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不是嘛,”佩兰接着说,“穷官还真不如富商,我们家隔壁住着还是户部主事郎,把女儿嫁了松江府一个开织布坊,听说嫁妆足足有一万两银子。”
两人说着就到了俞贺仪的屋子。俞贺仪能起身走动,但不能坐下,见了表妹过来,很开心,王琼姿打趣他吃竹笋炒肉,他就哎呦哎呦装疼,然后把他爹给吐槽了一顿。
佩兰嗔道:“二哥,你还嫌爹打得不够啊,装也要装作改过自新的样子,省的再挨揍。”
俞贺仪大叫道:“爹管得住我的人,管不住我的心!”
王琼姿忍不住笑出来,“管住你的人就行,你就没法挣脱舅舅的五指山了。”
俞贺仪嬉笑道:“爹太太迂了。那些什么八股文,我看到就头疼了,我还要出海!”
这下子轮到王琼姿吃惊了,“你怎么突然想起这一茬来?”
俞贺仪道:“我朋友们都说出海能挣大钱,而且海外风土人情迥异与大周,我很想去海外看看,看跟我们大周国有什么不同。”
佩兰急急地说:“不行,不行,太危险了!”
俞贺仪大笑一声:“我在家待着还有可能会被饭噎死呢,男儿志在四方,我年轻轻的,又不打算靠科举,留家里做什么!即使爹现在能拦住我一时,也拦不住我一辈子,我总会去的。”
佩兰急得直哭,拉着王琼姿的袖子,“琼姿姐,你快劝劝二哥。”
王琼姿倒是挺赞同俞贺仪,再是她是男儿,她保证跟他一起去,可惜,可惜!
俞贺仪乐观地说:“琼姿表妹不用劝我,我早就下定决心了,不会改变。你们别担心,听说福建广东那边早有人驾船出海,有成熟的路线,危险并不大。只是我本钱不够,但不是什么大问题,我可以在船上做船夫嘛。”
佩兰斥责道:“你再这么说,我告诉爹娘去!”
俞贺仪满不在乎,“你告诉去,反正爹娘管不了我一辈子!”
佩兰说不过他,抹着眼泪离开。俞贺仪苦笑一声:“没一个人支持我。”
王琼姿笑道:“我觉得二表哥的志向挺好呀,但你要去哪里呢?”
俞贺仪道:“当然是先去爪哇国,我打听过了,从泉州出发,约一个月就可以到达爪哇。其实吧,爪哇就相当于一个中转,听说很多西洋的商人也在爪哇。待日后,有了本钱,有了更大的船,便可以去西洋,或者其他更远的地方。”
他嘿嘿一笑:“说不定你将来还会有个金发碧眼的嫂子。”
这个王琼姿能接受,但她亲爱的舅舅舅妈估计要吓得晕过去。
俞贺仪见这表妹很懂自己,觉得遇到知己,便将心里的话,都给说了,“其实,我已经跟我朋友们商量好了,下个月就去泉州,然后从泉州出发。我偷偷从家里出去,爹娘也管不。我今年都二十了,不是小孩子,很多事情可以自己做主了。”
王琼姿对他生出一丝羡慕与钦佩来,当即表示愿意先资助他五百两银子。
俞贺仪喜跳起来,“好妹子,不枉哥这么疼你!”尔后,他又问,“你不会把你的嫁妆银子给拿出来了吧,那我不能要。”
王琼姿道:“不是嫁妆银子。不过你要是去了海外,帮我找些东西,我写张单子给你,到时候连着银票一起送来。”
王琼姿现在手里有一千五百两银子。
季显送的那堆布匹与两副头面折价卖了个北边来的货商,原本打算用这笔银子给崔侍郎夫人送一份差不多的回礼过去,但是崔侍郎夫人明白原由,哪里敢收?俞氏无奈之下就把这笔银子给了王琼姿。
现在她正好派上用场,也算是季显做了一点小贡献吧。
季显此刻正在回京的路上,他突然打了个喷嚏。身边侍奉的小太监恭维道:“肯定是有人想念您了。”
季显想起了王琼姿来,这个没良心的女人该不会想起他吧。他之所以急着回京,是因为京中传来太后小恙的消息,结果走到中途,又传了消息,太后的病已经痊愈,但一行人已在山东境内,离南京很远了。
于是,他便不慌不忙地往京中赶,兖州、青州等地都去了,沿路察看百姓的生活,甚至还与农人交谈,这一路下来,倒发现了不少问题。
青州一带,山匪众多,季显一行人在驿站遇上了响马,幸亏有锦衣卫的护持,才击退了响马。
在众人与响马搏斗过程中,有一个做武夫打扮的青年表现的极为突出。季显对他很欣赏,特地问了那人的名讳。
那人不亢不卑,拱手道:“在下姓邵,名廷玉。”
第13章
季显也拱手回道:“在下季显,幸会邵先生。”他见邵廷玉年纪轻轻,义勇不凡,心里起了亲近的心思,邀邵廷玉入屋细谈。
邵廷玉只觉得季显器宇轩昂,英姿勃发,身边奴仆众多,还有身手极好护卫,想来不是一般人,他恭敬不如从命,随着季显进屋。
很快就有人上了酒菜过来,季显坐主位,邵廷玉坐客位,锦衣卫指挥佥事徐勉站在季显身后。季显一挥手,让他也坐下。徐勉抱拳行礼之后,撩动衣摆坐下,举动之间露出腰间挂着的玄铁牌。
邵廷玉眼神一暗,尔后又作出若无其事的样子,与季显等人喝酒攀谈。他并非心里没有存算的人,季显身份高贵一眼就可以看出来,能让锦衣卫做他的护卫,他的身份只会比自己想的更高。自在俞家受退婚之辱,邵廷玉比任何时候都想出人头地。
酒过三巡,季显问起邵廷玉是哪里人,“我看邵兄身手不错,师从哪里?”
