节目里响起《英雄谁属》,还播当年吴京演的太极宗师的片头曲,白衣飘飘的少年在长城上打太极拳。
昌缨仔细观察谈君子,发现她并没有失落,而是摇头感慨:“年轻时多帅啊,现在也老了……”
谈君子转头看昌缨正看着自己发呆,厨房那里传来噗噗的声音,拿手推昌缨:“快点去把火调小,牛奶都扑了!”
她看昌缨一脸憋屈:“让你把火调小怎么还委屈巴巴的,像个受气包。”
昌缨的声音懒洋洋从厨房飘来:“要受也受的是老婆的仙气。”
*
有天谈君子正在和专案小组开会,陈副队推门进来,附在谈君子耳边说了一句话,谈君子立马就起身和他出去了。
走廊里。
“咸城那边捉到的,右手小指断了半截,还没怎么审就都招了。” 看着谈君子整个人肩膀都在颤,陈焕拍了拍他这个下属的肩说:“当初是她拐的,这么多年,几百人经她手,但她对牵牛有印象。”
“说是当时经盟县附近,一个没看好,让她跳火车了……” 陈焕面色冷静,带着一副‘发生了不好的事’的沉郁表情。
之后陈焕说的谈君子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在她二十几年的人生里,只见过一个人跳火车还没死:成龙。
那还是电影里发生的事。现实里,暂不论跳火车会不会死,这么多年都没联系,就已经能说明问题了。更何况她在盟县呆了三年多快四年,却没听过牵牛的半点消息。她心里已经有了答案,但她不愿意去相信。
陈焕看谈君子脸色不对劲,还没来及往下说,就见谈君子直直地往后倒了过去。
*
医院里,谈君子睁开眼时,一瞬间还以为回到了高三那年夏天。
一样的病床,一样的昌缨在削苹果。
她还以为是场梦。
所以开口第一句话:“今年是几几年?2011?” 问完她低头看左手臂,没有打石膏,一下子颓然起来。
昌缨似笑非笑,要是今年2011,那他先不活了。好不容易讨的老婆,又得重新来一遍?不可能的。
他想起陈警官刚才和他说的,陈焕满脸抱歉:“我话还没说完,人就晕了,这心理素质怎么当刑警?”
谈君子转头看着昌缨,一字一顿:“你知道么,牵牛当年跳火车了,就在盟县附近。”
昌缨把苹果皮扔垃圾桶,点点头:“对,然后失忆了六年,后来协助一名卧底警察潜伏了两年端了当地的黑势力,现在人就在你病房外面。”
说完,昌缨把谈君子扶起来,牵牛走进病房:“君子。”
*
小学时,老师一般都会布置这样一个家庭作业,拿个鸡蛋,小心保护一天,看到了晚上鸡蛋是不是还完好无损,没有破碎。
当时老师说,这是让大家学习到生命有多脆弱,多可贵。
那时候他们班上同学的鸡蛋好多没到中午就碎了,谈君子的鸡蛋被她好好看护了一整天,放学时兴冲冲回家,结果走路上因为太开心了,开始跑跳步,那鸡蛋从她书包边上蹦出来摔在了地上。
难过死了。
后来她长大后再想这事,觉得其实这不是生命可贵的教育。而是生活破碎的教育。
就像在新兵营时,小刘教官告诉她的,过的日子久了,人们就会慢慢发现,我们大多数人的生活不是跌宕起伏,精彩纷呈。更多的生存状态是:没有特别苦,也不是特别甜。苦难纷至杳来,但终会过去。
我们每个人都是一颗完整无缺的鸡蛋来到这世界上,总有一些石子会把你打得稀碎,你摊在地上,觉得自己到头了,自己的蛋黄散了,蛋清也在离自己而去,过不去这个坎儿了。
但这时生活又给了你一把火,你变成煎鸡蛋了。你的蛋壳没了,但你又凝固了。而且还变得好吃。所以当你的蛋壳碎了时,你不用再去收集碎裂一地的蛋壳,碎了就碎了,倒进垃圾桶。你应该去找火,去找盐,去找黑胡椒面儿……
谈君子当兵归来,已经是一个浴火重生的煎鸡蛋了。后来和昌缨在一起,她找到了自己的盐。如今牵牛在病房外,谈君子觉得自己的黑胡椒面也有了。自己真是好幸运的一颗蛋。
*
牵牛说自己之所以后面两年没有联系大家,是因为她和车乾在任务中,不能和这边联系。她说自己很抱歉,知道大家担心,但车乾救了她一命,她不可能让他置身危险。
牵牛还说,车乾帮她申请,可以破格录取警校,所以在彤城待不久,她就要启程随车乾回北城报道。
“不过你如果结婚的话,我会请假回来参加的,你放心!我当你伴娘可以不穿高跟鞋~” 牵牛个头比谈君子都要高了,但说起话来还是和当年没什么两样。这让君子感到有些恍惚。
牵牛去北城后不久,给谈君子发了一段小视频。
视频里她穿着白色的练功服,扎着春丽头,在长城上打拳,一板一眼,像模像样,招招式式带风。帮她举着相机拍的应该是个男子,个子很高,所以把牵牛拍的腿很短。
牵牛边打拳,相机后的男子还低声帮她唱,男声戏腔悠悠,牵牛白衣飘飘:
天已暮
月如初
千里江川 任我飞渡
歌声住
人环顾
邀月同宿青山深处
英雄谁属非我莫属
历经千辛万苦
只为换你芳心如故
……
长城上人头攒动,打着一半,一个旅行团举着旗子在她身边路过,一个戴着遮阳帽的大妈撞了她一下:“让让让让,这么多人,别挡道儿!”
