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可凝是七班的宣传委员,虽然不是专业美术生,但在画画上也挺有天赋和实力,加之家境出挑,成绩又好,在班上人缘很不错。
“这不主题都没定吗?再说。”苏好在座位上坐下,翻开桌盖。
她话说得快,听着难免稍微有些刺,庄可凝看了眼她的脸色:“你心情不好啊?”
苏好被她一打岔,忘了要找什么,这下真的心情不好了,干巴巴挤出两个字:“没错。”
庄可凝咬咬唇走开了去。
苏好撑了会儿桌盖,想起来了,她晚自修要去艺术馆画画,想倒杯热水带过去。
刚开学,画室那边饮水机还没开。
苏好拿上水杯,到教室前面的饮水机接水。
一旁黑板上贴着期初考成绩单,围了一群叽叽喳喳的女生,正一个个捂着嘴兴奋尖叫。
苏好是无法对着成绩单体会到这种快乐的,觉得这些人的快乐过于刺眼了点,背过身,懒懒靠着饮水机接水。
但刺耳的声音还是钻进了她的耳朵。
“两百九!我的老天鹅!好厉害……”
苏好一愣。总分七百五的考试,什么时候两百九也值得鲜花和掌声了?
她都比两百九考得高。
她回过头去,奇怪地瞄了这些人一眼,发现其中好几个都是上周五追徐冽到面馆的姑娘。
“三门里两门都是我们班最高分吧?”
“就是啊,老班不是说他以前教材都跟我们这儿不一样,还落了半学期课吗?而且试题很多是从寒假作业来的,他又没做过!”
“老班还让我们帮他赶学习进度,这不是误人子弟吗?”
“我为我上周不要脸地想给他送笔记感到羞愧……”
苏好接水到一半,停下来倒退两步,透过人群缝隙瞟向成绩单。
排名倒数第一,徐冽,语文缺考,数学缺考,英语缺考,物理一百,化学九十八,生物九十二,总分两百九。
苏好:“……”
往上一行,苏好,六门总分三百七。
苏好:“……”
怎么压人家压得这么不开心。
苏好突然觉得手里的杯子有点沉,一抬眼,正好看见徐冽从后门进了教室。
尤欢欢哭丧着脸,箭一样冲到他面前,朝他鞠了个六十度的躬:“对不起!徐同学!我不该拿我的课堂笔记侮辱你!”她朝他伸出双手,“是我太自不量力了!麻烦你把笔记还给我吧!”
徐冽低头看了眼她的头顶心,指了下讲台:“在那里。”
尤欢欢一愣,扭头望去,这才看见自己的纸袋安安稳稳躺在讲台上,看样子极有可能从上周五冰冷地躺到了现在……
徐冽绕过尤欢欢,回到座位坐下。
苏好看了眼尤欢欢绝望的目光,产生了半斤和八两之间的感同身受。
不自量力。
侮辱。
苏好脚步虚浮地走回座位,背朝她的同桌,从书包里取出借来的笔记本,扭头瞄了瞄徐冽。
徐冽已经低头刷起卷子,没给她眼神。
苏好继续背朝他,从他身后绕出去,一路揣着笔记本走到桑绵绵座位边,见她人不在,把六本笔记本放到她桌上,再若无其事地走回座位。
没想到,刚坐下不到三十秒,桑绵绵就走了过来:“苏好,我看到你放我桌上的笔记本了。你这么快就用完了吗?我不着急的,你可以多借几天。”
苏好:“……”
徐冽手里的笔突兀地一顿。
苏好僵硬地抬手挡起脸,给桑绵绵打了个“走”的手势。
桑绵绵愣了愣,疑惑着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徐冽手里的笔横过来转了两圈,余光瞥见苏好拿上水杯和一个透明的PVU袋站了起来,袋子里装了不少颜料和画具。
他笔转停,身体后仰朝椅背轻轻一靠:“晚上物理老师过来上课。”
苏好跑路的腿迈到一半顿住:“你怎么知道?”
她话音刚落,物理课代表走到黑板前,拿粉笔写了一行字——李老师明天不在,晚自修第一节 课过来分析试卷,明天物理课改自修。
走不成了。苏好撇撇嘴坐回去,拧开水杯杯盖。
正喝水,徐冽的声音平平地响起来:“笔记不是你的。”
苏好抿到嘴里的水差点呛出来,清清嗓子:“对啊,怎么?”
