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都这么大姑娘了也该注意点,那个的时候尽量不要着凉水。这我一个男的都知道的常识。” 昌缨抖了抖拧干的裤子和床单,“走吧,去阳台晾衣服。”
“昌缨。” 谈君子跟在他身后开口。
“怎么了?是不是特感动?” 昌缨拿起晾衣杆,语气有几分戏谑。
“是的,而且我有种老母亲般的欣慰。” 谈君子拍了拍昌缨的后背:“没白疼你。” 听到这话昌缨觉得喉头一梗。
想了想谈君子又补充道:“以后你的女朋友肯定特别幸福。”
这话她是发自内心的。谈君子觉得昌缨是自己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的。自己的角色是姐姐,比亲姐姐还亲的那种。
昌缨动作一顿,感觉一口血卡在了喉咙,有点内伤。
“谈君子。”
听他叫她,谈君子抬头看他。
“……你过来把床单这边抻抻。” 昌缨指着晾好的床单。
“好嘞。” 谈君子站过去开始抻,抻得床单嘭嘭的。
两人隔着挂起来的床单,昌缨声音闷闷的,小声说了一句:“我可不是对谁都这样的。”
“你说什么?” 谈君子头歪过来,看着昌缨。
“我说我困了。” 昌缨往书房走去。
*
第二天一早,昌缨觉得自己睡得腰都快断了,醒来的时候刚巧谈君子探了一个脑袋在门口。昌缨赶紧拉过毯子盖住肚子……及以下的小山包。
“早啊。” 昌缨打了个呵欠,声音还有点哑。这一晚上基本就没睡着,快清晨了才迷迷瞪瞪睡了一会儿。
“昌缨,我买了白糖火烧,还有黑豆浆,快起床。火烧趁热吃,特别酥!” 谈君子雷打不动六点起床公园晨练,完后就去早市买菜买早饭,天天早饭不重样。
“好……” 昌缨揉着眼睛起来,毯子还挡在腰间:“你别看着我,让我缓一会儿。”
“谁看你了。牙膏都给你挤好了,你快点。” 谈君子给他关上门。
昌缨摇摇晃晃走出房间时,谈正气正在家里扎马步‘练气功’。
“姥爷好。” 昌缨打了声招呼。
谈正气看了看昌缨,昌缨比姥爷都高了几公分,十分欣慰地捶了捶昌缨的后背:“小伙子把背挺起来。” 打的昌缨一激灵。
昌缨走进卫生间时看到自己的小漱口杯。从小用到现在,一直在谈家的厕所备着,一个早市买的假冒伪劣的唐老鸭图案塑料杯子,图案都模糊了。谈君子的漱口杯则是假冒伪劣的米妮图案。牙刷上顶着一大坨牙膏,是谈君子给他挤好的。
昌缨刷了牙,又胡乱抹了把脸,脸上滴着水找不到毛巾,喊了声:“谈君子我毛巾呢!?”
谈君子像一阵风一样跑过来,递给他一条毛巾:“这儿。”
昌缨擦完脸,又说:“你有抹脸的油么,我觉得有点干。”
谈君子指着一个粉罐罐:“你用这个好了。”
“这你用的?” 昌缨拧开闻了闻,还挺香。
“这我姥爷用的。超市买的。郁美净。” 谈君子说:“我的有点贵,舍不得给你用。”
*
饭桌上,谈君子指着火烧说:“外面撒白芝麻的是白糖馅儿,撒黑芝麻的是红糖馅儿。”
昌缨问:“你爱吃哪个?”
谈君子说红糖的。
于是昌缨就拿起了白芝麻的火烧。
“诶昌缨,之前你学空手道的地方在哪里啊?” 谈君子喝着黑豆浆问。
小时候昌缨身体差,他爷爷就把他送去学点功夫,昌盛一直觉得自己这个孙子特别nie(二声),就想找个机会让他多动动。没想到一学就是小学六年,空手道黑带,实打实的,后来还学了点泰拳皮毛,不过上了初中就没再学了。
“信义路那边。” 昌缨想了想:“和中信路交叉口。” 说来也巧,就在昨天KTV那边隔一条街。
“噢。” 谈君子点点头。然后看见昌缨在看她,于是谈君子解释道:“我也想报个班,学学防身术什么的,还没想好,上午去咨询下。”
初中有一段时间,学校里风靡跆拳道空手道,好多人都去报班学,不过练基本功太苦了,初中学生哪有那个时间,除非体校的,所以好多都不了了之,真正学出来的少之又少。昌缨黑带这事除了谈君子以外没人知道,他也不愿意说,臭显摆什么啊,没意思。
“也好,你可以问问散打什么的,别学空手道。” 昌缨说。
“为什么啊?” 谈君子问。
“散打比较实用。” 昌缨打了个呵欠。
*
谈君子找到信义路这边,这边挨着一所体校,所以短短一条街上开了三家武馆。武馆周围还有两家药房,广告贴着大大的“跌打损伤”,倒是一条龙服务。
谈君子看着这三家武馆:胖师傅武馆,高师傅武馆,小杨武馆。
谈君子瞬间就排除了小杨武馆,这名字从气势上就落了一大截。然后在胖师傅和高师傅两家犹豫不决,这两家紧挨着。
她更倾向于高师傅,毕竟都习武了,还‘胖’,是不是说明学艺不精?
