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停了停,视线从她肩头往下, 落在她手里拿着的那个相框, 抬手在小男孩的照片上摸了一下, “我来盛家,也是十岁的时候。”
芒夏在他怀里沉默,微偏着头,为了他能更方便的将头搭在她的肩上, 房里十分安静,只有盛延琛低低述说的声音。
“施家你肯定没有听说过,很多人都没有听说过, 但当时在这里,他的名声正盛, 互联网兴起,我父亲抓住了最先的商机,做的风生水起, 但出头鸟总是惹人注意又招人记恨,他听了挚信好友的建议,中了别人早就给他设好的圈套。”
盛延琛手从相册上松开,落回去又圈住她的腰身,语气悲凉了些,“你知道当时破产意味着什么吗?”
“……”
“不仅仅是债务的缠身,还有各种明里暗里的势力逼着你活不下去,我父亲已经威胁不了他们,却仍旧没能让他们满意,于他们而言,我父亲的存在就是一个隐形炸弹,他是天才,他太耀眼,他们太害怕他会东山再起,也知道他肯定会东山再起,所以……”
他不说了,芒夏身子僵了僵,却一时不敢动,咽了咽口水,脑子里可怕的猜想冒出来,吓得她不禁打了个寒颤,“所以他们……”
“他们想让我父亲死,不仅吞了他的公司,还收买了人在他车上动了手脚。”
“……”
“出事的那天,正好父亲要将我跟母亲暂时送回北方的外婆家,路上就出了事,车子无法刹车,父亲不愿伤到旁人,任由车撞出护栏冲入河里。”
芒夏在他怀里蓦地一凛,刚要动就感觉他控着自己腰的双手突然用了力,将她死死地扣在身前,让她动弹不得。
“那天在车上的,除了我们一家三口,还有李清舒的爸爸,他是我爸多年的老助手,他本不该在车上,那天只因为恰好来我家,便顺道说送我。”
“所以……最后是李清舒爸爸……救了你?”
“我跟他很熟,那天是我跟他坐后座,父母亲双双坐前面,是他拼了命砸开车窗将我推出去。”
“……”
他忽的低低笑了笑,有浓浓的苦涩的味道,“车里四个人,只有我一个人出了那辆车。”
当时的盛延琛会水,但他早已忘记怎么游,记忆只到水里的那一幕,再醒来已是在医院。
车上四人,只有他一人生还。
其余的人,在当天下午被全部打捞出来,一同捞上岸的,还有那辆车前身已严重变形的车子。
盛延琛记得当时的尸检报告,坐前排的父母在入水前就已经不在,车子与护栏的那一下猛力相撞,几乎让车前身完全挤压变形。
而后座李清舒的父亲,则是死于溺水。
“父亲是施家的独生子,爷爷奶奶也早已不在人世,唯一有的只是北方的外公一家,现在的盛家二老当时与我父亲是好友,自动前来帮助好友处理后事,当时留下的一些麻烦事他们也都暗自处理。”
当时还没火化的时候,尸体就停在停尸间,所有人都让他不要看了,双亲都已面目全非,当时他不过十岁,怕吓到他。
但意外的,他坚持要看。
陪同的只有一名当场的工作人员,人在里面呆了十分钟,出来的时候除了眼圈发红之外,神情淡得让人担心。
从那之后,他就再没提过父母去世的事。
半年后,盛家收养了他。
“他们无儿无女,母亲不能生育,父亲是长子,力排众议顶着压力不肯与她离婚,他们是怜惜同情好友的不幸,也是为圆自己做父为母的心愿,最后决定收养我,你不知道,当时为了将我领回盛家,父亲将全盛家都得罪了,几乎到断绝关系的地步。”
他后面口中的父亲母亲指的自然是盛长清跟冯琼。
“所以,你发奋图强,博了命的去拼,就是为了让他们能重新被盛家接受?”
冯琼过生日那天,几乎盛家的人全都到齐了,面上一团和气兴盛,言语间对于冯琼的恭维显而易见,对于盛延琛更是敬畏又讨好。
哪里看得出之前的半分嫌隙?想当初,他们也是因为盛延琛无血缘外来子的身份而强烈反对跟嫌弃过,如今当他爬上富贵地位的顶端,却没有任何人再提及。
为着最后的这个面上和谐,盛延琛这近二十年里,不知道摸打滚爬拼成了什么样。
芒夏这才记起所有人说过他自小就有超乎常人的自制力,自律到连盛家父母都觉得可怕心疼跟担心,从父亲手中接手公司之后更是忙得如同狂人。
才五年啊!才不过短短五年的时间,盛延琛就能将当时业绩平平的小公司壮大成为如今的商业帝国,完成别人或许一辈子都达不到的目标。
他该是透支了多少!?