……
(注:歌词节选至《英雄谁属》)
第44章 君·缨
两人领证的事,要说除了小两口以外谁最开心,昌盛昌老爷子。
昌缨带着谈君子去了城郊大院看爷爷,不可避免地就提到婚礼的事。
婚礼已经提上日程。谈君子的意思就是简单,温馨,不要太麻烦,请家人朋友,其他七七八八的人一律不邀请。昌缨尊重谈君子的意愿,知道她家情况特殊,对于谈君子来说,事实上能请的只有朋友,没有家人了。所以他也只是和最亲近的朋友家人提了下这事,说等时间和场地确定下来后再给大家发请柬。
昌盛倒是没异议,昌家背景一向敏感,低调是好事,不过他总怕委屈了老谈这个孙女。
谈君子在昌家也随便,小时候来的次数多,聊完婚礼的事就背着手站在大鱼缸前看鱼。
一条金龙鱼,是几年前昌缨送的。据说血统正宗,没少花钱。
昌盛也背着手站过来。
“爷爷,这鱼真好看,我还第一次看见活的金龙鱼,之前都是在调和油的商标上见。” 谈君子点了点鱼缸:“它叫什么名字啊?”
昌盛愣住了,还真没给这鱼起过名字,每次说起来就是“那条鱼”。于是他说:“你起一个吧。”
谈君子想了想:“潜水艇怎么样?”
昌盛笑道:“好名字。” 他简直对这个孙媳妇太满意了。
一旁的昌缨则暗暗担忧,以后给孩子起名字这事,一定不能让这俩人做。
*
半山别墅是几年前昌缨搬回彤城随便买的,当时只是想住得僻静一点。两人住一起后他还问过君子,要不要换套新的婚房。
谈君子其实想搬到和袁果一个小区,后来又因为工作太忙,就一直没搬家。她从小最大的梦想就是和好朋友们住一栋楼,平时各自工作,周末互相串门。
住这里也不是不好,谈君子是觉得每天上班还要昌缨开车送,不太方便。她有车本,而且当年还是高分通过的。可是她自己也承认,自己是理论的巨人,实践的矮子。昌缨在小区空场带她练车时,打转向灯时,经常雨刷开始动。
后来练得差不多了,昌缨指着车库几辆车让她随便挑一辆开,谈君子先是选了辆禁撞的,完后补充问了他一句:但是右边刹车还是左边来着?我又给忘了。
就因为这句话,昌缨当机立断还是自己接送吧。他一直觉得这是不是某种规律,比如,谈君子天生和偶数个轮胎的车犯冲。
你看啊,谈君子不会骑自行车,开车也不灵光。但是骑三轮很擅长,毕竟从小做最多的事就是骑着三轮车把昌缨往医院里送。
后来谈君子还逼着昌缨把原来家里的旧三轮车给运到了山上,说是要哪天昌缨有事不能送她,她可以骑三轮上下班。昌缨没意见,毕竟三轮车的刹车谈君子知道怎么拉。
*
婚礼前还一个多月,谈君子在家试送来的婚纱。袁果挺着个大肚子坐在沙发上,一个劲儿羡慕谈君子的身材。要身高有身高,要腿有腿,要胸有胸,便宜了老狗。这样的感慨当年军训时她就有过。
“可我肚子上特别容易囤肉,要不是工作累,估计这里能捏起一把来。” 谈君子拍了拍自己的小肚子,她属于苹果型身材,长肉的话先长肚子。上学时小肚子一直|鼓|鼓|的,后来当兵,现在当刑警,总算练出了腹肌。
“你假不假,我夸你你就说谢谢就行,不用谦虚。” 袁果站起身帮她使劲拉了拉后边的绑带。
“你还可以再使劲点,我感觉还是松。” 谈君子屏气说道。
“好嘞。” 袁果手上使力,把绑带又紧了紧。
然后袁果只感到肚子一紧,手上力道一下子就松了,捧着肚子,底下一片湿|润。
谈君子转头,看见袁果|底|下|在滴答水,|羊|水|顺着她裤脚淌出来。可见这劲儿使的有多大。
“你会开车不?赶紧送我去医院!” 袁果扶着肚子坐到沙发上,倒着气。
谈君子想了想,冲进后院把三轮车骑过来,然后半扛着袁果把她放在三轮车后座,飞身上车,单手扶把,另一只手给昌缨打电话:“袁果要生了!!叫上刘戡,大家医院见!!”
