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小姐不用选秀啦?崔咏消化这个消息。看皇上这样子,估计是又在王小姐面前吃了瘪,崔咏觉得皇上想开了也好,天涯何处无芳草,眼下就要选秀,大批美女进宫,区区一个王小姐算什么!
不过现在最重要的是给家中父母报信,让他们不要操作王小姐选秀的事情。王小姐出身官宦世家,天然不在选秀之列,只要崔侍郎不在其中运作,王小姐当然不会被选中,这对于崔家来说也算是少了一桩麻烦。
……
三月初,会试出成绩,王综排在第九十三名。得知这个成绩时,家里的气氛一时有些尴尬,不知道该不该贺喜王综。
虽然会试的成绩只是暂时排名,进士定三甲名次须得殿试后才能确定,但是自先帝开始,为了防止冗员,对进士的人数有严格的限制,在高祖、太宗朝,每届可以录取近两百人,最高甚至可达三百人,如今么,最多一百人,有的年份甚至比一百还少,王综的成绩排在百名的末尾,即使进了殿试,逆袭的机会微末,大致已能确定是同进士。
反倒是王综自己笑道:“祖父与爹在世时,教授我读书,那时已知我不是天赋秉异的人,这许多年来,我未敢懈怠,勤勉读书,得到这个结果都在我的预料之内。”
他看了王琼姿一眼,道:“妹妹以前说得对,忠介公那时候也是同进士出身,他能做出一番成就,我虽然不敢拿他自比,但一定不会坠了我们王家的家风。”
王琼姿高兴道:“哥哥,你能想得通就太好了!”
全国有那么多读书人,县试、乡试、会试、殿试,一层一层选拔,能进京参加会试的举子不过区区一两千人,再从这两千人中选拔一百人出来,绝对比现在考大学的竞争要大得多,王综现在的成绩其实已经很不错,当然没有祖父与父亲王佑年这两个二甲进士在前面对比的话。
俞氏也欣慰道:“等你殿试结束,咱们先回老家祭祀祖先,好让他们知道这个好消息。
王综点点头,然后又道:“谢兄考了第六名,这次殿试极有可能拿到一甲的位置。”
俞氏到底有些意难平:“那崔家小姐算是押到宝了,转眼就有凤冠霞帔戴,我们家的琼儿,唉!”
杜氏忙替小姑子说话,“谢公子与妹妹说不过一起去,也就崔小姐的性子与他相合。琼儿还有更好的姻缘在后面呢!”
在一边吃玫瑰糖的王纯抬起头来,说:“当一甲进士的夫人有什么好的,说不定他做了大官,回头就纳十个八个妾回来气自己的老婆。姐姐,我以后让你做一甲进士的姐姐,我做了大官,给你撑腰,不让任何人欺负你!”
他这一番童趣的话让大家都笑出声来,王琼姿笑道:“弟弟,姐姐等着做一甲进士的姐姐呢!”
杜氏跟着说:“纯儿好志向!”
俞氏则搂了这个儿子,道:“过了这个年,你就满十周岁,不是小孩子了,要记住自己的话呀。”
王综更直接,冲王纯招招手:“难得纯儿有如此大的志向,走,跟为兄去书房读书。”
俞氏轻轻推了儿子一把,“跟你哥哥去吧。”
王纯不舍地看着玫瑰糖,被王综揽着肩膀去了书房。
殿试,又称为廷试,皇帝在宫廷亲发策问,故而得此名。三月八日,就是殿试的日子,王综等人一大早去宫门处等候,由礼部的人引进去太极殿,一直到傍晚才回家。
次日发榜,王综果然被赐了同进士出身,谢斌的文章因为关注民生艰难,言之有物,得了皇帝的看重,被点为一甲第三名。至于谢斌的表兄冒文才连同进士也没入,名落孙山。
作为一甲第三名,谢斌无须参加庶吉士考试就入了翰林院,而王综,并没有直接外放,而是授了工部主事。
王综所授的工部主事,只是个闲职,在工部做做杂活儿,只等着三年后考选科、道,得一个实职。他去工部告了半个月的假,带着弟弟王纯回了一趟南京祭祀祖先。
俞氏原本想着带着一对儿女回南京,但因为杜氏六七个月的身孕,不耐长途跋涉,只能与女儿留下来照顾她,等着杜氏平安生产后再回南京。
……
京城崔家。
崔小姐欢欢喜喜地筹备婚事,整日待在闺房绣嫁衣,她母亲前几日来了京城,筹办女儿与谢斌的婚事,打算就在京城发嫁了崔小姐。
王琼姿去崔家看她,她拿出几个绣的异常精美的荷包给王琼姿,“王姐姐,这是燕玉亲手绣的,送给你,作为我给姐姐的谢媒礼。”
王琼姿捧着荷包打量,有双鸭戏水,狮子滚绣球,还有小猫追尾,针线细密,配色鲜亮,活泼可爱,可见崔小姐是用了十分的心思。
“这么漂亮,你费心了,我很喜欢,谢谢你。”王琼姿真心道谢。
崔小姐很不好意地说:“姐姐不用谢我,该是我谢姐姐才对。”
谢斌如今中了探花,前途不可限量,家里的亲戚朋友们一改往日的鄙夷之色,纷纷恭维她找了个好夫婿,说谢斌日后就算做不到阁老,至少也能做个封疆大吏,她还能妻随夫贵,做一品诰命夫人呢,而这一切原本该是王小姐的。
崔小姐现在就希望王小姐能尽快找一个如意郎君,她才能放下心里的愧疚。
两人正在说话间,崔小姐的丫头闯进来,大惊失色道:“小姐,不好了。夫人突然说要退了与谢家的婚事!”