他那么要强的一个人,为了盛家父母,他把自己拼进去了。
他该多累啊。
芒夏抿着唇,鼻尖胀得发酸,眼圈不知不觉就红了。
她太心疼他了。
“他们从没逼过我换姓,外面的人都知道我是盛延琛,但我的身份证,从来都是姓施。”
不是亲生,胜似亲生。
这份恩情,他是要用一辈子还的。
“还没完。”盛延琛仍是扣紧了她,“你不是问为什么会有人追杀我吗?我这些年得罪过的人数不胜数,恨不得我去死的人也多不胜数,而那些当年害我父亲的人……我也会一一揪出来。”
“阿琛……”
“别害怕,夏夏,我父亲跟他们不是一样的人,我跟他们也不一样,他们只会躲在暗处见不得光的地方用见不得人的手段,而我,会用最光明正大的方式,让他们全部都,罪有应得。”
他把嘴边的那个死字换掉了,他还是害怕吓到她。
“后面为了报恩,他们就认了李清舒做义女,后来我把她跟她妈妈一起送到了国外,迁了户口找了工作,即使她们不工作,盛氏每年的分红也足够她们衣食无忧。李清舒说的不想离开,是说不想再去国外。”
“她不愿意,那你当初为什么要把她送出国?”
他顿了顿,“我很自私,夏夏,我一看到她们就会想到我亲生父母死时候的样子,即使他父亲也在那场事故中丧生,你明白我的意思吗?夏夏?”
她当然明白。
“所有人都说我冷血不懂报恩,你也觉得我这么做过于冷血是吗?”
“……”
为了自己不想回忆的痛苦往事,他选择将李清舒母女送走,从此背井离乡,去一个完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
抛开情感因素,的确是残忍。
“没有其他原因?”
“有。”他如实回应,“但和你所想的男女纠葛没有一丝关系,你想听吗?”
“可是你并不是很想说,对吗?”
“我没有跟任何人说过,但是,夏夏,要是你想听的话,我会跟你说的。”
他坦诚至此,芒夏已经完全相信了他,对于他说的这个她已经一点都不想听了。
她缓缓将手中拿了好久的相册放下,拉开他箍着自己腰的手。
盛延琛以为她是为他说的这些吓到了,眼里闪过一丝失落,没想到下一秒,芒夏却转过身窝进他怀里,伸手环住他的腰将他紧紧抱住。
他的身体僵了僵,不过数秒就回过神,眼中的失落散去,他抬手也将她重重抱住。
“所以你才这么拼命对吗?”
“……”
他没应,但芒夏知道,他就是。
禁不住鼻酸,芒夏吸了吸鼻子,从他怀里将那张眼圈发红的小脸仰起,哑着嗓子看着他一字一字道,“你做到了,你很棒!”
最简单直白的夸赞,犹如老师夸幼稚园小朋友一般,但因为是从芒夏嘴里说出来,盛延琛觉得能够抵上这世间所有的赞美。
盛延琛低头堵住她的唇。
力道急促。
芒夏仰着头,被他扣着后脑勺,被动的承受。她眯眼,开始回应他的情不自禁。
手揪着他腰侧的衣衫,稍稍用力便抓到衣衫下他结实又紧致的肌肉,他是属于她的,这种归属感明确的感觉,真好。
芒夏的唇触到他唇上结了痂的伤口,身子往后,躲开这个逐渐升温的吻。
她盯着他唇上被自己咬出的那个口子,抬手摸了摸,皱眉,“疼吗?”
盛延琛盯着她,眸色深深,“不疼。”
他捏住她的手,再一次低头倾身将人吻住。
这就是他糟糕悲剧过往的一切,在今晚,他全都告诉了她。
这个故事或许过于沉重,以至于芒夏久久不能平息,内心始终不得平静。
只怕整个盛家都知道这件事,但由于现在过于仪仗盛延琛,已经没有谁再敢拿他身份的事情说事,至少不敢明面上,不敢在盛延琛面前,不敢在芒夏面前。
欺软怕硬,这个道理果然恒古未变。
今晚自然是要留宿,这里每天都有人打扫,就连房间里的床品都是每天更换的,这是盛延琛的要求。
那么多的房间,芒夏当然有住的地方,但她莫名的就是觉得心不安定,于是抱着盛延琛命人给她买的睡衣去敲他的房门。
其实门并没有锁,但她还是等盛延琛来给她拉开门。
“阿琛。”
芒夏抱着睡衣欲言又止。
“害怕?”盛延琛一眼看出她的慌乱,将门开的更大,“进来。”
芒夏松口气,立马缩进他的房间,怕他误会,又忙的解释,“我不是怕这房子,我是……”
“我知道。”盛延琛拥住她的肩,“今晚睡这?”