刚才在与响马搏斗时,邵廷玉使得几招,老练,而且快准狠。
邵廷玉道:“在下没有师傅,只是自小跟着先父学过几年功夫。”
“请问令父尊号?”
邵廷玉有几分黯淡,又带着几分自豪:“先父是沧州人邵毅!”
徐勉惊讶道:“你竟然是沧州邵毅的儿子!”然后对季显说,“公子,这位邵兄弟的父亲邵毅是燕赵之地有名的侠士。他最有名的事还是先帝二十六年,东南沿海地带爆发倭寇之乱,邵毅带了几个沧州兄弟投奔陆敖将军麾下协助其平定倭寇之乱,事情平息之后,他又带着几个兄弟回了沧州,因此有功,还被封了一个锦衣卫百户。邵兄弟,你可真是尔父的好儿子!”
他夸赞邵廷玉,邵廷玉忙说不敢,道:“我哪配同先父相提并论!”
季显喜武,听了更是欢喜,恨不得当场与邵廷玉切磋几招,徐勉好不容易把他给劝下来。
徐勉有心在季显面前为邵廷玉说说话,于是问道:“邵兄弟为何在此,日后有什么打算?”
邵廷玉道:“在下奉母命去南京探亲,未果,现下返回沧州。至于日后,在下现在并无什么头绪,只希望不坠先父的英名吧。”
徐勉点点头,没再多说,三人又喝了几杯酒,便散了席。陆敖服侍季显进了卧房,季显问道:“你看,邵廷玉这个人怎么样?”
徐勉道:“虎父无犬子,我观他眼神坚毅,身手矫捷,他日必有一番作为,而且他身世清白,公子,可将此人招到身边,或进锦衣卫,或五城兵马司都可以。”
季显摇摇头,看了徐勉一眼,笑道:“不可,他身上有一股侠士风骨,傲气与锐气也是有的,去了京城要是沾上那些官僚气就太可惜了。最重要的是锦衣卫或是五城兵马司很多职位都有京中高官把持或者世袭,邵廷玉一个毛头小子进去,想要出头何其难,就算是熬资历也比不上那些世袭的纨绔子弟。”
季显说这些话丝毫没有想到他自己就是京城第一号纨绔子弟。
徐勉当然不敢多说什么,躬身问道:“公子可有什么好的提议?”
季显道:“我早已想过了,你写一封信给登州会昌伯王昆,向王昆推荐邵廷玉此人,等他入了登州卫,若他真是个有本事的,届时建立战功,谁也夺不去!”
徐勉答应下来,次日天没亮就拿着信去见了邵廷玉,如此这般地交代邵廷玉,邵廷玉郑重地给他行了大礼,徐勉扶他起来,道:“我与你父在京城有过一面之缘,我佩服你父亲的为人,提携后人不过是顺手之劳。这封信上有我的印章,你回沧州看望过你母亲后,速速去登州,日后我们必定有机会在京师再见。”
邵廷玉感激万分地收起信,用过早饭,拜别过季显与徐勉,骑着驴子往沧州的方向去了。
季显一行人又走了两日,终于到达京城,换成马车直接进了宫。
太康殿的太监罗翔小心翼翼地服侍着季显梳洗更衣。季显换上一身皇帝的常服,拍拍袖子,道:“穿上这身衣服,整个人就不自在了。对了,罗翔,朕上次让你弄一套将军的盔甲呢?”
罗翔笑道:“早就准备好了。”
“拿来朕看看?”
罗翔遣了几个小太监去拿,不多时,小太监们苦着脸回来,道:“那套盔甲被清宁宫的人给带走了。”
清宁宫是太后居住的宫室,季显的脸色当即就变了,如同结了一层霜,罗翔战战兢兢地说:“皇上,是小的没有看好这套盔甲,您再给小的几天时间,小的再弄一套一模一样的过来。”
季显讥讽道:“不用了。”挥袖进了内室。
罗翔吓得冷汗都出来了,拼命擦汗。他心里怕呀,皇上身边最最宠信的太监是孙忠,几乎去哪里都带着,可是孙忠没有跟着回京城,而是留在南京孝陵卫种菜,原因不明,只听说是得罪了皇上。在罗翔眼里,发配南京孝陵卫,比死好不了不少,连孙忠都落到这个下场,更何况是他。
……
王琼姿回了家,取出五百两银票,塞在一个荷包里,然后提笔写单子。小英跟着王琼姿学过字,颇认识一些,她一边磨墨,一边凑过去看了一眼,捡自己认识的字念道:“番茄、马铃薯、玉米、辣椒,小姐,这些是什么呀?”
