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现她的脸颊在自己的蹂·躏下泛出淡淡红痕,孙小蝶仿佛做错事的小孩子般低下头,麻花辫也蔫答答的垂下肩膀上,不复刚才的活力。
范晴雪看到她正不安地绞着手指,右脚脚尖无措地踢着左脚脚趾,噗嗤一笑,柔声说,“没事。”
前一秒还暗自懊恼的孙小蝶,小心翼翼地抬眸看了一眼范晴雪,见她没有丝毫怪罪的意思,下一刻就咧开嘴,挽住范晴雪的手臂,热情的开始向她介绍起国营百货商场。
严文博抱着胳膊站在一边看着孙小蝶不时耍宝的样子笑着摇了摇头,不久后直接上楼继续工作。
临景市国营百货坐落在市中心,一共三层,大门口挂着“发展经济,保障供给”的牌子,其实经济发展十分缓慢,物资奇缺,也根本没法保障供给。
国营百货一层主要负责售卖日用百货,二层是一些高级品,比如手表、自行车、缝纫机、收音机等等。
在二层的售货员恨不得鼻孔朝天,个个骄傲的不得了,比个别领导干部还嚣张。
三层是各领导的办公室,还有会议室和干事、会计办公室。
食堂在紧挨着百货大楼的一间平房里,因为去食堂吃饭的人不多,所以只配了一个大厨和一个服务员。
国营百货内的柜台皆为玻璃质地,一米高,60公分宽,每个售货员负责四五米左右货品。
此时正值酷热的午后,没有多少顾客,售货员们无精打采的或聊天或织毛衣,还有几个在好奇的上下品评新来的范晴雪。
“同志,有带标语的麻线团吗?”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大娘走到卖针头线脑的柜台前,小声问道。
正在织毛衣的女售货员眼皮都没抬,手下的活儿未停,冲着柜台努努嘴,“东西全在柜台里摆着,自己看。”
老大娘用力睁大混浊的双眼仔细找,半天未果,“闺女啊,你帮俺找找,俺这眼睛不行,看东西忒花。”
“谁是你闺女!别跟我乱攀关系。死老太婆,眼睛瞎啊,一堆线团看不见,不买别在这捣乱。”女售货员斜着眼不耐烦地撵老大娘走。
“我买,我买,闺女,不是,同志啊,你帮俺拿两个。”
老大娘吓的缩着脖子,忙不迭赔起笑脸,然后从土布裤子口袋颤颤巍巍地掏出一个有些破旧的手帕包,打开手帕,数出四张皱皱巴巴的一分钱放在柜台上。
女售货员随手拿了两个线团打发她,用指尖捏起四分钱扔进柜台下方装钱的抽屉里,把摸过钱的手指在自己的裤腿处使劲擦了两下,然后才拿起毛线针准备接着打毛衣。
余光扫到衣着寒酸的老大娘并没有离开柜台前,而是怯懦的站着,双手局促的握紧麻线团,蒙着一层白翳的双眼流连在柜台间,似是舍不得走。
女售货员更加不耐烦地扔下打到一半的毛衣,柳眉倒竖。
烦躁,不爽,想揍人。
勉强压了压火气,想起上次严文博态度严肃的跟自己提出的意见,孟艳玲硬邦邦地说:“还有什么事?没事就走开,别不长眼的杵着挡我的光。”
她的柜台在国营百货最内侧的一个死角上,光线不好,如果有顾客在柜台前挡住阳光,她织毛衣就感觉有些费眼。
“那个,同志……俺想再要两根军绿色的鞋带。”
“买东西不能一次说完吗?说话还大喘气,我看你长嘴也没用,不如缝上算了。军绿色鞋带儿没有,就是有我也懒得卖给你这个死老太婆。去去去,赶紧走。”
面对售货员的蛮横不讲理,老大娘动动嘴唇,却不敢吱声,她看着墙上悬挂的红彤彤的“为人民服务”条幅,眼眶发涩。
害怕自己得罪售货员,以后来买东西她一律拒绝卖给自己,老大娘只得迈开蹒跚的碎步灰溜溜的离开。
孟艳玲嚣张的态度令享受惯“顾客至上”服务的范晴雪倍感震惊,有点不敢相信发生在眼前的一切。
孙小蝶见范晴雪睁大双眼,满脸怀疑人生地望着孟艳玲,下意识解释:“大多数售货员脾气都不太好,习惯就好。孟姐的臭脾气在咱们单位算得上这个。”她比划一下大拇指,然后朝正对着孟艳玲柜台的柱子一指。
“严文博上任后的第一个月,送了孟姐六个大字,挂在她一抬头就能看到的柱子上示警。”
顺着孙小蝶手指的方向,看清是哪六个字,范晴雪不禁哑然失笑。
“不得打骂顾客。”鲜红刺目,讽刺意味十足。
孙小蝶撇撇嘴,“孟姐的厉害你以后慢慢就体会到了,不说她了,晴雪,你用的什么雪花膏呀,味道真好闻。以前从来没闻过这种香味。”
柜台里统共只有雅霜、蝶霜、面友、双妹几个牌子的雪花膏,她都用遍了,也没发现与范晴雪身上的香气雷同的味道。
秋冬还好,夏天用雪花膏有点油,爱闷痘,最近孙小蝶很少用它,只在耳垂涂一点儿遮掩汗味。
这两年双妹的花露水流行起来,香味特殊还能驱蚊,据说过去魔都的贵妇们还拿它当香水喷呢。有钱一些的人家都买来一瓶备用。