崔小姐脸色煞白,摇摇欲坠,“你、你说什么?”
王琼姿扶着她,镇定地说:“你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清楚。”
那丫环道:“奴婢是刚才听夫人屋里的李嬷嬷说的,李嬷嬷还说,朝中有人举报礼部尚书徐敏中大人故意泄露考题给咱们姑爷,据说连证据都呈了上去!夫人唯恐连累了咱们家,就想去唤了媒人去谢家退亲。”
“不可能,这肯定不可能。谢公子是南直隶乡试第五名,凭他的才学,何用作弊?”崔小姐喃喃自语,已然六神无主。
王琼姿起身就走,崔小姐拉着她:“姐姐,你去哪里?”
“我回家去,这件事只怕还将我哥哥给牵连进去。”
王综有一段时间与徐敏中相交甚密,甚至将谢斌引荐给了徐大人,谢斌若是陷入了鬻题案,王综绝对逃不掉。
第37章
王琼姿带着葫芦从崔家回自己家, 一只脚刚踏进大门,就已经能感受到一股肃穆紧张的气氛。
小英急匆匆迎上来, 道:“刑部的人刚才来了一趟, 去大少爷的书房搜查了一番,收罗了一些书卷就离开了。”
王琼姿问:“大哥呢?”
小英道:“夫人忧心, 大少爷与谢公子去了夫人房里劝解夫人。”
王琼姿转而问起杜氏来,毕竟杜氏怀着身孕,最受不得惊吓。
小英道:“少夫人今日早上回了娘家,夫人已经派了方婶去杜家,让暂时瞒着少夫人, 这几日就让少夫人住在娘家。”
王琼姿吁出一口气, 这样很好。
去了俞氏房里,俞氏见女儿来了,勉强笑道:“琼儿, 不是什么大事,我跟你哥哥他们商议,你回房去。”
王琼姿朗声道:“娘, 我都知道了, 有人举报徐大人泄露考题,这事牵连出了谢公子与哥哥。覆巢之下, 焉有完卵?最好大家一起商量看有什么解决的办法。”
谢斌羞愧道:“都是我连累了王兄与徐大人。要不是我轻信冒文才,不会有今日的事情。”
冒文才,果然是因为冒文才。
她问:“冒文才做了什么?”
谢斌道:“徐大人批阅过我的文章,那些题卷我好好收在书房, 冒文才假意去我的书房寻书,翻出了题卷,偷了去,只可惜我今日检查书房才发现。”
王综惊道:“你竟然没有将那些考卷给烧掉?”
谢斌嗫嚅:“徐大人的点拨与批语实在是好,我一时糊涂就留了下来……”
王综连连叹息,眼泪都流出来了,“我们连累了徐大人啊!”
父亲王佑年是个极谨慎的人,在京中为官二十载,一帆风顺,从未让人抓住过把柄,因此他也这么教导子女。在得知徐敏中做了这届春闱的主考官后,王综将徐敏中所批阅指点的文章及往来的信件全部烧掉,同时叮嘱谢斌也这么做,可是没想到谢斌竟然私下将题卷给藏了起来。
这个猪脑子!
王琼姿真恨不得骂他一顿,可是这个时候再骂又有什么用?她紧紧攥着拳头,克制住自己的愤怒。
俞氏也知道了事态严重,偷偷拿着帕子擦眼泪,她并不担心自己,只是唯恐这事儿连累一双儿女。
王琼姿坐到她身边,劝慰她:“娘,先放宽心,这事儿刑部还在查呢,没把哥哥与谢公子关进去,可见现在并不严重,再说了,徐大人素来有贤名声望,当不会轻易定罪。”
王综叹了口气,道:“我前期与徐大人相交甚密,但徐大人做了主考官,为了避嫌,很少再往来。我的试卷都可以去查,若是徐大人真的泄题给我,我何用只考了一个同进士!即使是谢贤弟,你是凭真才实学考上去的,也不用太担心。”
谢斌满心羞愧,深觉自己连累了所有人,道:“真有什么事情,我便将所有的罪都认了,绝不连累任何人!”
王琼姿忍不住讥笑一声:“你以为自己能把所有的事情扛下来吗?从你那里找出了徐大人批阅的试卷,徐大人就洗不清了,而且徐大人是还我哥哥引荐你认识的,你与我哥哥来往密切,瓜田李下,这事儿又怎么会不牵连到我哥哥?只怕你现在自杀谢罪都不能够了!”
