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玩意儿?”
“你们叫‘姐’的,不是都一言既出吗?”徐冽似笑非笑地看她一眼,合拢课本,揉着后颈走了出去。
苏好留在原地阅读理解,回忆了一下自己“既出”了什么“一言”。
——以后苏姐我罩着你,南中方圆十里,保你吃香喝辣,风生水起,怎么样?
——看来食堂在方圆十里外。
“……”苏好无语地跟了出去,等追上徐冽已经到食堂,周围闹哄哄人挤人,她从后边戳了下他的背脊,“哎你这人说话拐弯抹角的累不累?我保你吃香喝辣行了吧!”
话音刚落,不远处文铭和李貌挥着手招呼苏好:“好姐姐,这儿!给你打好饭了!”
苏好被转移注意力,刚要问打了几份,忽然看见一群大汗淋漓的男生从对面那道门推搡着跑了进来,几个人上蹿下跳地在抢一颗篮球。
她还没来得及嫌弃避让开,那颗篮球就意外飞了过来,直直砸向徐冽。
徐冽淡淡看了眼飞来的球,垂在身侧的手刚要抬起,苏好猛一扯他的胳膊,扬起右手一把挡掉了球,望向对面几个傻住的男生:“皮痒啊?”
不远处文铭和李貌一愣,八哥似的跟上:“皮痒啊施嘉彦?”
男生们懵了懵,赶紧去捡滚到一边的球。
苏好揉了揉被篮球打到的食指。
徐冽低头看了眼她的手,还没说话,施嘉彦奔上前跟苏好道起歉来:“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跟我道歉干吗?”苏好朝徐冽努努下巴。
施嘉彦忙转向苏好身后的徐冽,刚要张嘴突然懵了,见鬼似的嗫嚅出一句:“……冽哥?”
苏好:“?”
徐冽眼睛微眯了眯,似乎也有些惊讶,朝施嘉彦点了点头。
“你怎么也来南临了?你不是……”施嘉彦一顿,意识到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身后有人叫他名字,他朝他们喊了句“就来”,又转头问徐冽:“哥你在哪班啊?”问完看了眼苏好,记起来了,“哦,七班?我回头来找你啊哥。”
徐冽点点头。
施嘉彦掉头跟那帮人跑了。
苏好瞅瞅徐冽:“北城的老朋友啊?”
“嗯。”徐冽随口应了句,虽然表情还是那个表情,但不知怎么,苏好觉得他的心情似乎差了一大截。
“还排什么队,跟我去吃饭。”见他准备排队,苏好直接把人拉走,“你们读书人是不是傻,球来了都不知道躲,别每天闷头刷题好吧,课余时间锻炼锻炼身体,学学我这身手……”
徐冽看了眼苏好喋喋不休的嘴,没多解释。
苏好本来想分点自己的饭菜给徐冽,反正文铭和李貌一惯大手笔,碰上好菜直接双份,她也吃不完,结果到了长桌那边,听说陈星风刚好不来了,多了一份饭菜。
她就把那份餐盘推给了在对面落座的徐冽。
文铭和李貌来得早,已经风卷残云地吃了个七七八八,记起抢人快递的事,也对徐冽非常客气:“反正是多打的饭菜,你不吃也浪费,别客气,当这儿自己家哈。”
徐冽没说话,拿起筷子低头吃饭。
察觉到他的低气压,文铭和李貌都不吱声了,三两口扫荡完餐盘里的饭,双双站起来跑路。
“我们先走了啊,苏姐。”文铭跟苏好打过招呼,想和徐冽也说一声,又不知道人家名字,杵杵李貌,“姐的同桌怎么称呼?”
“姐夫?”李貌挠头。
苏好:“……”
“你俩思想这么别致怎么不干脆叫爸爸呢?”苏好费解地皱眉。
两人对视一眼,从善如流地朝徐冽点头致礼:“爸爸我们先走了!”
