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你千般好——顾了之
时间:2020-05-20 09:40:27

  所以苏好猜,徐冽是不是破财消了灾。
  就像电视上演的那种阔少爷,跟对面说——他们给你多少钱,我出双倍。
  虽然说起来有点杰克苏,但确实是最符合她同桌身份,也最符合常理的解释。
  不然难道徐冽嘴里的“两分钟”,是指他能够赤手空拳,在两分钟内打趴三个浑身腱子肉,还带了铁棍的壮汉打手吗?
  陈星风这种从小打架到大的人,体格瞧着也比徐冽结实多了,都不可能有这能耐。
  可苏好刚才问了徐冽两遍到底怎么回事,一遍当着保安面,第二遍背着保安,徐冽却始终是一样的答案。
  事发地点在监控死角,真相无法还原,他不肯说,她也就不自讨没趣地打破砂锅了。
  见徐冽已经没事人似的回到座位开始看书,把那瓶没用过的防狼喷雾原封不动地还到了她桌上,苏好也跟过去坐了下来。
  来回折腾出一身汗,她拉下卫衣拉链,脱掉搭在椅背上,又把焐人的长发往上梳,徒手打理被风吹打结的发梢。
  拧成一股后,她左手抓着头发,右手去笔袋里摸索皮筋,摸了半天没摸着,敲了敲徐冽的桌板:“哎我皮筋是不是落你那儿了?”
  徐冽扭过头来。
  没了长发的遮挡,少女修长的脖颈暴露在冷光灯下,明晃晃的白,耳骨上两颗金属色耳钉莹莹发亮,衬出瘦薄的耳廓。
  往下,因为抬手的动作,校服衬衫下摆掩着的腰肢将露未露,好像下一眼就会现出雪色一线。
  徐冽默了默:“什么?”
  “我说,”苏好奇怪地看他一眼,把话放慢了说,“你找找你课桌里是不是有我皮筋。”
  徐冽把课本挪到一边,翻开桌盖,低头找起来。
  “算了算了……”苏好等了会儿,没了耐心,随手攥起一支铅笔,斜斜插进绾好的发髻。
  舒坦了。
  苏好吁出一口气,终于记起自己赶早来教室是为了什么,翻开课桌板去掏手机,结果拿出来一看,手机没电自动关机了。
  她又低头去翻课桌里堆得毫无章法的杂物,发现自己这不爱收拾的臭毛病真让她要什么找不到什么。
  “充电器有没有?”苏好晃了晃手里的手机,问徐冽。
  徐冽看了眼她手机型号:“没有。”
  苏好把手机丢进课桌,重重叹一口气,百无聊赖地托起腮来,看看寂寥的窗外,看看干净的黑板,看看……
  她的目光忽然在徐冽的衬衫上顿住。
  刚刚没注意,他的衬衫看起来皱巴巴的,手肘那块还沾了点脏污,像灰又像泥。
  昨天刚领的校服,一小时前才穿上,弄成这样?
  苏好眼睛微眯,在徐冽似有所觉地转过头来之前,倏地收回视线。
  *
  徐冽挨揍了,多半是挨揍了,衬衫的褶皱和脏污就是证据,而且,这也就解释了他为什么绝口不提事发经过,看上去异常淡定——豪门人家的天之骄子,自尊心肯定特别强,这种时候当然会装得若无其事。
  这个念头在苏好脑海里盘桓了一整天,直接导致她这天三门考试都没答完卷。
  虽然她本来也从不答完。
  苏好在考虑要不要把自己的怀疑跟老班说。
  她原本一向看不起因为芝麻绿豆点大事跟老师打小报告的行为,但这事因她而起,人家平白无故扛了一顿揍,又不知道到底伤了哪,不及时医治,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先不说她良心上过不过得去,经济上可能就过不下去。
  照她同桌那个家世背景,家里人知道宝贝儿子因为她出事了,没准就记恨上了她。
  她爸妈还在北城做生意呢,人家地头蛇,捏她爸妈说不定跟捏蚂蚁似的。
  *
  考试结束后,苏好和徐冽又被杜康叫去谈话。
  杜康听说凌晨的事以后,一早就想找两人,但考试时间安排紧张,这就拖到了四点多考完。
  苏好跟徐冽到了语文组办公室隔壁的小谈话间,听杜康说,校领导高度重视这起事件,已经报了案,也封了那条存在安全隐患的小巷,跟施工方重新磋商了通行问题,还说要给两位当事学生心理疏导。
  苏好心说屁大点事,有什么好疏导,一口拒绝心灵鸡汤。
  也许看她大大咧咧确实没往心里去,而且真正跟那几个混混打交道的不是她,是徐冽,所以杜康勉强放过了她,把徐冽推进了办公楼的心理辅导室。
  徐冽进去以后,苏好就琢磨着得启发启发他们老班。
  她神秘兮兮地把杜康叫到走廊尽头,压低声说:“老师,听过本末倒置这个词吗?”