“你可以说明白。”他没什么表情地看着她。
“干吗,要知道是桑绵绵的,那天你就收了?”
徐冽点点头:“也许。”
“……”
他跟她说物理老师要来上课,就是为了把她留下来好慢慢羞辱她吗?
草泥马。
草泥马草泥马!
“欸你这人有没有情商,我为了照顾你这大少爷的自尊心,都没戳穿你挨揍的事,你还老嫌弃我成绩?”
徐冽理解了一下这话,语气难得有了点起伏:“我挨揍?”
“啧,还不承认。”苏好拿出手机,翻到杜康拿云南白药的特写照给他看。
徐冽看着照片,静默片刻,似乎觉得好笑,点点头,换了陈述语气重复一遍:“我挨揍。”
苏好奇怪地看看他。
自尊心碎了,受刺激了啊?
徐冽思索着回想了会儿,好像对这事提起一丝兴趣:“所以笔记……”
“是我在还你人情啊!”苏好嗤笑一声,“不然你以为我暗恋你?想得挺美。”
徐冽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既然把话说开了,苏好也就不藏着掖着了,戳戳他的肩膀:“看着没事啊,好差不多了没?”
徐冽偏头看了一眼她捏在他肩上的手。
掌心很薄,指节葱根似的细白纤长,指甲莹亮,可能涂了什么,在灯下泛着星星点点的光。
她戳完他肩窝,又来拍他背脊,动作随意地试探着他的筋骨,跟她踹人的时候一样,不规矩也没分寸。
却意外的生动。
是他一潭死水般的生活里,很久没出现过的生动。
他把她的手推开,鬼使神差地说了句:“还没。”
“所以真的伤得很严重?”
徐冽注视着她因为惊讶而鲜活起来的表情,想了想说:“有点。”
苏好瞳仁里的情绪变得复杂,她皱皱眉:“我当时给了你防狼喷雾,你得用啊!你该不会是不懂怎么用吧?”
“嗯。”
“你们这些书呆子真是……”苏好扼腕叹息,“早知道还不如我留下来,那现在……”
“那现在笔记我也没收,箱子也是自己搬。”徐冽手里的笔转过一圈半,替她下了定论,“你这人情好像还得接着还?”
第10章 二月雨
“理论上是的。”苏好点点头,觉得这样也好,既然他开了口,直接说要什么,她这人情还起来就方便多了。
她食指关节抵着下巴,看着他问:“你想要我怎么还?”
“不知道,”徐冽却撇开头去,“这是你的事。”
“我要是想得到还问你吗?”苏好瞪他一眼。
徐冽拿笔在卷子上添辅助线,不紧不慢地说:“如果我帮你想怎么还人情,那你又怎么还我帮你想怎么还人情的人情?”
苏好一懵。
这什么绕口令,听得人神魂颠倒的。
她就说了吧,她真的不喜欢跟学霸做朋友!
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不是生与死,而是你三门考了两百九,我六门考了三百七。
这时候要换作别人,苏好就直接放弃交流了。
但她是个讲义气的人。帮过她的人,她忍。
“你说什么,”苏好凑近他一点,“慢点再说一遍?”
教室里的吵嚷声忽然轻下来。
物理李来了,拿讲台上的大三角尺拍了拍:“响铃了没听到啊?还嚷!”
苏好刚低低追问了徐冽一句,李老头就看了过来:“就说你呢苏好,看看你同桌在干什么?人家在做题,你追着人家讲闲话?难怪一个考一百,一个考三十八!你看人家爱搭理你吗?”
“……”苏好嘴角一抽,直起身板,退回到三八线以左。
李老头还在借题发挥:“这次物理最后一小题是超纲题,全年级就七个同学算出来,六个都在理科创新班。你们啊,都向新同学学习学习,别看人家生物记忆点失分多,那是因为休学了半个学期。人家考前一晚上看了两个钟头新教材课本,就把你们这些成天坐在教室里的比下去了!”
“那老师我也去休学!”
“你去休学?你回来连苏好的分都考不到!”
