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中午那段插曲滋生的不自然消失了,苏好盯着徐冽的脸看了一会儿,一把挽过他的胳膊,叹息道:“男朋友这么全能,会不会很抢手?”
徐冽笑了一下:“不会。”
苏好觑觑他:“那你还挺……”
“因为不全能的时候已经够抢手了。”
“……”苏好收回了还没出口的“谦虚”两字,一把抽出挽着他胳膊的手,捶了拳他的后背,捶完想起什么,偷鸡摸狗似的往厨房的玻璃门看了眼,“恺恺呢?”
“去院子里重塑世界观了。”
“啊?”
徐冽把她刚才没听到的对话讲了一遍。
苏好的耳朵自动划分信息重点,注意力全在徐冽的腹肌上,最后欲望战胜了脸皮,她伸出五指问:“那我能摸摸看吗?”
虽然徐冽这人偶尔会一本正经地“狗”,但总体对她还是很不错的,所以苏好问出这话的时候,并没有预想自己可能会被拒绝。
没想到徐冽把洗好的锅晾在锅架上,擦干手后,淡淡说了句:“不能。”
“为什么?”苏好瞪他。
“未成年摸什么腹肌?”徐冽挑眉。
“那恺恺不也未成年吗?怎么他行我不行?”
徐冽用食指轻轻弹了下她的额头,认真作答:“因为他摸我,不会让我有犯罪的念头。”
“……”
*
因为徐冽负伤,苏好没留他画画,赶他早点回去做作业做课件,这样晚上可以不用熬夜。
第二天周日下午,苏好窝在书房捣鼓周一升旗仪式上国旗下讲话的演讲稿。年级主任让她分享在期中考试里一跃进步两百名的学习经验,但她最大的经验就是爱情,又不能广而告之,于是陷入了僵局,磨了半天也就写出一句“敬爱的老师,亲爱的同学”。
苏好暴躁地想撕文稿纸的时候,想到了她万能的男朋友,给徐冽拨了通语音电话,让他给她列个提纲。
徐冽了解她各科优劣势分别在哪里,也没怎么思考,随口一说就正中要害,苏好记录的速度甚至跟不上他的语速,不停地喊“慢点慢点”,等挂断电话,再下笔就如鱼得水了。
大功告成已经临近返校时间,苏好在家随便扒了几口晚饭就去了学校,一进到教室,见里面满堂雀跃,她在座位上坐下,问徐冽这是怎么了。
徐冽还没答,郭某积极分子先转过了头:“费喆刚才已经把请愿书有惊无险地投递到了校长室。”
“有惊无险?”
“对,路上被老班撞见了,差点露馅,幸好费喆机智地圆了过去。这事可不能提前让老班知道,不然他肯定不许我们搞事!”
苏好恍然:“他们周末效率挺高啊,最后收集到多少人请愿?”
“三十九,牛掰不?”
苏好点点头,班上一共四十八个人,除去庄可凝,剩下个别几个同学或者是胆子小,或者是本身对杜康确实存在意见,倒也正常。
苏好放下心来,看了看周围干了场大事后格外兴奋的同学:“那就等等看结果吧。”
“费喆说校长助理很感动,还表扬大家有心,肯定是好结果!”郭照激动地搓搓手。
徐冽看了眼两人,没有参与她们的对话。
*
徐冽不说话,是因为不想在所有人齐心协力拧成一股绳,热血沸腾的时候,去给他们浇一盆冷水,不想提醒他们,小孩子夸你,是真心觉得你好,大人夸你,却可能有很多种意思。
可是这盆冷水不由他浇,也迟早会由现实浇下来。
只是,方式戏剧得出人意料了一些——
第二天早自修下课后,吃过早饭的班委课代表们聚拢在教室外的走廊唠嗑,正猜测“校长今天来不来学校”“校长看信了吗”,谢一舟蔫头耷脑地走上楼梯,到众人面前举起手说:“都别猜了,校长不会看到信了。”
大家一愣,等看清谢一舟手里捏着什么以后,齐齐懵在了走廊上。
那是他们花了一个周末,凝聚了三十九个同学的力量一字一字写成的请愿书。
而此刻,整个信封,包括内里的信纸都被切割成了无数细小的纸条。
这是纸张从碎纸机里出来以后的样子。
“我在校长室门口蹲点,想看校长来没来学校,”谢一舟垂着眼说,“结果看到保洁阿姨在倒垃圾桶里的垃圾。”
众人整齐划一地陷入了沉默。
聒噪的郭照,直言直语的尤欢欢,一惯擅长主持大局的费喆,所有能说会道的人全都哑口无言。
他们第一次体会到,原来人在愤怒到极点的时候,根本骂不出脏话。
落针可闻的安静里,坐在窗边的苏好站了起来,问窗外的人:“信拆过吗?”
