说了几句,便扯着黏在他身上的大黄往回走,还没出客栈,大黄忽然低呜了两声。绿蝶眯眼看过去,竟发现一个黑影翻墙进了陈家。
陈家今晚只留了一个青柳看家而已,这人……
绿蝶示意大黄先回家,自己轻手轻脚地摸过去,见院内没有灯火也无动静,便决定翻进去看看。
刚要上墙,绿蝶却见路上传来车马声,回头见到挂着陈府灯笼的马车来了,赶忙纵出老远趴在路边。陈府马车停在宅门前,仆从下车敲门,好大一会儿青柳才应门。
绿蝶眯眼细看,总觉得青柳的脸红得有些不对劲。
陈祖谟斥责道,“怎的这么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