  杜康把手倒背在身后:“苏好同学,你提出这个问题,是在看不起我这个语文老师吗?”
  “听过啊?”苏好哎地一声叹,“那学校预防PTSD的意识挺超前,怎么不关心学生有没有缺胳膊少腿?”
  杜康一愣,赶紧上下打量苏好:“不是说人没事吗?”
  “我是没事啊。”苏好诚恳地眨眨眼。
  杜康脑筋一转弯,指指心理辅导室的方向:“你意思是,徐冽同学说没受伤是假话?”
  “那我可不知道。”苏好摊手,“不过青春期男生嘛,打落了牙和血吞的多了去。”
  杜康右手握成拳,往左掌心一击,暗恨自己大意了,一溜小跑着往心理辅导室去。
  徐冽走进辅导室后,门口就挂起了一块粉蓝色的牌子,上写“唠嗑中”——有关心理方面的谈话毕竟比较敏感,一般学生都有些抗拒,所以校方用了这种不会给人施加太多压力的字眼。
  杜康在门外报了姓名,片刻后,有人来开了门。
  苏好刚跟过去,门又被“砰”一声无情阖上。
  大概是心理辅导室的特殊,这房间的隔音效果比宿舍楼好千万倍。苏好把耳朵凑近门板,只隐约听见低低的,断续的男声,却分辨不清里边到底在说什么。
  直到屋里传来一阵椅子挪动的声响,静了会儿,她听到杜康差点破音的惊呼:“怎么伤成这样!”
  “……”苏好灵魂都震颤了一下。
  可接下来,里边说话声又听不清了。
  她扒着门,耳朵使劲往门上贴,还没听到有用的讯息,胳膊忽然被人朝后大力一拽。
  下一秒,政教主任那张写着“哦我的老天怎么会有这种道德品质败坏的学生”的脸就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苏好反应过来,辅导室门口挂着牌,而她刚刚的样子,像在偷听人家私密的心理谈话。
  崔华一看是她,也不给她开口的机会,直接把她拉到走廊尽头开训。
  苏好为了赶紧回去听墙角,也没多费口舌解释,“是是是”地敷衍一通。
  然而崔华果然从不辜负他“辣手崔(摧)华(花)”的名号,对女学生一点额外的颜面也不留,训过她窃听隐私的事,又继续发散思维,指着她说:“你看看你,成天蓬头散发,伥鬼似的招摇过市,我就不懂你们这些小姑娘了嘿,这不梳头发有什么好看,到底有什么好看?”
  苏好叹了口气,将碎发别到耳后,指着耳钉给他看:“那我要是不蓬头散发挡着点,您又要说我把自己‘扎得千疮百孔,这花里胡哨有什么好看,到底有什么好看’了是不是?反正两样事总得违纪一样,您看着挑吧,您说哪一样?我马上照办。”
  “……”
  *
  心理辅导室里,徐冽站在办公桌前,将解开的衬衫纽扣从上往下一颗颗扣实。
  杜康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木讷了会儿,又拦住他,仔细打量他身上这些青青紫紫的淤伤。
  “你说,这些淤青都是旧伤,不是今天弄的?”杜康抬起他的手肘,“今早就这手肘和肩上蹭破了点皮?”
  徐冽点点头,继续扣纽扣。
  “老师也瞧不出这些淤青多久了,你可别骗老师啊?”杜康怀疑地看着他。
  徐冽穿好校服,朝他摊开左手,给他看虎口附近那道暗红的痂:“这也是旧伤。”
  这痂结在左手掌不太显眼的位置,一般留意不到。
  不过徐冽的意思,杜康听懂了。不懂医不好分辨淤青时间长短,这种外伤就好判断了,没个几天肯定结不了痂。
  徐冽在拿这道痂证明,自己来学校之前就遭遇过一些不好的事。
  杜康还在将信将疑,一旁心理老师下了结论,指指徐冽:“鉴定了一下微表情,没说谎。”
  “哦,那你这些伤都是怎么来的?”杜康又问,“家里人知道吗?”
  “知道。”徐冽直接忽略了前一问。
  见他不肯多说,杜康越发不放心,从裤袋拿出手机:“不行,我还是得跟你家里人打个招呼。”
  “欸,”一旁心理老师阻止道,“杜老师,这你可就不守信用了。刚不是你说,只要人家脱掉校服给你检查伤在哪里,你就不通知家长,孩子才答应的吗?”