谢一舟塌下肩膀,举着那堆纸条给她看:“我看过了,封口没拆,是直接碎了。”
徐冽皱皱眉,沉出一口气,抬头去看苏好的表情。
苏好比他想象得冷静。
她没有骂人,没有发怒,只是冷静地点了点头,过了会儿,又再次点了点头。
广播里,运动员进行曲忽然响起,是升旗仪式的时间到了。
苏好看了眼课桌上的国旗下讲话演讲稿,朝谢一舟摊开手,冷声道:“请愿书给我。”
“苏姐你要干吗?你这架势看得我怕怕的,我们再想想办法吧,你别冲动……”谢一舟为难地捏着信。
“请愿书给我。”苏好平静地重复了一遍。
徐冽没有拦她。
因为他大概知道,她要做什么了。
*
运动员进行曲响过三遍之后,各班都陆续抵达了操场集合。
五月中旬的艳阳天,烈日当空,金色的阳光刺得人睁不开眼,大家都被晒得蔫答答,更别提乍得噩耗,集体情绪低潮的七班人。
万年不变的升旗流程一项项按部就班地走,所有人都在底下打着呵欠熬时间,直到主持老师宣布了本次国旗下讲话的学生代表姓名:苏好。
年级里的人或多或少听说了苏好期中考试绝地反击的事迹,却不知道还有国旗下讲话这一出,都以为自己被太阳晒晕听错了,交头接耳地相互询问起来。
苏好穿着规规矩矩的短袖白衬衣和深蓝百褶裙,捏着一叠稿子,在四下骚动里走上主席台,站定在立式话筒前,目光缓缓扫过底下一众学生老师。
“敬爱的老师,亲爱的同学,大家上午好,我是高二七班的苏好,很荣幸可以站在这里,作为学生代表做这次国旗下讲话。”苏好的声音透过话筒响彻操场,底下立马安静下来。
“虽然这是一件很光荣的事,但上周年级主任通知我来做演讲的时候,老实说,起初我并不是很愿意。可我的班主任跟我说,我从前在大家面前一直是吊儿郎当不学无术的样子,希望我做一次漂亮的国旗下讲话,改造我在老师们眼里留下的刻板形象。”
底下传来一阵窸窣笑声。
苏好也扯了下嘴角:“一开始我也跟大家一样想笑,觉得我们杜老师太天真了,一次演讲哪那么容易扭转我在各位老师心中根深蒂固的坏印象?直到上周五我明白了,原来杜老师也知道这也许并没有太大用处,但就算是一点点用处也好,因为他能教我的时间不多了,他在尽力为我,为他的学生争取以后不要被新班主任戴着有色眼镜看待。没错,上周五,我和我们班同学得知了一个消息——杜老师下学期就要被调走了。而据我们所知,这并不是一次公平、公开、公正的调动。”
主席台下一片哗然。
杜康在七班队尾拼命给苏好打手势,急急挤开人群冲上前来。一旁的主持老师也怔住,犹豫着是否要来夺走苏好的话筒。
苏好摘下架子上的话筒,加快语速说:“我知道现在很多人要来拦我,也知道广播室有人准备切断我的话筒电源,但我恳请每一位打算阻止我的老师思考一个问题——假如今天,无奈接受这次调动的是你们,你们会希望有人为你们站出来发声吗?”
主持老师抢话筒的手僵在半空。
冲到主席台楼梯边的政教主任脚步一滞。
杜康被七班几个男生死死拉住。
四下死寂,苏好一手握着话筒,一手扔掉了之前准备的演讲稿,举起手里剩下那堆残破的纸条:“这周末,我们高二七班三十九位同学联名写了一封万字请愿书,递交到了校长室,今天早上,请愿书又回到了我们手里,以被碎纸机粉碎,沾上腐烂垃圾的样子。”
“我们不知道杜老师这次调动的背后,牵涉到怎样的人物关系,怎样的矛盾纠纷,以至于我们这四十八分之三十九的意愿,连被正视一眼的机会都没有,成年人的规则,交给成年人关心,我们只关心一个兢兢业业的好老师不该受到这样不公的待遇!”
“我现在说出这些,或许依然改变不了什么,依然无法讨到我们想要的说法,但我希望杜老师即便妥协,也不要为成人世界所谓的规则寒心。今天是我们三十九位同学为您奔走,明天,您去到其他地方,一定还会拥有更多爱戴您,尊敬您的学生。”
“少年会老,但这个世界永远会有少年,所以我相信,这个世界将会永远热血。”
苏好搁下话筒,面朝众人鞠了一躬,往主席台下走去。
雅雀无声的操场沉寂数秒后,爆发出雷动掌声,起先是学生,然后慢慢有老师也在无人注意的角落悄悄拍起了手。
不知是谁带头喊了一声“苏姐”,紧接着,应援声像汹涌的潮水,一浪高过一浪——
“苏姐——!”