追求生活品质的孙小蝶同样备了一瓶,不过有一次她从她的相亲对象身上闻到淡淡的花露水味后,自己便将它收了起来。
她希望自己身上的味道是特殊的、独一无二的,不会跟其他人撞香。
香水这个东西因为政策的关系曾经被视为洪水猛兽,沾染不得。随着时间的流逝,女人爱美的天性渐渐释放,却又被匮乏的物资缚住手脚,挣脱不了。
范晴雪刚来这里,对孙小蝶还不悉,谨慎起见她只是笑了笑,软着嗓音说:“是我爸爸以前去别的地方出车时帮我带的,盒子上没有标签,具体的品牌我也不太清楚。”
如果确定孙小蝶是个值得交往下去的人,以后送她一些也没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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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面作话提到的城镇居民粮票问题补充一下,70年代后期普通居民每人每月27斤粮票,体力劳动者35斤,重体力劳动者是43斤。
第六章
蒋书兰在工作时经常帮助临近柜台的孙小蝶,她一直感激在心,但是没有什么机会报答蒋姨。
几天前听说蒋姨出事的消息,她还伤心了好久。
刚刚知道范晴雪是蒋姨的女儿时,她就在心里单方面宣布自己和范晴雪成了朋友,深入接触后,这种心思更加坚定。
范晴雪和蒋姨一样,十分温柔体贴。
她要像蒋姨照顾自己一样,照顾好蒋姨的女儿。
跟在孙小蝶身后,范晴雪一一和未来的同事们打过招呼。
大多数人回以善意的微笑,少数人端着架子不咸不淡地点点头后继续干私活,也有个别人对范晴雪的到来完全不予理会,只冷冷的“哼”了一声。
孙小蝶见状把范晴雪拉到一旁,气愤地压低声音说:“晴雪,你别搭理她,她是咱们百货商场店长的女儿,负责出售侨汇区商品,顾客一般非富即贵,见惯了大人物,自然不把咱们放在眼里。”
悄悄白了邓玉洁一眼,她轻哼一声接着道:“丁慧成天在她屁股后面拍马屁,俨然把自己当成了邓玉洁的使唤丫鬟。你把邓玉洁‘丫鬟’的正式工位置截胡,她自然看你不顺眼。”
邓玉洁是店长的女儿,也就是名头响亮,实际根本没有什么实权,要不然也不会在丁慧拍尽马屁把她哄得通体舒适后对“转正”这件事依旧三缄其口。
所以她对范晴雪构不成威胁。
况且,邓玉洁的柜台在二楼,范晴雪的柜台在一楼,大家井水不犯河水。
如果她非要找茬,范晴雪不仅不憷事,反而会留给她一个难忘的教训。
接下来的时间,范晴雪在孙小蝶的帮助下把粮油关系转到了国营百货店里。
她可不想跟丁慧一个饭桌吃饭,将来丁慧还不定想怎么为难她呢。
办理粮油关系的是一个中年妇女,和孙小蝶很熟,二话不说就签字盖章,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末了她还笑眯眯地嘱托范晴雪亲自去食堂和大师傅说一声,明天开始先在食堂吃饭,等发工资的时候拿上钱和粮油供应本,再把钱票补齐。
和中年妇女告别后,孙小蝶又带范晴雪到食堂认门。
食堂大师傅姓李,做菜手艺不错,据说他的师傅曾经在御厨手底下做过事,颇有几分真功夫。
她们去的时候,李师傅正蹲在食堂门口抽烟,烟雾缭绕,烟火明灭间散落满地烟灰。
在这个普遍吃不饱肚子的年代,李师傅能把自己养的中年发福实属不易。
因为过了饭点儿,他索性脱了厨师服,只穿着肚子处险些崩开一颗扣子的土布半袖和一条黑裤子,面带愁色地吞云吐雾。
看见孙小蝶过来,李师傅猛吸一口烟,然后把烟在门框上按灭,起身掸落不小心掉在裤子上的几缕烟灰,“小孙同志,怎么这个点儿过来啦,食堂没饭了,要不我再去给你做些凑合两口。”
“李师傅,我不是来吃饭的。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们销售部新来的正式工范晴雪,她要把粮油关系转到你这里,从明天起,记得多添一口人饭啊。”
范晴雪漾起恬静的笑,“你好,我是范晴雪,今后请多多关照。”
她清澈无垢的黑眸无端让人生出三分好感。
李铁耙耙头发,憨笑两声摆摆手,“关照倒是谈不上,为人民服务,职责所在嘛。”
范晴雪一听到他直白的话,就知道他情商不是特别高,为人处世不够圆滑。
李铁说完,转向孙小蝶,将剩下的小半根香烟别在耳后,犹豫了几秒才吞吞吐吐道:“小孙同志,我儿子二牛马上该结婚了,结婚用品好多还没买齐,女方家长不依不饶的。你平时人缘最好,能不能帮我凑上几样?”