半山公路上一辆三轮车飞驰而过。
谈君子一路高歌,唱的是葫芦娃。
袁果大喊:“谈君子你给我闭嘴,你再唱我他妈以为要生七胞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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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子平安。不是七胞胎。
名字还没想好,刘戡的意思是等满岁时抓周再定。当年他抓了一把玩具枪,所以家里给他起单字一个戡。这个小宝宝不知道会抓到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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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礼还是秦轲给找的场地。秦轲做的生意范围甚广,正如他当年打工一样,几乎彤城每家店他都去过。如今也差不多,去哪里他都说:哦,那家我好像还投资过。
婚礼前秦轲让昌缨确认菜单时,昌缨沉吟片刻,指着一道“象拔蚌刺身”说,把这个替换掉,其他都可以。
秦阮书是婚礼前一天下的飞机,又连夜从北城转机到彤城。
就算再忙,接机秦阮书这件事,谈君子肯定是要亲自去的。
秦阮书瘦了一些,但脸还是圆圆的,身后还跟着一个儒雅高大的男人,亚洲面孔,但气质又不像中国人。
“给你们介绍下,这是我研究所时的学长,现在是我男朋友。他中文一般般,还在学习阶段,中文名是陈霍易。” 秦阮书又把谈君子和昌缨介绍给陈霍易:“这是我最好的朋友谈君子,这是昌缨,他俩青梅竹马。”
昌缨和陈霍易握了握手,陈霍易只是和谈君子点了点头:“新婚快乐,祝福你们。”
谈君子和秦阮书走在前面,叽叽喳喳,难掩兴奋。
谈君子悄悄说:“还以为你不会谈恋爱呢。”
秦阮书嗯哼了一声:“我也这么以为,不过见他第一眼我就知道自己一定会喜欢他。”
“为什么啊?” 谈君子奇怪地问。
秦阮书神秘兮兮说:“他英文名是Hoey Chan……你念念看。”
Hoey Chan……谈君子恍然大悟,秦阮书这也算是和儿时的男神在一起了,至少某种程度上算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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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礼不奢华。但最重要的是参加的人,而不是婚礼本身。
回来这不到一年时间,谈君子也陆陆续续参加过别人的婚礼,她慢慢意识到,婚礼这件事对于她来说最大的意义在于,这是给成年后的大家一个团聚在一起的机会,见见天各一方的老朋友。
刑警队的同事们也来了,陈焕拉着昌缨说:“你把我们队里一枝花娶回家,君子刚来报道时,队里小年青都兴奋了好久,没想到刚进队没一周,就领证了!”
昌缨笑道:“一会儿给各位敬酒,我优点不多,酒量尚可,一定给大家赔罪。” 一副春风得意,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样子。
谈君子挡他身前:“陈副队,这事我怎么不知道?咱队里哪有小年轻,你就骗我们家昌缨好了,他可是老实人。”
谈君子把昌缨拉到一边:“你傻呀你,哪有说自己酒量好的,一会儿他们可劲儿灌你。他们可都是老油条了!”
昌缨但笑不语。
还未开席,会场热热闹闹。
伴郎张达和秦轲,正在互相帮着整理胸花,张达上学时一直故意剃断眉,上次手术后眉毛中间有一道彻底没有毛了,他反而心痛不已。
秦阮书和牵牛穿着淡蓝色的伴娘裙,正在和婚礼女主持人核对流程。
婚礼男主持人拍了拍话筒:“喂,喂?好的,请大家保持安静,我们婚礼马上就要开始了……”
候场处,昌缨低头看谈君子,她今天好美。说不上哪里美,那就是哪里都美。
随后他便想到,当时策划流程时,两位主持人让新郎新娘各自出一个才艺展示,谈君子说要给大家表演翻跟头,主持人用了一个月劝阻了她。但实际昌缨觉得问题不大。
他曾想过,如果真的有武侠世界,那么谈君子就是驰骋在荒漠里红裙黑发大马金刀的女侠,又或者是长安古道上鲜衣怒马的少年郎,无论是哪一种,那达达的马蹄声都一下下踏在他的心弦上。
这个姑娘永远鲜活热情,永远一往直前,永远是那抓不住的一缕东风,或是搂不住的一抔海浪。即使如此,他甘愿做东风身后的白杨,亦或是永远留在原地拥抱海浪的沙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