“苏姐——!”
“苏姐——!”
政教主任崔华的脚终于“恢复”了行动力,冲上主席台,拿起话筒,指着走上塑胶跑道的苏好说:“一派胡言!苏好,你真是天生反骨,一派胡言啊?”崔华八字眉倒竖,“扰乱升旗仪式秩序,胆子大得很呐,赶紧的,给我罚跑十圈!”
苏好耸耸肩表示无所谓,从起点处跑了起来。
底下还有人在高喊“苏姐”,崔华往绿茵场怒瞪一眼,对着话筒骂:“谁那么没眼力见还在喊姐?要不都跟着你们姐一起跑?”
七班队伍里,徐冽从后排走了出来,默不作声地踏上塑胶跑道,跟上了苏好。
七班其他参与请愿的同学反应过来,纷纷挤出绿茵场追了过去。
九班文铭、李貌、陈星风、苗妙、施嘉彦也跟着冲上了跑道。
几十号人轰轰烈烈地在日头下跑起了圈。
崔华叹息着摇了摇头,让主持老师喊话疏散其他班学生,走下主席台,看见杜康眼眶通红地站在底下,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老杜,值了啊!”
杜康抹着湿润的眼角点点头,望向塑胶跑道上的那群学生。
少年会老,但这个世界永远会有少年,所以这个世界将会永远热血。
你看这群少年呀,他们迎着烈日奔跑,笑到热泪盈眶。
第58章 五月雨
绿茵场上的人群渐渐散去, 红白相间的塑胶跑道上,几十号人排成长长一串,绕着操场跑过一圈又一圈。
跑道被阳光炙烤得滚烫, 镀上一层艳丽的金橘色。天边白云聚了又散,散了又聚, 光影明一阵阴一阵。
跑到最后一圈的时候, 一场疾雨突然毫无征兆地落了下来。
烈日还当头,豆大的雨点就那么一滴滴噼啪砸到了地上,将浅铁锈红色的跑道一点点染成深铁锈红色。
原本累到只剩喘气的众人像被这场突如其来的太阳雨点燃了精神气,在操场上又跑又跳, 高呼吹哨。
骄阳似火的五月, 连雨都热烈。
苏好笑着仰起头, 迎着雨飞奔过终点线,朝更早跑到终点的徐冽张开了双臂。
徐冽隔着一层炽热的雨幕等在那里,把她纳入怀里,牢牢抱紧。
湿漉的雨水和汗水交融在一起, 不分彼此,畅快淋漓。
苏好气喘吁吁地抬起脑袋,用下巴去够他的肩窝, 抵着他的肩膀一边喘息一边笑:“我厉不厉害?”
徐冽点点头,轻轻“嗯”了一声。
他相信, 此刻在场的每一个人,终其一生都不会忘记高中时代有过这样一场演讲,有过这样一个鲜艳张扬的女孩, 这样一场太阳雨。
而他比他们每一个人又更幸运。
因为他在这场太阳雨里,得到了拥抱这个女孩的权利。
阵雨过去,蔚蓝的天际跨起一道彩虹,他们在阳光下相拥,享受十七岁最灿烂的一分钟。
*
当晚,其他班同学照常晚自修的时候,七班参与请愿的三十九位同学被邀请到了办公楼的会谈室。
去的路上还有人插科打诨说,学校是不是要把他们联合处分,结果当然不可能。
校方毕竟不能逆水行舟,只有几个学生私下反抗的时候,消息还能悄无声息地压下去,但苏好已经把这风波闹得全校皆知,流言甚至都传到了外边,那么这事就必须有一个体面的说法。
校长助理在会谈室跟他们解释说,请愿书是他在处理废文件时意外带进碎纸机的,实在非常抱歉辜负了大家的心意,给各位同学造成了不好的观感。
又说大家误解了校方的意思,关于杜老师调动一事,其实还在商议当中,并没有最终敲定。至于调动的原因,也跟大家的猜想南辕北辙,和杜老师一样考虑调动的老师还有某某、某某、某某云云,原因有第一、第二、第三云云。
最后,校长助理表示,综合客观上的某某、某某因素,校方决定由杜老师继续担任高二七班及未来高三七班的班主任。
在座的三十九个同学里,没有人在意这些某某,这些第一第二第三。
他们在这件事里上了一课,知道了所有的某某,所有的第一第二第三,都是说法,而不是真相。
但他们本就不是非要剥开真相,让这些大人向他们认错。
现在的结果是,杜老师得以留下来,这就是最重要,也是唯一重要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