这时只见一个胖胖的老头穿着一件非常古典的布衫从‘胖师傅武馆’走出来。
“小姑娘,想学武功啊?” 胖老头背着手,笑眯眯地问。
“嗯,您是胖师傅?” 谈君子问。
“呵呵,我是高师傅。” 高师傅笑得慈眉善目,颇有些仙风道骨,还带着点福建口音。
“……?” 谈君子一时不知道说些什么。
“进来说话吧。外面怪晒的。” 高师傅招招手。
谈君子进了门,发现这俩武馆内部是通着的,中间有个大空场,还有个打拳的台子,空场上有几个小孩儿正在踢腿,嘴里‘嘿哈!’的,气势十足。谈君子四下环顾,只见一个更胖的老头子坐在藤椅上扇着扇子,时不时指导一下小孩子们。
“师哥,有新学员了?” 更胖的老头问道,慢悠悠的。
“这是你要找的胖师傅。他姓庞。” 高师傅指了指藤椅上的老头,补充道:“是我师弟。”
胖师傅在藤椅的扶手上撑了一下才站起身:“学武啊?有基础没?”
谈君子跟着胖师傅来到注册报名的房间,在大空场后面的一间小办公室。
“小秦,你给我们这个小姑娘介绍一下项目。”
桌子前坐着的是个熟悉的身影。KTV前台小哥,那天在派出所她听到了他的名字:秦轲。
武馆内没有空调,一个破风扇正呼呼地转着,半天也没感觉到凉风。秦轲上身只穿着一件白背心。浅褐色的肌肤上淌着汗。谈君子看着他手臂上的肌肉线条,不禁咽了下口水。
“坐下。” 秦轲漫不经心地指了指桌子前的破转椅。这句“坐下”没加“吧”,就显得挺凶的。
谈君子赶紧坐下了,她觉得自己不坐下秦轲会来揍她。
作者有话要说:
哎,好想吃白糖烧饼啊,可好吃了。
第8章 打篮球
“你不是在KTV上班吗?” 谈君子实在忍不住好奇。秦轲还是学生吧,为什么打这么多份工啊。但她没往深了问。打这么多份工,一个显而易见的原因就是家境不好呗,何必多问呢?
“那里晚班,这里早班。” 秦轲有点不耐烦地敲敲桌子,不想多说。他从案子上抽出一张项目介绍表,摊开在桌面上,拉了一下破转椅,滑轮吱吱嘎嘎的,往桌前凑近了些。
谈君子看见秦轲嘴边还嚼着一根牙签,那劲儿跟拍电影似的。
秦轲这个人气质有点迷,无论在哪里,无论是装修浮夸的KTV前台,还是武馆这个又热又闷的破办公室,都有一种指点江山的感觉。明明是在人家手底下做事,却做出了大哥的感觉。
两人一人在桌子一侧,凑着看项目表。谈君子发现男生的指节修长,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并且干干净净。秦轲用手指点着项目表,牙签在嘴边一动一动的。
“抱歉啊,你能别嚼了吗?我怕它戳着我眼睛。” 谈君子说。那牙签在眼前晃来晃去,十分碍眼。
秦轲看了谈君子一眼,谈君子看见他喉结动了一下,随后手臂上的青筋浮现,赶紧说:“没事没事,你嚼。”
秦轲没说话,只是把牙签从右边换到了左边,从冲着谈君子那边换到了另一边。
谈君子看着他的举动,不由得笑了一声。秦轲抬眼看她,谈君子又不乐了。她觉得这人又吊又逗,总是在油腻的边缘紧急刹车,变成另一种黑色幽默画风。
秦轲指着项目表:“散打班,武术班,空手道班价格都一样。不一样的是课时数,半程大班俩月五百块钱,一个班十几个人,两个师傅盯着,一周五天下午六点以后随时能来,训练一小时。” 没一句废话。
“那全程班呢?” 谈君子问。
“全程班不适合你。” 秦轲说。
谈君子等着他往下说,说说怎么个不适合,结果等了半天,秦轲没话了,办公室里一阵尴尬的沉默,只有风扇扭头的吱吱声。
“没了?介绍完了?” 谈君子有些不可置信。那张表格上密密麻麻的,归结到她这里只有一句话,总让她觉得这钱花的冤。
“我刚才告诉你的是最适合你的。” 秦轲往后倒,靠在转椅上:“其他的没必要介绍。天气这么热,你累我也累。报不报?”
