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翔窃笑:“我猜问题就是出在这没有得手上,男子嘛,都是喜新厌旧,到手一阵子,腻味了就抛开,反而是这求而不得最是要命,让人魂不守舍,牵肠挂肚。只看咱们主子,便知道这位王小姐是个中高手啊。”
徐勉道:“高手不高手我倒是不知道,反正皇上心里挺不痛快的。”他附在罗翔耳边将李逸曾经说过的话说出来。
罗翔喷笑:“不靠身份,靠自身的魅力?”皇帝的魅力不就是在于他是皇帝吗?
说实话,现在两人最担心就是李逸再次出宫,罗翔身为李逸身边的近侍太监,伺候着主子玩乐,徐勉虽然是锦衣卫,其实有时候两人做的事差不多,这也让他们成了朝臣眼中引诱皇上嬉乐,不务正业的老鼠屎,都快被阁老们参成筛子,幸亏李逸的维护,不然他们的小命早不知哪里去了。
罗翔道:“眼下皇上倒没时间出宫了,鞑靼汗王带着骑兵袭击大同,战事吃紧,皇上得留在宫里,随时注意大同那边的战况。”
鞑靼人放牧为生,逐水草而居,每年到了冬季,草木枯败,没了粮食,鞑靼人就会袭击边境抢大周的粮食,这样的仗每年大大小小都有几次,只是这次情况更严重一些。
两人正说着话,一个小内侍跑过来,“徐大人、罗公公,皇上召你们二人!”两人急忙忙进了殿内。
李逸拿出两封信给罗翔,道:“你让人尽快送到南京崔侍郎府上。”
罗翔收下来,就见李逸神态悠然,一点也没有刚收到崔咏信时的焦急,他与徐勉互相交换了一下眼色,大着胆子问:“皇上,南京那边的事情都解决啦?”
李逸轻松地笑道:“什么解决不解决的,都是些小事,没什么事。”
肯定没什么事啊,一个谢斌算什么,不过是个迂腐的书生罢了,论起风流潇洒、风趣幽默,连自己的一根小手指都比不上,等大同这边的事情了了,大不了他再去一趟南京,总之,李逸本着战略上藐视敌人,战术上重视敌人的兵法,给崔咏写了回信,自认为万无一失。
这时,宫女进来禀告:“皇上,张小姐奉太后的懿旨给您送了八宝鸡汤来,在殿外求见。”
上次银豹的事情没有把张婉儿吓退,她收拾心情,再接再厉,时常打着太后的名义给李逸送吃的。
毕竟是亲娘让送过来的鸡汤,李逸给面子喝了几口。张婉儿眼巴巴瞅着,道:“这是婉儿亲手做的,皇上表哥觉得怎么样?”
李逸装作感兴趣的样子,夸她:“原来表妹竟是这么蕙质兰心,不错,不错。”
张婉儿得意地抿着嘴巴笑。
李逸话头一转,“敢问表妹,这汤是怎么做的,又有哪八宝?”
张婉儿亲手炖鸡汤,所谓亲手,不过是给鸡汤了加了一勺子水,然后就在闺房等着厨房做好,她再送过来。被李逸这么一问,可把她问住了,她给身边的嬷嬷打眼色,那嬷嬷说:“回皇上——”
李逸一个眼风过去,“朕问的是张小姐。”
嬷嬷赶紧磕头告罪,张婉儿结结巴巴地说:“把鸡放在水里煮,煮煮就好了,八、八宝是红枣、当归……”最后脸都憋红了,就是说不出来。
罗翔适时地添了一句:“张小姐,您说鸡汤是您亲手炖的,问您怎么做,您又说不出来,这可是欺君的大罪!”
