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五月雨
苏好没想到徐冽会承认得这么直接。
真要说后不后悔, 难道她不后悔吗?
她肠子都悔青了,但她不承认,并且想用徐冽的后悔缓解她的后悔。
苏好撩撩头发, 让自己看上去毫不在意,拿乔道:“来不及就不追了?”
徐冽摇摇头, 一瞬不眨地盯着她的脸, 认真答:“追了才知道来不来得及。”
苏好被他看得脸热,撇开眼耸耸肩:“那你试试咯。”说着翻开课桌盖,拿起一串艺术馆画室的钥匙,勾在指尖晃了两圈, 椅子往后一推, 站起身来。
徐冽从课桌里拎出两盒提早准备的泡芙递给她:“吃过晚饭了就当夜宵。”
苏好脚步顿住, 低头看了眼牛皮纸袋上的品牌标志。还是上次那家冰淇淋泡芙。
原来是因为这样,他才问她吃没吃过晚饭。她还以为那就是没话找话的无聊寒暄。
苏好垂在身侧的手抬起来,又在擦过牛皮纸袋的袋绳时临门反悔,一个拐弯之后改捋了捋耳边的碎发, 露出不太情愿接的表情。
“给个机会,苏姐。”徐冽晃了晃手里的牛皮袋子,仰头笑着看她。
苏好清清嗓子, 一把抓过袋子:“我只是不想浪费粮食。”
徐冽点了点头:“你只是不想浪费粮食。”
*
不知是不是这句“不想浪费粮食”给了徐冽,苏好接下来两天收到了五花八门的投喂。
体育课下大汗淋漓地回到教室, 会看到课桌上摆好了一瓶新鲜的冰果汁。
天气入了夏,食堂里又闷又热,她懒得去人挤人的地方吃饭, 中午趴在课桌上歇觉,一睁眼,又会看到手边放了一份温好的盒饭。
晚上在画室画画到一半,会听见有人说,画室门口有一桶写着“给苏姐”的炸鸡。
两天过后,那些冰镇或油腻的食物又突然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健康的五谷杂粮粥或者蜂蜜水和姜茶。
苏好从早愣到晚才反应过来,她大姨妈快来了。
她都不知道徐冽什么时候注意到了她的生理期。
周四晚上,苏好把吃不完的千层蛋糕从艺术馆画室拎回宿舍,走上二楼楼道,经过隔壁郭照宿舍时碰巧看见她端着脸盆出来。
苏好随手把蛋糕盒子往她眼前一递:“还有两块没动过,要不要?”
“要要要!我和尤欢欢刚还在喊饿死了呢!”郭照搁下脸盆,受宠若惊地双手接过,“苏姐你最近伙食好丰富哦……”
苏好弯弯眼睛,刚要走回宿舍,又听郭照接了下半句:“难怪看你这几天好像圆了一圈,徐同学是不是想把苏姐你喂胖,这样你下周国旗下演讲的时候就不会给他招情敌。”
“……”苏好手扶墙沿,缓缓扭过头去。
因为她在这次期中考试里是全年级名次上升幅度最大的学生,前几天杜康通知她说,年级主任让她下周一给大家做个演讲,分享一下学习经验。
她一再推脱,但杜康一再坚持,说这事对她有好处,能够让她在全校师生面前重塑形象,这样以后万一被逮到违纪行为,老师就不会戴着有色眼镜随便给她定罪,也不至于因为对她的刻板印象而针对她。
苏好磨不过杜康那张嘴,答应了这个演讲。
所以话说回来——
徐冽该不会真安了这种变态心思,让她一胖毁所有吧。
郭照见她面露杀气,叽里呱啦地解释:“不是不是,呸呸呸!是我眼睛圆了!”
宿舍里传来一道不耐烦的女声:“大晚上串什么门,说话轻点行不行?”
是庄可凝的声音。
郭照回了句嘴说“这不是还没熄灯吗”,压低声跟苏好吐槽:“我在这个宿舍到底做错了什么!”
虽然苏好和庄可凝有过节,但就事论事,她还是客观公正地说:“你这个嗓门的存在就是个错误。”
“可是……”郭照把苏好拉到走廊尽头的窗边,小声说,“可是不止是我,我和尤欢欢都感觉庄可凝最近像得了狂躁症,宿舍里弄出一点点响动,她就神经质地开骂,连吴语这么无语的人都会被她说!”
“干吗这样?”苏好一愣。
“考试没考好心情不好吧,她三月份月考不就跌了十几名嘛,期中又跌了好几名,现在班级排名都四字打头了。”
苏好这人虽然有仇必报,但报过仇之后也不会老去纠缠旧账,当初庄可凝诬陷她作弊,又找混混堵她,打翻颜料桶作弄她,她把庄可凝最在意的宣传委员头衔拿过来以后,就在心里清干净了这笔账,再没关注过这号人。
“是吗?”苏好不太关心,“行了,赶紧吃你的蛋糕去,我回去洗漱了。”
“咦,”郭照转身之前,忽然指了指对面宿舍楼二楼走廊的窗子,“那好像是徐同学?”