他指了指他的床,“我什么都不做。”
芒夏当然信他做得到,但还是不免有些红了脸,咬着唇点头,“嗯。”
“房间没有浴室,在外面,我带你去。”
盛延琛将人带到浴室,替她开了门亮了灯,体贴道,“你慢慢洗,我就在外面。”
这句话足够让人安心,芒夏拉着他的手,语气哀求,“那你要跟我说话。”
他抬手在她头顶揉了揉,“嗯,去吧。”
他果真没走,一直等在浴室外,不停说着话,浴室里响起水声,等到水声停了很久,里面的人还没出来之后,盛延琛感觉到了异样,他从靠着的墙上起来,敲浴室门。
“夏夏?怎么了?”
隔了片刻,浴室门才打开,盛延琛看着眼前只裹着宽大浴巾就出来的芒夏,怔了怔。
芒夏的手紧紧揪着胸前的浴巾,她也不想的。
“睡衣不合穿?”
芒夏有点颓然的摇头,将另一边手里拿着的睡衣往身后藏了藏,对他开口道,“以后别给我买红色的衣服了。”
盛延琛怔住。
芒夏咬了咬唇,“你不喜欢红色可以告诉我的,不用迁就我。”
她只是随口说了自己喜欢红色,当时说的时候她并不知道他的禁忌。
“李清舒跟你说的?”
芒夏撇嘴,“以后这种事我想要你跟我说。”
盛延琛捏了捏她的脸,“你穿红色好看。”
“我也不是那么喜欢红色,还有其他那么多的颜色呢。”她看他,“而且我现在也不喜欢红色了。”
盛延琛当然知道她是因为他才这么说的,心里涌起一股热意,“傻瓜。”
第50章
盛延琛房间里的床都是二十多年前买这房子时候置办的, 算得上地地道道的老家具了。
施家经济条件在当时算是很好的,虽然买的都是当时从国外进口的高端牌子,但隔了这么多年, 再好的家具也显得略陈旧起来,时代感一下就出来了。
当时的盛延琛不过是个小孩, 给他买的床能有多大, 按现在的标准撑死了就是张略大的单人床,盛延琛如今长得牛高马大,身长手长脚长的,单是他自己往他一躺, 半截脚都得蜷着, 几乎就占了大半, 如今再加个芒夏,两个人睡床上,要是稍微不抱紧点,都得有个人往床下滚。
床是靠墙的, 盛延琛自然是把人往里面的位置放,自己侧身抱着她躺外面,芒夏不肯穿他命人买的红色睡衣, 他只好翻出自己的一件衣服给她临时充数。
他的衣服再宽再大再长也只是件衣服,芒夏也不算矮, 衣服往她身上一套,白花花的一对小细腿就露了出来,盛延琛就算面上再淡定, 也总不能视而不见。
于是人上了床之后,他就用被子将她整个给裹住了,自己躺被子外面,并没有要进来的意思。
屋里有空调,温度不算低,芒夏倒是不怕他冷着,两人就这么隔着一床被子抱着,一来一往的说着话。
“小时候我就一直睡这个房间,当时小书房是没有的,那里原本是个储物间,被我父亲叫人打通了连在一起,每天放学了,被人接回来之后就先在里面把作业写了,写完合格了才能出门去。”
“你那么优秀,也会为作业烦恼?”
盛延琛拥着她,手绕过她的肩头捏住她的一只手在掌心里把玩,听完她的话低低笑了笑,“那时候我可不爱学习。”
那个年纪的男孩子正是疯跑疯野的师傅,对学业跟成绩可是没有太多心思。
芒夏眨了眨眼,想到他是被盛家收养之后才开始魔鬼般自虐式的自律,怕又勾起他的那些伤心事,于是立即将话题引到自己身上。
“那我比你惨点,我像你那么大的时候,我爸还没成暴发户呢,他没成暴发户的时候,我就被扔在我外婆家,那时候我家可穷了,每个学期九十多的学费,我爸他就邮三百块钱回来,扣掉学费,剩下的都是生活费,我外婆炒一盘酸菜,得吃上一两天。”
盛延琛低头瞥她,“真的假的?”
“骗你是小狗。”芒夏很认真的跟他发誓,而后窝他怀里叹了口气,“都说忆苦思甜,现在是做不到了,都说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我家老头现在天天就想着怎么跟人攀比炫富,一点也不全心全意做事业,你看看欧家原本跟我们是一起暴发户出来的,现在都快跟你们比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