张婉儿“扑通”跪下来,眼睛红的像兔子,“皇上表哥,我、我没有想欺君啊。”
李逸笑出来,“罗翔,你看你吓到张小姐了。行了,表妹,你先起来,以后诚实点,你没做总不能说自己做了吧。”
张婉儿抹了眼泪,站起来,李逸突然敛了笑容,道:“念在表妹是初犯,这次就算了,再有下次,嗯,就把你送给鞑靼去和亲!”
鞑靼,在张婉儿眼里,就是茹毛饮血的强盗,比那两只吃生肉的豹子更可怕。“皇上,您先忙,婉儿还要去清宁宫给太后回个话,告辞了!”说完,不须人扶着,踩着小金莲飞快地走了。
张婉儿这种蠢而不自知的样子让李逸的心情好了许多。
……
崔咏收到了李逸的信,心里有了数。崔家与王家同是官宦人家,两家素有往来。崔咏设宴邀请众位举子,他本就是能言善道的,刻意结交谢斌,几番下来,两人相处倒不错。
崔家早几代是京城有名的外戚,现在虽然败落了,但在南京还算说得上话。谢斌也想多结交一些有才干的人,便常随着崔咏一道出去。崔咏专门带他去秦淮河游船喝酒,花重金请了十六楼的歌妓相陪。
这次数多了,连王琼姿都知道谢斌经常出去喝花酒,趁着王综过来给俞氏请安,她把哥哥拉到一边,悄悄说道:“大哥,我听门上的人说谢斌这几日总是出门,是去那种地方呢。”
王综皱了眉头:“咱们家的人怎么嚼起了客人的舌根。”
王琼姿急了:“大哥,他能做出这种事来,就不要怕人说闲话!”
王综见她真着急,笑道:“以讹传讹,这些闲话是听不得的。大哥给你讲个故事,崔咏请谢斌去讴歌楼吃酒,请了几个歌姬作陪,谢斌脸都羞红了,坐得离歌妓远远的,口里念念有词,大家伙儿仔细一听,他竟然在背《礼记》,哈哈!”
王琼姿不太相信:“还有这样的人?”
王综道:“大哥不会看错人的,谢斌是真正的君子,守得住自己。你要放心。”
王琼姿莫名其妙:“我放什么心啊?”
第19章 (捉虫)
“你们兄妹在那窃窃私语什么呢,有什么话不能让我们知道?”杜氏笑吟吟地说,俞氏与王纯也一齐看过来。
王琼姿就把谢斌去喝花酒背礼记的事情说出来,大家都觉得好笑,笑了一阵子,俞氏正色道:“近墨者黑,近朱者赤,有些人还是要少些往来。”
王综拱手道:“我都知道了,还有不到半年的时间就要会试,后面的日子会尽量少出去应酬,我会跟谢兄说一声的。”
俞氏点点头,不再说这个事,王综告辞回了书房读书。
厨房管事今日去西市采购菜蔬时,买了两竹篓新鲜的河蟹,每只蟹足足有半斤,膏肥脂满。
河蟹难得,杜氏与小姑子商量怎么吃。王家以前的吃法是把蟹肉蟹膏都剥出来,用老母鸡汤煨之,辅以海参、花胶、鲍鱼等,脍成蟹羹。
今年王琼姿想换个口味,道:“不如一竹篓做蟹羹,剩下一篓先养着,明日中秋节,咱们放在蒸笼上直接清蒸,开一桌螃蟹宴,再配上腊鸭、牛乳酪、醉蚶,栗、菱、葡萄、石榴、柚子、月饼等等,主食则是鸭肉包子、鹅油白糖蒸饺。”
杜氏拍手道好:“不错,独特又有风味,我本来还准备从醉仙楼叫一桌席面,现在看来不用了,明日就按妹妹说的做。母亲觉得怎么样?”