苏好往对楼望去,看见徐冽移开了走廊尽头的窗户,看着她问:“还不睡?”
两栋楼之间也就间隔了几米,四下安静,徐冽的声音顺着风传了过来。
郭照立马自觉退散:“你们聊你们聊。”
苏好本来也想掉头走,想起刚才郭照说她圆了的事,气鼓鼓地瞪着徐冽:“明天别给我送吃的了!”
“怎么?”徐冽手肘撑在窗台,靠她近一些。
“你是不是变态,得不到的就要毁掉吗?!”苏好捏捏自己的脸。
徐冽好笑道:“谁说你胖了?”
“没谁!”苏好怒吼,“反正明天开始我不吃你东西了!”
楼底下的过路学生闻声抬头,一看是苏好和徐冽,立刻非礼勿视地低下头,飞快从两栋楼中间的小路溜了出去。
徐冽等路人走过,弯着嘴角问她:“那我什么时候才能得到?”
苏好反应了会儿才明白他想得到什么,一把关上窗:“梦,里,什,么,都,有!”
*
第二天周五,又到了一周的尾巴。
上午英语课,老师布置了周末作业,让大家以学号尾数同号者为一组,每组去学校图书馆选取一本英文书,挑感兴趣的篇目进行翻译。
苏好运气背,跟她学号尾数相同的三个同学刚好都是英语渣,小组作业的担子就落在了她头上。
能者多劳嘛,苏好倒也没计较这些,本来打算下午放学顺路去图书馆找本书,没想到中午午休时间,英语课代表来通风报信,说图书馆的英文小说快被隔壁几个班挑光了,剩下都是看不懂的科普读物。
班上一大群人瞬间觉也不睡了,涌出了教室。
苏好倒不怕翻译内容难,主要怕碰上专业书无聊,也放弃午觉去了图书馆。
徐冽原本不是小组代表,看她起身,跟组里人换了下分工,耽搁了会儿,下楼时已经看不到苏好的身影。
南中的图书馆平常利用率不高,跟大学里专业的图书馆不同,说是“馆”,其实规模远达不到这个字给人的气势磅礴印象,只是一栋三层高的红楼,一层分布有两间设施简陋的图书室,一间学生用,一间老师用,二层分布有四间阅览室,三层不开放,用来收纳杂物。
苏好当了一年半学渣,除了开学领校服还是头一回踏进图书馆,进门摸不着方向,一路跟着七班的人流拐进图书室。
一股陈旧的木头气息扑面而来,不太好闻,她皱皱鼻子,听见值班的学生会成员在旁边喊:“都别挤来挤去,刚才有个班来抢书,把书架都踢破了,这是要赔的!”
苏好看了眼周围被湿气腐朽的木书架,心说都脆成这样了,也不怪人一脚踢破。要换作优质的木头,那破的得是人家的脚。
她嫌弃地摇摇头,看前边一群人冲进了英文小说区域,目测情势已经是人多书少,懒得去挤,拐进了隔壁走道。
对面尤欢欢注意到她,想起昨天吃了她的蛋糕,透风书架缝隙瞅了瞅她:“苏姐,我给你抢一本?”
“算了,你们用,”苏好大方地摆摆手,“我看得懂专业书。”
书架之间的走道只有半米宽,苏好侧过身慢慢往深处走,望见顶格有本美术史读物,停下脚步,刚要踮起脚去拿,听见对面传来一声短促的尖叫。
与此同时,她眼前的书架被对面的不知什么人撞上,忽然摇摇晃晃朝她这侧倾倒下来。
“啊——!”更多尖叫声从对面响起。
一瞬之间,苏好只来得惊叫着抱住头。
下一刹,一道身影飞奔进来,后背结结实实朝后抵去,将倾倒的书架用力推正,把苏好整个人牢牢包裹进了怀里。
书架被踉跄摆正,厚重的图书却轰然掉落下来,一本本无可阻挡地噼里啪啦往地上砸。
苏好使劲闭着眼,心惊肉跳地听着这动静,有两三秒的时间好像濒死一样无法呼吸。
书架后的七班同学和值班学生飞快跑了过来。
苏好躬着背脊,两腿发软,窒息间,耳朵里好像进了水,所有嘈杂的脚步和询问声都像远在了天边。
她隐约听见有人问她有没有受伤,又听见谁说,冽哥好像被砸到了。
徐冽的名字让她的耳朵一下子恢复了清明。
她缓缓直起身,转过头去看身后的人。
徐冽手指摁在左耳耳骨上,眉头紧蹙,垂着眼睫轻轻晃了晃头。
不知是惊魂未定,还是被他这个样子吓到,苏好的后背瞬间淋淋漓漓下了一层冷汗,握住他手臂问:“砸到哪里?耳朵还是脑袋?”