徐冽:“……”
“从今天开始,”苏好深吸一口气,“我真的要跟聪明人交朋友了。”
徐冽点点头,不知意思是“随便你”还是“我觉得也是”。
苏好叹息一声,拿起筷子,刚要夹菜,却突然发现食指有点抖。
刚才挡球那一下震着了。
苏好瞟了眼对面的徐冽,想去揉指头,记起刚刚那句“学学我这身手”又有点拉不下脸。
她悄悄搁下筷子,想了想,换左手去拿。
徐冽抬头看她一眼。
“干吗,没见过左撇子?”苏好灵活地夹起一捆胡萝卜丝,正准备潇洒地塞进嘴里,到嘴边的胡萝卜丝就从两根筷子中间漏了下去。
“……”
徐冽搁下筷子,起身离开长桌。
苏好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听错,他好像叹了口气。
她望着他的背影没入人潮,赶紧趁机揉手,片刻后,看见他走了回来,重新在她对面坐下,把手里的一柄勺子递给她。
苏好没接,对他缓缓眨了眨眼。
“怎么,”徐冽看看她,脸上没笑,语气里却有笑意,“还要我喂你?”
第12章 二月雨
苏好有那么短短一刹的脸热。不知是因为被徐冽看穿手抖,丢了面子,还是因为他这句调侃。
她一把抽走他手里的勺子,挽尊道:“谁给你这个荣幸?”
徐冽眉梢一扬,没再接话,重新拿起筷子。
陈星风爱吃海鲜,文铭和李貌打的两个荤菜,一个是爆炒梭子蟹,一个是盐水对虾。学校的螃蟹都是冷冻蟹,味道一般,吃起来又麻烦,徐冽没怎么碰,但也不好光吃剩下那盘包菜,所以剥了几只虾。
苏好拿勺子舀米饭的时候,余光瞟见他剥虾的手。
掌心薄而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指甲修剪得干净整齐,肤色很白,腕骨上有一颗黑色的细痣。
是一双非常能激起人绘画欲的手。
剥虾都剥出优雅的性感。
苏好忽然觉得,苗妙有句提议不错:这色相,不抓去画室真的好可惜。
*
左手拿勺吃完饭,苏好右手食指的劲也缓了过来。
跟徐冽分道扬镳后,她去学校便利店买了根荔枝味的碎碎冰,一掰为二,一半咬进嘴里往教学楼走去。
半道遇到郭照,被她神神秘秘拉了过去:“可算找着你了姐!快跟我来!”
苏好被她拖着走了两步,见周围稀稀拉拉的过路学生都往这儿看,轻轻抽动手腕,咬着碎碎冰含糊道:“聒噪同学。”
“嗯?”
苏好挑挑眉:“力气挺大,注意点形象?”
郭照立马松开拽她的手,保护己方大佬威严形象,在她耳边小声说:“姐,咱们脚程得快点,不然赶不上现场直播。”
“什么现场直播?”苏好眨眨眼,顺手把另一半碎碎冰分给了她。
郭照受宠若惊,出卖室友的负罪感自动消除:“尤欢欢和高一级花的小树林撕逼大战!”
“?”
郭照把苏好领到听墙角一绝的实验楼,一边解释:“姐你早上不是在捉奸吗?我就想这事怎么能劳动你亲自出马呢,于是调查取证一番,把高一那个翁敏儿给徐同学送情书的事假装不小心透露给了尤欢欢。尤欢欢不是对徐同学有意思吗?那她肯定不会袖手旁观啊。姐你就刚好借情敌之手除掉另一个情敌……”
“……”
苏好咬了咬后槽牙:“谁跟你说我对徐冽有那想法?”
“不是吗?大家都在传啊,群众的眼睛是雪亮滴!”
“……”
“眼睛雪亮是吧,”苏好冷笑着把指关节摁得咔哒咔哒,“那我让你们嘴巴全哑。”
“姐,姐,息怒息怒!我知道错了!”郭照抱起脑袋,“可……可这戏台子都搭好了,不看白不看,你真不看看?”