谈君子其实觉得他说的这个还不错,便掏出钱包说:“那我现在交钱吗还是?”
“钱不给我,你一会儿去外面给老高或者老庞。这里你填个表就行。身份证带了吗?” 秦轲从抽屉里翻出一张表格,又拿出一根圆珠笔,推给谈君子。
谈君子从钱包里抽出身份证递给秦轲,然后开始填表格。
一个空一个空往下认真填,填到一半圆珠笔不出水了,她使劲磕了磕,还是划不出来,于是抬头和秦轲说:“换只笔成吗?这笔没水了。” 结果看到秦轲对着她的身份证发呆。
也不能算是发呆,就是盯着她身份证上的照片一直看,就像在看人民币一样。
“怎么了?” 谈君子问。这还是她刚上小学时照的,和现在变化很大,小时候谈君子挺黑的,而且头发没现在这么多。女大十八变,后来慢慢长开了,长好看了。
秦轲听到谈君子这样问,回过神,又找了根笔给她。装作不在意地将身份证翻了个面,去看她出生年月日,然后递回给她:“没怎么,你以前可够丑的。”
这话其实挺没礼貌的。
但谈君子没生气:“那你是夸我现在好看?谢谢你啊。” 她填完表交给秦轲。
“我可没这么说。” 秦轲看了看她填的,确认没什么问题了,站起身。谈君子觉得他心情不太好。也说不出为什么。
“走吧。” 秦轲扭了扭脖子,关节发出咔咔的声音,靠近谈君子。
谈君子往后退了一步:“去哪儿?”
“去拜师。” 秦轲察觉到谈君子有些怕自己,但他并没有收敛。秦轲和昌缨差不多高,但是给人的感觉就是很有侵略性,这可能源于他身上带着的那点社会气。在他面前,谈君子就是个被人一眼看穿的学生妹,虽然两人年纪差不多。
这个‘拜师’还挺有仪式感的。反正谈君子从没见过。
胖师傅和高师傅让一帮踢腿的小孩儿都别踢了,列队站好。谈君子看着这十几个小孩儿,个个神情严肃,领头的小女孩也不过十岁,一身练功服,腰那里用布带子扎得紧紧的,特别利落。
高师傅清了清嗓子:“即使是报的兴趣班,但该有的流程还是得有的。”
“教功夫都得拜师。牵牛,你给谈姑娘讲一下如何拜师。”
领头的叫牵牛的小女孩站出来,声音洪亮,讲话一板一眼,给谈君子讲了如何抱拳。
这个抱拳的学问在于,一手为掌,一手握拳,两手相抵。握拳的那只手大拇指要包在掌心里,以示对师父对天地的尊敬。
谈君子有模有样的抱拳,还给两位师父鞠了三个躬,就算是拜师了。
胖师父说:“按照惯例,我们做师父的要问一下,你为什么要学习功夫。”
谈君子想了想,把那天众人去KTV唱歌,花棉袄偷窥秦阮书上厕所,自己踹了花棉袄屁股一脚,然后又去派出所的经过讲了一遍。
讲到一半,胖师父咳嗽了两下:“那个小谈啊,长话短说,不用这么具体。大家时间有限。”
“好的师父,我学功夫是为了打架不输。” 谈君子大声道。这的确是她的初衷。
但没想到胖师父抬高声音:“学功夫是为了打架吗?”
牵牛拽了拽她衣角,小声说:“正确答案是匡扶正义,再不济也得是强身健体。”
“好的,是为了强身健体!” 谈君子大声说。她没说匡扶正义,因为她觉得这词好像有点大。
拜完师父之后,是排辈分。
高师父指着身后一排小孩儿:入门有先后,这是你二师兄,三师兄……小谈啊,你是本门的第十五弟子。我们都叫你十五。你排行最小。
然后又指了指牵牛:这是本门的大师姐。
谈君子点点头,想到什么,问师父:“师父,那我们这个门派叫什么名字?”
胖师父一阵沉默,目光悠远,看向窗外,谈君子以为他要讲故事,半晌只听他:“本门的名字叫……叫……永安门。”
“好的,师父,我记住了。” 谈君子点点头。
*
等谈君子走出武馆的时候,昌缨的电话进来了。
她一边讲着电话,一边看到武馆对面的药店叫永安堂,忽然觉得这个永安门是师父随口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