徐敏中今年才五十多岁,身为礼部尚书,只要不犯错,升入内阁指日可待,可是牵扯进了鬻题案,就算以后无罪,他进内阁的机会也渺茫。
谢斌头埋得低低的,不敢看任何人。
王综制止住妹妹,“算了,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咱们还得想想办法,我去找找父亲的旧友,看能不能替徐大人在皇上面前说情。”
王琼姿沉吟道:“这种事情,查什么,怎么查,都有一个讲究,徐大人也确实给大哥与谢公子指点过文章,有心人在其中做文章,这恐怕是说不清的。哥,徐大人在朝堂上有没有对他不满的人?”
王综苦笑:“怎么可能没有?徐大人被提拔为礼部尚书,皇上有心重用他,这就得罪了一大批人。徐大人家已经被官兵看守,之所以没有关进大牢是因为刘迁、谢康两位阁老在皇上面前替他说了话,保全他的体面。只是我与谢贤弟只怕过不了几日就要被关进诏狱审讯了。”
俞氏与王琼姿面色大变,诏狱,皇帝下诏书才能审理的案件的监狱,罪名极严重才会被关进去。民间有句俗话,入了诏狱,再想出来,不死也要脱一层皮。
王综突然在俞氏面前跪下,给她磕了三个头,“儿不孝,以后家里的事情多多劳烦母亲了,待我入狱后,母亲带着弟妹回南京吧。至于杜氏,她怀着身孕,待孩子出来后,愿守愿留,凭她的意思。”
古代的刑罚不同于现代司法,进诏狱,那些锦衣卫们可以直接对嫌疑人上刑。王琼姿十岁时,王佑年就过世了,王综一直像父亲一样照顾她,她大哭地拉他起来:“哥哥,一定会没事的!”
王综道:“我只是设想最坏的情况,或许不会如此呢。琼儿,你是大姑娘了,以后代替哥哥多多照顾家里。”
王琼姿抽泣道:“我会的。”
王综与谢斌两人出去,王琼姿照顾俞氏躺下,待俞氏睡安稳后,她才出来,回自己屋子,在回廊的转角处遇到谢斌。
谢斌拱手道:“王小姐,我晓得自己已无颜面待在这里,只是我有一封信请你帮我转交给燕、不,是崔小姐。”
虽然这次的事情谢斌也是受害者,但要不是他留下那些题卷,就算是举报,也找不到证据,王琼姿只是一个凡人,不免怨恨谢斌,她不接那封信,只是冷冷地看着谢斌。
“这是解除婚约书。”谢斌提高声音说,“我不能连累崔小姐,这封信给了她,她以后与我再无瓜葛。”
王琼姿这才把信收起来,带着小英与葫芦离开。
次日,锦衣卫上王家拿人,将王综关进了诏狱。
俞氏彻底病倒,王琼姿一面要照顾母亲,一面又要打理家事。王家出了这样的事情,人心不稳定,有些心思活络的仆人偷懒怠工,王琼姿给了银子将他们打发出去,关紧门户过日子。
弟弟王纯也知道家里发生了变故,懂事了许多,还会帮着照顾母亲。
亲朋故友们对王家避之不及。不但杜氏娘家一次也没有派人上门,就连王琼姿的姨妈,俞氏的亲姐姐也闭门不见,人情凉薄,可见一斑。舅舅家的大表哥俞贺文也在此次二甲进士之列,这位大表哥甚至逢人就说他与王家早就没有往来。王琼姿想打探大哥及朝堂上的消息都没有门路。
这种情况下,冯妙青却过来了。王琼姿苦笑:“我家现在的情况,你不怕被牵连啊?”
冯妙青满不在乎地说:“我家就不是读书人出身,也不用考什么科举,子孙后代凭着皇上的恩荣入仕,做的也是武官,同文官八竿子打不到一起,没事的,不会受到牵连!”
她给王琼姿带来了朝堂上的消息,“我让我姐夫去打听了,弹劾徐尚书的是一个给事中,他还拿出了徐大人曾经给谢斌批阅过的题卷。这事儿交给内阁谢康、李夏两位大人在审理。现在外面流言霏霏,那些落榜的举子们群起激愤,纷纷指责抗议不公,反正事情发展对你哥哥他们很不利,因为闹得这么大,为了平复流言,安抚人心,总要处理一些人。这些都是我姐夫的原话。”
这个时代有律法,但也毕竟是人治,人治就要权衡各方面的关系,似乎事情的真真假假已经没人关心,只要最后的结果能让大部分人都满意就行,更何况还有徐敏中给谢斌批阅的题卷为证,虽然这份题卷同会试考题无关。
冯妙青眼里带着些怜悯看着她,“诏狱那边我也去打听过了。你哥哥他们已经上刑了,但两人都没有招供。”
王琼姿忍着悲愤说:“不是他们做的,让他们怎么招供?刑讯逼供,逼出来的能是真相吗?”
冯妙青很想告诉她,牵扯进这种事情,就算是真相水落石出,被牵扯的人以后的日子也不会好过,但是看着王琼姿难过的样子,她到底没说,揽着她,安慰道:“没事,没事,一切都会好起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