徐冽没说话,目光微微有些失焦,像在分辨什么,片刻后才慢慢看清她,对她摇了摇头:“没事。”说完又皱眉摁了摁左耳的耳骨。
苏好看他这个反应,猜测道:“砸到耳朵?能听见我说话吗?”
徐冽眯眼看着她的嘴唇,片刻后点了点头。
“你在读我唇语?到底能不能听见我说话?”等不到他的回答,苏好急得手都在抖,朝旁边同学喊,“你们谁带了手机,快去校门口叫辆车!”
*
苏好陪徐冽上了出租车后座,跟司机报了医院地址,一转眼,看徐冽额头上沁出细密的汗,伸手探了探他发凉的手心:“你别吓我……”
说完她也不知怎么,鼻头一酸,眼底热意夺眶而出。
甚至她还没意识到自己想哭,眼泪就啪嗒啪嗒掉了下来。
徐冽受不住看她哭,从混沌的耳鸣声里费力地缓过来,用拇指轻轻擦拭掉她眼角的潮湿,皱眉说:“真没事。”
“那你到底能不能听见我说话……?”
“刚才不太能,”徐冽一边给她擦眼泪一边答,“现在可以了。”
“你别看着我!”苏好不太相信他,拿手背抹了把眼泪,用掌心捂住他可以读唇语的眼睛,随便扯了一个问题,“我是谁?”
“我前女友。”徐冽答。
苏好一愣之下,悬在嗓子眼的心踏踏实实落了地。
看来耳朵没问题,脑子也没问题。
她紧绷的身体一下子瘫软,后背靠住座椅,使劲眨了眨酸涩的眼,长长吁出一口气。
“聋不了,”徐冽无奈一笑,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还想再听你叫我一声哥哥呢。”
第54章 五月雨
虽然徐冽还有闲心插科打诨逗她分神, 但苏好这时候实在开不动玩笑。
她的脑海里反复回放着图书馆里书架倒下来的那一幕,画面每闪过一次,寒意就像潮涌一阵阵从心底蔓延到四肢百骸。
苏好一路上手脚冰凉, 直到在医院七手八脚地陪徐冽做完检查,等耳内镜结果出来, 听医生说问题不大, 才慢慢定下心神来。
医生判断徐冽是外耳道和耳膜轻度损伤造成的耳鸣以及暂时性听力减弱,在诊室替他冲洗了耳道,清除内里淤血,又给他配了消炎药和滴耳液。
苏好从医院大厅取完药回到诊室, 徐冽的治疗刚好结束。Tiempo viejo
她举着滴耳液问医生用法, 医生见两人都是未成年学生的模样, 打算给他们详细讲讲,诊室里却奔进来一个患者,捂着血淋淋的耳朵急急忙忙喊“医生医生”。
病有轻重缓急,医生顾不上徐冽, 让他在旁边等等。
苏好站在一旁,看着滴滴答答落在地上的鲜血,闻到血腥气, 不舒服地瞥开了眼,皱皱鼻子。
徐冽接过她手里的病历本和两盒药, 跟医生打了声招呼,把她拉了出去。
“不听医生讲用法了啊?”苏好问他。
“看说明书就行。”徐冽牵她到了诊室外,摁着她的肩膀, 让她在走廊里的候诊椅坐下,把杂物搁到她腿上,“在这儿等。”
苏好被他摁下去又站起来:“干吗去啊你?我陪你。”
“去厕所你也要陪?”
“……”
苏好没力气回嘴,有惊无险过后,她整个人的思绪陷入了空茫茫的呆滞,四肢酸软和口干舌燥的不适感也涌了上来。
走廊里人来人往,她像座石雕坐在候诊椅上,双目空洞地盯着自己的鞋尖一动不动。
片刻后,看见一只盛满水的一次性纸杯被递到了她眼下。
苏好抬起头,不意外地见到了徐冽。
“喝点温水。”他是去给她倒水了。
“你先吃药。”她推远水杯,低头拆开消炎药的药盒。
“吞药用不着这么多水。”徐冽接过装药的铝塑板,打住她的忙活,把水杯沿移到她嘴边。
苏好仰头看她一眼,就着他的手咕咚咕咚喝了半杯水,舔了舔唇。
“不要了?”徐冽问。
苏好点点头,也没在意徐冽问这话的时候带着确认的语气,直到看见他单手剥开铝塑板的锡纸,取出一颗胶囊倒进嘴里,喝空了剩下半杯水。
苏好神经紧绷了半个下午,骤然松懈下来后脑回路异常迟钝,懵懵地望着他:“这我喝过的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