苏好:“……”
徐冽的耳朵慢慢屏蔽了讲台上的声音,停下笔,看了眼苏好。
不知是不是被当众伤了自尊,她肩膀塌下去,趴在桌上,长发半掩着脸,唇抿成平平一线,正拿了一支笔在草稿纸上划,看着有点颓丧。
徐冽想了想,刚要开口,看清她草稿纸上龙飞凤舞的那行“如果我帮你想/怎么还人情/那你又怎么”。
“……”徐冽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苏好断句断到这里,记不清徐冽后边的措辞,写了两个字又郁闷地涂掉,在草稿纸上留下一团脏脏的墨迹。
察觉到徐冽的目光,她手背一盖捂住纸,抬头瞪他,比了个有点夸张的嘴型:干吗?
徐冽收回目光,在自己卷子空白处按她断句的格式写道:那你又怎么还/我帮你想怎么还人情/的人情。
写完后,他拿笔尾敲了敲卷子。
苏好闻声瞟过去:“……”
*
次日是个碧空万里的晴天。因为大操场的塑胶跑道刚翻新完毕,还在晾晒,一早的升旗仪式改在北篮球场举行。
国旗下讲话之后,照例是政教主任做上周奖惩总结。
上周一共才三天,全校又都在考试,所以名单很短,就两个:高二九班文铭和李貌,上周四半夜偷走了校门口“垃圾分类入校园,文明礼貌树新风”的横幅。
底下乐癫了,陈星风在九班队尾骂了句:“都笑你大爷啊!”
“风哥,我们受过专业训练,一般不会笑,除非忍不住……”
“……”
苏好在七班队伍里扶了扶额,脸上非常没光。
政教主任崔华喊着肃静肃静,继续说,还有一桩恶劣事件,当事人亲自上台检讨。
苏好懒懒抬起眼,看见秦韵抖巴抖巴走到了立式话筒前。
“亲爱的同学,敬爱的老师,我……我是高二八班的秦韵,今天在这里要向高二七班的苏好同学道歉……”秦韵的声音结结巴巴从音响里飘出来。
底下起了一阵窸窣议论。
上周考场上的八卦早就传遍了全年级,这事已经不新鲜。众人议论的是:苏好果然惹不得。
想不开你自己作弊去,但你为什么要诬陷苏好作弊呢?难道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不知道野味碰不得?
回声放大了秦韵声线的颤抖,有人悄悄扭头去看苏好反应,却见她阖着眼仰着头,细眉舒展,白皙的脸笼了一层朦胧的金,正自在地沐浴清晨的阳光。
直到秦韵鞠躬下台,她都没掀一掀眼皮。
*
升旗仪式结束,人群散去,篮球场上恢复了寂静。
不远处的器材室里间,秦韵脸色发白地站在墙角,看着眼前踱来踱去的人。
苏好随手拎起脚边塑料箱里的一面羽毛球拍,掂了掂:“这拍子倒还挺趁手。”
“别别别打我……”秦韵猛地抬手去挡,“我我我已经道歉了……”
“想什么呢?”苏好嘴角一扯,“打你也不会挑这地方,弄得满地是血还得打扫,多麻烦。”
秦韵腿一软,身体猛地往下滑。
苏好打量着她:“就这胆子,怎么有本事找混混堵我?”
“啊?”秦韵一愣,“什么混混?我我我没有!”
“我是说你没本事啊,反问句听不懂?难怪跟我一个考场。”
“……”
苏好丢掉拍子,拍拍掌心的灰:“行,知道不是你了。”
秦韵一头雾水:“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看你这怂样也想不出污蔑我作弊的招数。那张纸条,是别人给你的,办法也是别人教你的?”
秦韵目光闪烁起来。
苏好看着这张写满答案的脸,背起手来:“指使你的人看你事没办成,怕我逼问你她的名字,所以找了几个打手想恐吓我,让我放弃追究,是吧?”她长叹一声,“这个人会是谁呢?”
秦韵抿了抿唇,摇头:“我不知道……”
“哦,那就是真有这个人了。”
“……”
苏好自顾自往下说:“那天晚上最确定我行踪的,是我室友,但她是个不带手机的乖乖崽,没法往外联络,应该不是她。”
“接下来有嫌疑的,就是我贴隔壁的两个宿舍。宿舍楼隔音差,我和室友找钥匙的时候闹出了点动静。”
秦韵瞳仁一缩。
苏好收住话头,笑了一声:“你这人真有趣,微表情好丰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