王琼姿笑道:“好东西呢,比如这个辣椒,辛味,用来烹饪是极好的。”
葫芦接了一句:“胡椒,茱萸也是辛味啊。”
“那不同,辣椒比它们都好,辛味更直接,更刺激!”她将写好的单子晾干,检查了一遍,有些东西她担心说不清楚,仔细描述了外形、颜色,有些还画了样子,最后小心折叠起来。
葫芦没口夸她,“小姐懂得可真多,连外国的东西都知道!”
王琼姿道:“多读书嘛,在书里找。葫芦,你该好好学认字了,小英进步明显,你可别成亲了,连个柴米油盐的账本都看不懂。”
葫芦笑嘻嘻地说:“我看书就头疼,小姐你可怜可怜我,我以后就跟着你,你去哪我去哪,小姐多少赏我一碗饭吃,让我不要为柴米油盐操心。”
王琼姿将荷包与单子,交给葫芦:“让你哥哥悄悄送到俞家二少爷那里,可别让其他人发现了。”
葫芦接了东西去办差,小英去厨房端点心。
王琼姿悠闲地坐在窗边,窗棂下有一个大水缸,种着睡莲,莲花已经打了花苞,粉嫩嫩的花苞儿,有只小蜻蜓立在上头,院子里绿荫渐浓,初夏将至。王琼姿欣赏这初夏之景,平静悠然,她又回到了熟悉的种田文剧本了。
第14章 (捉虫)
李逸(季显)自回了京城,勤勉了许多,每天天还没亮就去太和殿上朝,奏折也及时处理,这让他在大臣们心里印象好了许多。
早朝后,御史严士章欣慰地摸着几缕胡子,道:“皇上此次出京,沿途考察民生,知道老百姓生活艰苦,竟主动提了轻徭薄赋的几项措施,还把宫里几个大项进贡都给减了,实在有几分先帝的气度。”
吏部尚书兼华盖殿大学士刘迁冷哼了一声,肃着一张脸说:“先帝在时,早朝、午朝均开,有时候甚至还开晚朝,天下的大事那么多,一个早朝哪里说得完?可咱们这位皇上,年纪轻轻,宁可把光阴都耗在游乐上,也不肯多费几分心神关心朝政,整日带着太监宴饮游乐,堂堂皇上私自出宫两个月,这是作何道理。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谢大人?”
谢大人乃是兵部尚书兼崇文阁大学士,他与刘迁、礼部尚书兼东阁大学士李夏同为先帝临终托孤的三位辅政大臣。谢康与刘迁素来交好,皱着眉头道:“皇上性子跳脱,无韧劲,再看看吧。”
这两位大人乘了马车离宫。留下严士章与李夏两人,李夏资历较刘、谢两人浅些,他对刘谢两人动不动就提及先帝的做法不以为然,却也不说什么,毕竟在外人眼里他们三人是一伙的,不能拆自己人的台子,拱手告辞而去。
李逸上完早朝,便回了乾清宫。
一进宫门,两只皮毛光滑的豹纹大猫你追我赶地扑过来。李逸轻轻踢了它们一脚,大猫翻滚一圈,张开嘴巴,露出尖尖地獠牙,再仔细看赫然是真正的豹子,李逸待要带着两只豹子去承乾宫后面的校场。随侍太监罗翔、崔继平忙不迭地过来说:“皇上,您就在这承乾宫玩吧,您要是带出去了,明日那些大臣们就该上折子了!”
这两只豹子可以他们好不容易才偷偷送进宫的。
李逸嫌承乾宫里施展不开,觉得没趣,道:“打马球去!”
罗翔与崔继平忙招呼了一群侍从跟着去了校场。
打了一个多时辰的马球,李逸浑身汗淋淋的,沐浴更衣后,便开始处理奏折。
奏折不少,堆满了整个大案,但其中至少有四分之一是没什么用的,俗称请安折子,那些在外为官的封疆大吏们担心皇帝忘了他们,时不时上个折子刷刷存在感,还有一些则是地方官对于本地雨水干旱情况的报告,再就是边关将军们的折子。
这些折子事先由内阁票拟,然后送达皇帝,也就是说内阁已经事先作出了批示,李逸可根据内阁的意思批阅。李逸只看重要的折子,至于那些鸡毛蒜皮小事的折子则交由司礼监太监马大成按内阁票拟的意见处理,不到两个时辰,就已处理完全部折子。
李逸精力充沛,浑身有使不完的劲儿,处理完朝政后,空出许多时间。他自问在不耽误朝政的情况下,冶游嬉乐并不过分,但是那些老臣们并不这么想,欺他年轻,便想事事掌控他,实在可恶。
这时,罗翔推门进来,道:“皇上,太后娘娘遣了人来请您去清宁宫用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