  “那是没想到有这么多其他的伤啊!你瞧这孩子,斯斯文文,安安静静的,一看就容易给人欺负,我得把这事好好弄清楚!”杜康坚持拨这通电话,联系上了送徐冽来的那位高特助,跟对方深切表达了学校失职的歉意,把事情经过讲了一遍。
  “实在没想到,您刚把孩子送来,就发生了这样的意外,幸好孩子没大碍……”最后,杜康自责地说。
  “啊?”电话那头炸出一个忧心忡忡的男声,“那对方人没事吧?伤残鉴定做了吗?需要程总给汇赔偿金不?”
  杜康:“……”
  徐冽:“……”
 
 
第6章 二月雨
  电话那头是什么人?高瑞高特助,不是一般的特助,是一家资产万亿级上市集团的总裁特助。
  这么个背景摆在那儿,有必要对这井井有条,层层递进,面面俱到的三个问题感到意外吗?
  那真是一点必要也没有。
  干惯了大事的人,就该这么雷厉风行。
  杜康告诉自己镇定,以免显得太没见过世面,给学校丢脸,心里悄悄思忖——当初高特助把徐冽送来,说这孩子是兰臣集团程总的弟弟,起先他还以为一个姓程,一个姓徐,可能是不打紧的远房弟弟,现在瞧这不差钱的手笔,就算是远房,估摸着也胜似亲手足。
  杜康清清嗓子,跟电话那头说:“连嘴都不爱动的斯文孩子,怎么会动手打人呢?您放心,徐冽同学只是跟那些人讲了点道理。而且对方是携带棍械擅闯学校的人,就算遭到正当防卫,哪敢反过来索赔?”
  “那就好,之后如果有什么需要善后料理的,您尽管说。”
  杜康又被这“文雅之中带了一丝社会”的气场镇住,看了眼一旁笑着瞧好戏的心理老师,对他指指辅导室的隔间。
  周叙让杜康自便。
  杜康转身走进隔间,关上房门:“需要善后料理的事倒暂时没有,不过我确实有个问题想跟高特助请教。”
  “杜老师请说。”
  “徐冽同学身上有很多淤伤,这事你们知情吗?”
  “知情,他前阵子在美国没人照看,自己一个人打工生活,吃了点社会上的苦头。”
  作为阅读理解能力合格的语文老师,杜康一下就听出了这话背后的深意。
  什么样的境况,会让一个未满十八周岁的孩子失去监护人的庇护,流落在异国他乡打工为生?难道徐冽的父母……
  “您可以把这件事理解为——”高瑞斟酌两秒,“孩子青春期叛逆离家出走。”
  “……”
  杜康心里的酸楚还没泛滥就先干涸了。
  高瑞继续解释:“前几天程总带他去医院做了全身检查,医生说这些伤已经过了最佳用药时机,用和不用都没差别了。不过也没大碍,年轻人身体底子硬,也没动着筋骨,养养就能回去。”
  “那就好,”杜康自顾自点点头,“不过我瞧着真是触目惊心,也不知道今天那点磕碰会不会加重了伤势,虽然孩子一直说没事……”
  “他说没事,应该是心里有数,不过以防万一,要不麻烦您领他去趟医务室,给他拿点药。”
  “哎,好。”
  “那杜老师您这边还有什么疑问吗?”
  杜康想了想说:“这孩子吧,话是真少,当然话少是其次,主要看他一点融入新环境的心思也没有,状态有点游离,我就担心……他以前在家也这样吗?”
  高瑞沉吟了会儿:“以前倒不这样,话比现在多,也有少爷脾气,不过人总有低潮期……”
  这说法听着比较委婉,但杜康大致理解了:徐冽应该是在美国经历了一些事,才转变了性格。
  不过或许是不希望把那些事弄得人尽皆知,高瑞没具体展开讲。杜康猜测,刚刚那个“孩子青春期叛逆离家出走”的说法,可能也不完全是真相。
  “我明白了,”杜康不再追问,“没事,他脱离校园小半年,难免缓不过来。我们班上氛围不错,我给他安排的同桌也是热闹的性格,应该能带动他,慢慢找回跟同龄人相处的热情。”
  *
  这边杜康絮絮叨叨讲着电话,隔间外,周叙靠着办公椅椅背,双手交叠在脑后,跟对面人无趣地大眼瞪着小眼。
  周叙在南中的老师当中相对年轻,刚满三十,为人也算风趣,跟学生挺容易处到一块。
  不过对面这位学生有点油盐不进,普通的风趣打动不了他。
  刚才杜康进来检查徐冽伤势之前,周叙正在热身,说了段单口相声想跟徐冽亲近亲近,结果人家像看傻逼一样看着他。
  其实徐冽教养不错,即使对他的发言丝毫不感兴趣,起码也给了尊重的目光。
  而且周叙也发现——虽然只要不被提问,徐冽都不搭腔,可一旦被提问,他又有着“有问就答”的基本涵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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