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偏被他寄予厚望的太子还在那边滔滔不绝的汇报,仿佛突发性眼盲,“父皇,昨夜多亏世妹与戬弟逗留上京,才让那行刺的妖人没有得手。儿臣已经命人将事发的城楼封锁了起来,定不会让任何蛛丝马迹溜走。”
朕早就该想到是他俩!
后知后觉的晋帝恨不得回溯时间,给那个被难得偷懒蒙蔽了双眼的自己两巴掌,叫你还毫无危机感的瞎乐呵,这回乐极生悲了吧!
“……为防刺客再次出手,儿臣特请世妹二人来为父皇来画一道平安符。”
原来罪魁祸首就是你!
一口老血梗在喉间,晋帝用眼神杀了这逆子一百遍。
“秃帝,”拿着沾满墨汁的毛笔,大煞星冷笑一声,“没想到你有一天会落到我手里吧。”
眼神往后面一动不动的帘幕瞟了瞟,晋帝万念俱灰,嘴唇微微颤动——
“那个胖子躲到柜子里去了,你喊他也没用。”凌玥如是道,上前一步,撸起袖子,“我今日就要替天行道……”
说完,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捏着笔在晋帝的脑门上画了起来。
一边画,她还一边念念有词,“上古有一神兽,五行属土,上有一行,八方为圆,四方各有金刚护体,上各一通气之口,一口灵气从中流转,实乃王霸之气!”
杨戬看着晋帝脑门上那个活灵活现的小王八,陷入了沉默。
晋帝虽然看不到额头上的“杰作”,但用脚趾头想也知道没好事,他很想虎躯一震挣脱束缚,随手招来百万精兵突突死这两个胆大包天的家伙……然而别说虎躯一震了,二震三震都没能震开身上的这床被子。
“很好,完美。”凌玥收起笔砚,还有闲心吹了一下男人额头未干的墨迹,然后瞅了瞅后者依然牢固的发际线,万分惋惜,“这么多政务竟然还没弄秃你。”
“朕想静静。”
双眼放空的晋帝靠在榻上,活像是被歹徒糟蹋过的良家妇女。
“官家,”大太监冒死从后面的帘幕里探出头,“静妃回家省亲还没回来呢。”
不是这个静静!
晋帝一口气差点被堵的喘上来,觉得自己正在被全皇城针对。
“行了,这样八成是死不了了。”
空出两只手的凌玥环视了一下四周,对于寝宫里简约的布置格外满意,指着西边的一角对杨戬说道:“从那边开始吧。”
从哪里开始?
悄悄竖着耳朵的晋帝一下子起身,眼神惊恐的看向三人。
“父皇不必担忧,”太子安抚道,脚下却一步靠近的意思都没有,“世妹的意思是,为了能早日揪出凶手,想要重现一遍昨夜行刺的场景。”
要重现行刺你们去城门口啊!来朕的寝宫作甚么!
晋帝想要大喊出声,然而帝王的尊严把他死死地勒在悬崖上,就是不肯让他滚下去。
“朕……”他刚从牙缝里挤出第一个字,就见一道银亮的剑光自西而来,直指他的眉心!
“哐!”
千钧一发之际,一只由浓墨聚成的玄武出现在晋帝面前,挡下了这致命的一击。
竟然真的有王霸之气啊!
维持着身体后仰的姿势,晋帝傻傻的看着剑光与玄武一同破碎,好半天缓不过神来。
“怎么样?”凌玥抄着手问道。
虽然修为不咋地,男人到底是积年的帝王,很快就明白了她的意思,“……方向不对。”
“昨夜那剑光虽然也是自西而来,”晋帝眉头打了个死结,“可朕就是感觉有些地方不太对劲。”
就仿佛,这两个西不是一个方位一般。
“嗯……”凌玥思忖了片刻,指着另一个角落对杨戬道,“再来一剑。”
少年依言行事,银亮的剑光第二次与墨色玄武相撞,在寝宫内击出一地璀璨。
“很接近了。”一回生,二回熟,晋帝总算习惯了冷不丁来一剑的情况,“感觉昨夜也是这个方向。”
“可那是北边啊。”太子脱口而出。
昨日他同样在城楼上,分明看到那剑光是从西边来的!
“是城门的关系。”回收并起的指头,背着伞的少年看向挂在墙壁上的堪舆图,上面赫然画着宛若八卦阵图的皇城。
“城门?”