他平日里净顾着扎在厨房钻研厨艺了,人情往来本就不擅长,也没有刻意经营过。
他媳妇不止一次骂他木讷不懂变通,守着那么大的国营商店,愣是什么好东西都不往家里带,就连儿子结婚,东西都弄不齐,真是没用。
找孙小蝶帮忙,还是李铁考虑再三,最后被媳妇催得紧,实在没办法了,才腆着老脸开口。
售货员们李铁接触到的不多,大多数态度高高在上,不把别人放在眼里。唯有孙小蝶开朗乐观,未语先笑,跟他主动说过几次话,稍微熟悉一点儿。
求她办事应该不会拒绝吧?
果然,“没问题,你家还缺什么,直接列张清单给我,我待会儿回去看看能找到几样,明天大补货的时候,再让别人私下留几份结婚用品给你。”孙小蝶笑着痛快地应了。
李铁搓搓双手,肉肉的脸颊激动的颤抖两下,眼神热切,“那我先提前谢谢小孙同志了。小孙同志,你可真是个好人,这次帮了我大忙了。”
说着,他三步并做一步跑回食堂找纸笔,找了半天没找到,急得额头冒出豆大的汗珠。
“李师傅,我带纸和笔了。”
范晴雪有随身携带纸笔的习惯,在土黄色的帆布斜挎包中装了原主桌上一个笔记本和唯一一支钢笔出门。
李铁感激地冲范晴雪笑笑,随手一挥,擦掉粘上眉毛的汗水。
看看她拿出的高级钢笔和干净的本子,又低头看看自己沾着些油渍的粗糙双手,实在不忍心糟蹋好东西。
“我识字不多,就不丢人现眼了,小范同志能帮我记一下吗?”
范晴雪看出大师傅的局促,眼里忍不住缀上和善友好的笑意,拔开笔帽,点点头。
“你说我记。”声音清甜。
“两条红双喜的毛巾、两条红双喜的枕巾、一块红牡丹的双人床单,一斤喜糖和一斤麦芽糖、两块香皂、一盒雪花膏、一条布拉吉。”家里能置办的基本都是比较好买的,剩下的几样红色结婚专用品和喜糖必须拿着结婚证去买,也不一定能买齐。
本来女方家还要求“三转一响”必须有一个,甚至扬言“听到响才结婚”,可是弄不到票,他们只得把彩礼钱提高到300块,女方家才消停。
“就这些吗?还有别的想买的不?”
孙小蝶脚步轻快地走到范晴雪身边,歪着头查看清单。
弄齐这些东西对别人来说可能需要在国营百货抢破头都不一定抢得到,但对于身为售货员的孙小蝶来说,真不是什么难事。
她们每次进货补货时会私下留一部分稀缺品卖给自己的熟人,因为每个人手里都有一些私货,要凑齐清单上的东西很容易。
“其余的置办的差不多了,我把钱和票数给你。”
解决一件积压在心头一个多月的大事,李铁暗暗松了一口气,不自觉地摸了摸还在隐隐作痛的大耳朵。
终于不用回家被母老虎揪着耳朵念叨了。
孩子们跟他们夫妻俩一起全挤在家里住,被孩子们天天看着他挨数落,他身为一家之主,难道不要点面子的吗。
孙小蝶近距离低头一看,注意到她的字迹。
娟丽谨细,神清骨秀。
“好字!”
范晴雪从小学开始习字,为了练就一手好字,毛笔和钢笔不知写坏了多少支,甚至在初中时特意拜师研习过三年各种名家的字体。直到穿进书中的前一天,她还是保持每天至少写一幅字的习惯。
范晴雪沿着笔记本中缝轻轻地撕下记好的清单,递给孙小蝶。
撕下一页的笔记本丝毫看不出损伤,原封不动一样。
孙小蝶爱惜地看了好几遍她的字,才伸手接过李师傅给她的钱和票证,用清单纸仔细包住,放进上衣口袋贴身收好。
既然答应了别人,就要做到最好,不能有一丝遗漏。
“你的字写的真好看。”孙小蝶拉着范晴雪走回百货商场,边走边聊,“我的字写的跟狗爬的一样,因为这个,严文博不止嘲笑过我一两次了。”
范晴雪侧过头,看着她撅起的嘴巴,还有话语间和严文博的熟稔,挑挑眉头。
“要想字写的好看,需要多多练习,多临摹一些大书法家的笔体。”右手轻轻勾起颊侧的碎发,别至耳后,露出耳垂上小小的红痣。
孙小蝶加快速度向前走了两步,然后转过身子,面对着范晴雪,背朝前,向后退着走,“你又不是不知道,学校里不重视这个。我在学校一共就没写过多少个字,还不如上班之后写的多呢。”说完,笑嘻嘻地扯扯麻花辫,毫不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