俞氏笑道:“我不管,你们自己闹去。只是还有谢公子同咱们一起过节,你们先得问问他有什么忌口。”
杜氏笑道:“娘,您可想多了,我听厨房的何嫂子说,谢斌可没什么忌口的,啥都能吃,尤其好吃猪肉,肥肉相间的五花肉在灶上煨一个时辰,煨的稀烂,满满一大碗,他能都吃了,一天三顿都不嫌腻,我看到时候上两碗,即使他不吃蟹,也可以有其他的吃。”
王琼姿脑海中浮现出一个油腻的胖子大口嚼肉的场景来,忍不住嘀咕道:“那他得多胖啊!”
杜氏:“他不胖,长得瘦高,明日你就可以见到了。”
王琼姿对这位谢公子莫名有了几分兴趣。
王家的中秋宴就摆在后花园小池塘边的筠芝亭,亭子旁边有两颗桂花树,八月上旬下了几场雨,今年的桂花开得便迟些,时隐时现的香味,不如往年铺天盖日般的浓烈。
圆圆的月亮在庭院洒满了清辉。王琼姿终于见到了传闻中的谢斌。果然不胖,清瘦型身材,皮肤白,清清淡淡的五官,不过眼睛很黑很亮,头戴网巾,穿一身宝蓝色直裰,整体上来看,谢斌就是一文弱的书生,一天三大碗煨猪肉,没让他长胖,同样也没让他看着更强壮。
谢斌给俞氏行礼,给杜氏行礼,最后给王琼姿行礼,王琼姿避到俞氏身后。
杜氏打趣道:“谢贤弟,这位是我家妹妹,比你小几岁呢!”
谢斌忙告失礼,王综道:“有什么可失礼的,你是太多礼了!”
俞氏见过谢斌几次,对他有两分喜爱,见他规规矩矩,给杜氏与王琼姿行礼时甚至不敢抬眼直视,所以才闹出笑话来,她和蔼地说:“谢公子,不必多礼,只当是在自己家。女儿,给谢公子见礼。”
王琼姿站出来,福了福身,“见过谢世兄。”
少女穿一身白绫裙子,外罩一件遍地金比甲,越发显得身姿窈窕,声音清脆如黄莺,钻进了谢斌心里,他慌慌张张地说:“王小姐不必多礼,快请坐!”
说完他又觉得不对,这是在别人家,他这个客人怎么反倒做起主来,于是更加手足无措。好在王综及时与谢斌说话才缓解了气氛。
厨下的人陆陆续续端菜上来,刚蒸好的螃蟹,还冒着热气。王琼姿先拿一个蟹,剥出肉来,沾上姜醋汁吃,鲜香无比。俞氏要让下人帮忙剥,王琼姿拒绝:“要自己剥才香。”连最小的王纯都自己剥。
王纯不爱用那些工具,扯下蟹腿直接嚼起来,俞氏担心他在客人面前失礼,说了他一句,谢斌忙说:“伯母,小生往日在家吃蟹时,也都如王小兄弟一样居案大嚼,若是拘泥于形制,反而不美,吃得开心就好。”
听到有人支援自己,王纯咯嘣咯嘣咬得更欢了。
“说得好!”王综也丢了小锤子,直接上嘴,再加上王纯、谢斌,三人弃了工具,直接开吃。
这位谢斌很有几分苏东坡的洒脱啊,王琼姿暗暗地想。
谢斌也不是傻子,王综拿他当兄弟看待,俞氏以世侄之礼招待他,而且还明里暗里询问他的父母,年纪,是否已成亲等等。王综贤兄稳重厚道,身上没有一点官宦子弟的跋扈,对人诚恳,王贤兄的妹妹王小姐的人品一定如其兄,是个贤惠的妙人儿。待见了王小姐后,王小姐的倩影就留在谢斌脑中,一颗心想了许多,现在依他的身份配不上太守公家的小姐,但是他对来年春闱有信心,届时他中了进士再来迎娶王小姐,岂不是两全其美的事情。
想到这里他越发不敢抬头去看王小姐,只与王综兄弟及俞氏说话。他自小熟读四书五经,名家的选集看了三五千篇,于八股文上有很深的见解。他卖力地表现自己,与王综谈起来。
俞氏懂八股文,听得频频点头。王琼姿幼年时,父亲王佑年也曾拿她当男孩子看,教过她文章,不过八股文枯燥乏味,大概最有兴趣的就是科举狂热分子吧,她听得昏昏欲睡,索性与王纯两人出灯谜玩起来。
王琼姿:“婷婷水中伫,六月枝头香。熏风拂面过,阳高颊畔红。打一花朵。”
王纯年纪虽小,但很机灵,很快反应过来:“是荷花,对不对?”