“昨夜官家登的是坐北朝南的主城门,”杨戬慢条斯理的说道,“然而想要走到正面,要先过朝西的匝道,那剑光就是这时来的。”
换言之,过匝道的时候晋帝面向朝西,只有走过了拐点才会面朝南方,而剑光就卡在将过拐点的那一刻出现,一下子打乱了他的方位判断。
在城楼上行进的晋帝一行都觉得此楼坐北朝南,剑光所来方向必然是西,实际上,他们本来就面对着西方,那么被当成西的方位就是——北!
“这还不是要怪你们老杨家太好色?”同样看着堪舆图的凌玥努了努嘴,“人家隋朝四四方方的皇城还不够你们放小老婆的,非要扩建成八卦图,现在把自己给坑了吧。”
在场的三个杨家男人不敢吭声,晋帝嘴巴张了张,还是没说话。
难道要他承认后宫纳新纯粹是他打牌想要新卡?
“那剑光走到皇城时已经是强弩之末,”凌玥继续说道,“出剑人必然距离上京尚远,却又能将出剑时机卡的如此之妙,分毫不差,可见也没有远到天边,符合如此条件的地方只有一个——”
漠北。
这两个字同时浮现在在场几人心头。
“我观昨日那溃败的剑风,倒是像极了传说中魔礼青的青峰宝剑,行刺者八成来自上清一脉。”
魔礼青,魔家四将之一,使得一口青锋宝剑,上刻“地、水、火、风”四字,号称黑风一出,中者四肢化为齑粉。
这位爷与其他三位兄弟本来是商朝的大将,死后被姜子牙封成了“四大天王”,虽然死后归为天庭,生前却是不折不扣的阐教弟子。
“哦,对了。”凌玥突然一拍手,点了点自己的额头,“这个符掉了墨可就不灵了。”
也就是说,不能遮。
“噗。”杨鸿鸣扭过头,捂住了造孽的嘴。
突然被这个噩耗击中的晋帝呆呆的坐在榻上,目送两名罪魁祸首潇洒离去,额头青筋猛地爆出了一个“十”字。
当什么公公!当什么舅舅!
朕与凌玥那个疯丫头不共戴天!听到了吗!
不共戴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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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章
临近年关, 神州上下喜气洋洋,就连向来鱼龙混杂、匪盗横行的漠北也不例外。
也不知道是谁出的主意, 竟然在被称为“鬼门关”的望乡城挂满了大红色的灯笼, 闪的阿贾尼眼睛生疼。
烈日高悬暴晒着腐尸,万顷黄沙掩埋着白骨。
无数旅人进入由恶鬼统治的黄沙地狱之前,都会站在此处望向家乡的最后一眼,久而久之,就变成了这座绿洲的名字。
作为土生土长的漠北人,阿贾尼并不喜欢这么艳丽的颜色, 这会让他想起害他在年节前夕还得四处奔走的罪魁祸首——教中那个逃跑的圣女。
对大部分人而言,漠北都算不上好地方。
这里是亡命之徒的聚集地, 也是贪婪者的埋骨处。
在这片一望无垠的荒漠中,三十六个神秘的沙漠之国星罗棋布,唯有经验最为老道的商贾才能在匪盗的威胁下满载而归。
当然,你也可以选择捷径,比如交纳足够的供奉, 换取玄天宗的庇护。
在这个鬼地方,唯一称得上名门正派的就是那群成日穿着黑色衣衫的强壮修士, 他们追逐着令人闻之变色的沙暴,从不介意给足够慷慨的旅人一点额外的帮助。
某种意义上, 玄天宗在漠北人心中比大晋的都护府都要可靠几分。
然而,在诡秘难测的荒漠深处,有着连玄天宗也不愿涉足的地方,被当地人称之为“那日喀”——据说是禅宗有一位高僧曾在此圆寂, 死前将佛经中地狱的名字赋予了那片土地。
久而久之,那日喀城也成了穷凶极恶之徒的居所,单用“鱼龙混杂”已无法概括其中的混乱与诡异,而唯一能够带领外人到达那日喀的不是玄天宗,而是魔教。
魔教没有正式的名号,也没有统一的信仰,教众有在中原混不下去的散修也有恶贯满盈的魔修,不过大部分还是在荒漠中讨生活的凡人。
阿贾尼就是这些凡人中的一个,作为漠北最出名的私货贩子,他甚至有资格被称上一句“老爷”,享受望乡城中最美丽女子的服侍。
不过眼下阿贾尼老爷的心情可是半点也不美丽。
“还没找到吗?”面对吞吞吐吐的手下,他气的胡子都翘起来了,“只是一个普通的女人而已,她难道还能插上一对翅膀飞了?”
说这话的时候,他恼火的发现不知道哪个缺心眼的也在他房门口挂上了红灯笼,每当有风吹过,那一对红彤彤的圆球就傻乎乎的对撞,让他想起了圣女鲜红衣裙上缀的两颗锦球。
说真的,谁能来管管那群讨厌的中原人!
当然,这话他是绝对不敢说出口的,毕竟魔教中最杀人不眨眼的那一批大多是他口中“讨厌的中原人”。
这也是望乡城挂满红灯笼的根本原因。
而魔教位于荒漠深处的大本营甚至会每年召集教众一起包饺子,说出去根本没人信。
无论如何,在含泪擀面之前,阿贾尼都必须把逃跑的圣女给抓回去。
其实魔教的圣女在教中并没有多么崇高的地位,作为“别人有,我们也必须有”的产物,她们与摆在桌上的花瓶没什么不同,就是用来装点门面。
可不知从哪一代教主开始,迎娶年轻貌美的圣女就成了风潮,最过分的一位教主一生中甚至娶了一百多位圣女,组成了一个堪比帝王的后宫。
自那之后,圣女的服饰也变成了艳丽的大红——据说那是中原人嫁衣的颜色。
成为教主禁脔的结果就是原本可有可无的圣女在教中地位直线上升,毕竟这世上最可怕的风不是肆虐沙漠的风暴,而是枕头风——前提是她没有不知好歹的逃跑的话。
“庆典马上就要开始了!”阿贾尼训斥道,“难道你想让教主孤零零的站在台上主持典礼吗?!”
被训成了鹌鹑的手下唯唯诺诺,看的他气不打一处来。
那女人早不跑晚不跑,偏偏就选在巡视望乡城的时候不知所踪。
消息传回总坛,等着当新郎官的教主勃然大怒,要是他逮不到圣女,恐怕这望乡城的地头蛇就要换人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他烦躁的在屋内走来走去,“她一开始不是很愿意吗?”
新任圣女来自三十六个沙漠国度之一,是漠北最常见的妖娆美人。阿贾尼是在一次经商途中发现了快要饿死的她,以半块胡饼将人骗了回来。
在最初知道自己会成为魔教的圣女时,衣衫褴褛的美人欣喜若狂。
在都护府式微的漠北,魔教的教主就相当于这片荒漠的王侯,没有女子能够拒绝嫁给一位王的诱惑。
结果,在阿贾尼把她送去总坛后,她就变卦了。
“忘恩负义!不知所谓!”留着两撇胡子的男人用蹩脚的中原语骂道,“愿秃鹫啃食她的尸骨!”
插不上话的手下缩在角落瑟瑟发抖,没人敢打断盛怒中的阿贾尼老爷,直到一名戴着方帽的男人从外面走了进来。
“老爷,”男人长得尖嘴猴腮,一双眼睛滴溜溜的转来转去,“外面有两名客人想要见您。”
见到来人,阿贾尼勉强按下了心中的怒火,“他们想要什么?”
这名男子是他的心腹,专门负责为他和客人穿针引线。
作为背靠漠北最大势力的私贩,阿贾尼的商品无所不包,无论是金银珠宝、隐秘消息还是奴隶美人,只要付的起价钱,他都能搞到。随着他的名气越来越大,闻名而来的客人也络绎不绝。
“他们是寻着落星的痕迹而来,我的老爷。”心腹答道,“在那星子坠落的尽头,总是有着贵人们渴望的宝贝儿。”
陨铁。
阿贾尼听懂了男人给出的暗示。
荒漠上经常会有天星坠落,中原的炼器师对星子落下的遗骸格外痴迷,称其为“陨铁”,用来打造武器。
他们出手阔绰,会从当地的商人手中大肆收购这些从天而降的石头——起码在阿贾尼他们的眼里,这简直就是无本万利的买卖。
没有商人不喜欢赚钱,在短暂的权衡过后,阿贾尼春风满面的接待了这两只远道而来的肥羊。
这是两名把自己从头包到脚的黑衣怪人,唯有一双眼睛露在外面。
“我们师从大晋第一铸剑师玉柄子,”个头稍矮的黑衣人说道,“不久之前,有一落星划过上京的夜空,家师推算出这是异宝出世的征兆,特派我们二人前来探寻。”
炼器师眼中的异宝是什么?
房子那么大的铁块吗?
腹诽不断,阿贾尼面上笑容可掬,“那我能为姑娘做些什么呢?”
没错,姑娘。
即便故意模糊了声线,这头精明的老狐狸还是一下子就听出了对方的真身。
与同烈日一般泼辣的漠北女子不同,中原的女人总是将自己捂的严严实实,虽说像这样连根头发都不露很是少见,但或许就是特别守规矩的呢?
反正他也没去过中原,鬼知道那边有多少足以媲美“过节一定要有红灯笼”的诡异风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