王琼姿笑道:“对,弟弟真聪明!”
杜氏听到他们说起荷花来,指着池塘,道:“咱们这院子里夏日一塘荷花开得极好,可惜现在是秋天,只剩下一池子枯荷。这枯枝败叶怪不好看的,我看明日还得让人挖了它。”
王琼姿想起了林妹妹说过的话,忙道:“嫂子,还是留着,李商隐有诗云,秋阴不散霜飞晚,留得枯荷听雨声,多有诗意。”
杜氏点头:“妹妹说得对,咱们留着听雨声。不过说到李商隐,我最喜欢的还是他那句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王综听到她们论诗,笑了笑,道:“我最有印象的是他的‘鸾皇期一举,燕雀不相饶’。”
李商隐仕途不顺,在科举的道路上也屡受波折,杜氏有点忧心,劝了一句:“想来是李商隐的文章刚好不得宗师的喜欢,夫君必定不会跟他一样。”
谢斌道:“诗做的再好,文章不行,那也都是野狐禅。李商隐文章做的不好,不谈也罢。王兄,我看王守溪、唐顺之等人的八股文章做得甚好,咱们可以多学学他们的文章。”
王琼姿吃了一惊,道:“谢世兄,李商隐后来中了进士,他可是人人称颂的名家……”
谢斌:“王小姐,小生自问将大周历代的名家的文章都看过了,不知这位李商隐是哪位?”
王琼姿大跌眼镜,这位仁兄,竟然不知道李商隐!
第20章 (捉虫)
这位谢举子怕是从生下来就一门心思在读《四书》、《五经》,从会写字起就在作八股文吧。
八股文对形式有特别的要求,分为破题、承题、起讲、入手、起股、中股、后股、束股等八部分,每部分有固定格式,严格限制字数,题目只从四书五经里出,这样框死了读书人,不但导致本朝的文人在诗才上远远比不过前朝,而且还不务实学,光事空谈。
很多人穷尽一生,只埋首四书五经,虽然得中科举,但头脑空洞,是个真正的呆子,就如眼前的谢斌。
你不能说他不好,因科举是他唯一能改变命运的机会,而且在大多数人眼里,谢斌这样的人才是勤勉正经的好青年。但在王琼姿看来,谢斌的以后估计就是一个普通乏味的官僚,透着一股闷与呆。
她与嫂子心照不宣地交换了一个眼神,并不打算给谢斌难堪,想要把这个话题扯过去,哪知道王纯开口了,“谢世兄,李商隐是唐代著名的诗人呀,人称小李杜的‘小李’,你怎么连这都不知道!”
他童言童语地说出来,让场面更加尴尬。王琼姿假装没看见,低着头剥菱角吃,杜氏忙着给婆母布菜,只王纯一双眼睛滴溜溜地望着谢斌,谢斌脸涨得通红。
“咳,”最后还是王综解围,“纯儿,你谢世兄说的没错,诗词歌赋不是正途,还是要少看些。咱们这样的人家,该把心思都放在八股文上,八股文做得好了,诗赋也就不在话下。”
王纯没被他给糊弄过去:“可是我们刚才说的是李商隐啊,没有谈到作八股文……”
王琼姿忍不住笑出声来,忙用袖子掩住嘴,再看杜氏也是满眼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