苏好一句“不看”刚到嘴边,忽然想起件事。
尤欢欢在嫌疑人名单上,她以前不太了解尤欢欢,倒是刚好借这机会看看她撕逼什么作风。
她想了想,皱皱眉头,勉为其难打了个“go”的手势。
*
实验楼捱着小树林南面,二楼一间物理实验室没锁门,苏好和郭照咬着碎碎冰进去,靠在窗角观望楼下战况。
双方已经交火到一半,尤欢欢这边人多势众,以三敌一。
对面的翁敏儿杏眼鹅蛋脸,梳着低低的双马尾,唇红齿白娇滴滴,确实挺漂亮。
她像被吓得不轻,泪汪汪地看着尤欢欢她们,摆手说:“学长真的没有收下我的情书,他跟我说,他不打算交女朋友。”
苏好咬下一口碎冰。
甜丝丝,沁凉沁凉,爽口。
“哦,可你们高一三班在四楼,学姐看你后来课间上厕所还特意跑来二楼,走的时候又绕了一大圈经过我们教室,这舍近求远的是什么原因呢?”尤欢欢双手抱胸,神情不解。
“我,我是因为四楼厕所人太多太挤才下来的……跟学长没有关系……”
郭照恶狠狠嚼着冰。
鬼话!她们二楼厕所更挤好不好!她就是去四楼上的厕所!
“原来是这样,”尤欢欢点点头,“看来学姐误会你了,还以为你是想去学长跟前刷存在感呢。”
“不是,不是的……”翁敏儿又摆起手来。
“不是就好,”尤欢欢拍拍她的肩,“学姐也是关心你,你不知道,你心心念念的学长可能就快有主啦,你要是继续纠缠人家,就是道德沦丧晓得不?”
“啊,可是学长说他不交女朋友……”
“呵,那可不由他。”尤欢欢冷笑一声,“我们苏姐要的人,容得他说‘不’?”
苏好:“……”
郭照:“?!”
苏好拿碎碎冰往下一指,眼尾挑起,看着郭照:她现在是在狐假虎威吗?
郭照小鸡啄米:好像是的!
搬出苏好的尤欢欢取得了压倒性胜利,小树林的戏很快散场。
苏好靠墙磨了磨牙:“你这舍友怎么回事?”
“就是就是,这人怎么这样!居然也借刀杀人!”郭照慌忙附和。
“你还挺愤慨?谁出的馊主意?”
“对不起苏姐……”郭照低下头去,“我回头就让尤欢欢去跟翁敏儿说,这事跟姐你没干系!”
“你可真聪明。”苏好拿指头戳了戳郭照的肩,“这样尤欢欢就会知道你来听过墙角,知道你是故意透露给她翁敏儿送情书的消息了呢。”
“……”
*
傍晚下课,大批学生涌出南中校门,成群地去“垃圾街”吃饭。
南中以前原则上禁止学生出校用餐,但因为通校生可选择是否参加晚自修,傍晚放学,校门需要为部分学生敞开。
“凭通校证出入”这个口子一旦开了,上有政策下有对策,总有浑水摸鱼的非通校生。
时间一久,学校也默认了傍晚学生可以短暂出校。
垃圾街附近餐馆日常爆满,隔了两条街的地方人流才渐渐变稀疏。
徐冽和施嘉彦坐在一家生意不忙的小炒店,挑了个有隔断的偏角桌位。
施嘉彦翻着店里的手写菜单本,回忆徐冽对食物的喜好。
两人是北城明哲私高的同学,从前混一个圈子。不过施嘉彦本身家庭条件勉强,在明哲那种以家境论亲疏的地方,算圈子里的边缘人物,虽然叫徐冽一声“哥”,也偶尔跟他和其他几个小少爷出去玩,交情却没真到称兄道弟的程度。
高二上学期开学,施嘉彦因为父母工作调动转学来了南中,跟徐冽就没怎么再联系。
后来就听说徐家出事了。
去年秋天的事。徐家经营多年的珠宝公司破产,徐爸爸欠了一屁股高利贷。
徐妈妈眼看形势不妙,卷走家里最后一笔流动资金,带徐冽跑路到了国外,母子二人从此失去音信。
几个朋友想联系徐冽,发现各种通讯都被拉黑了。
徐爸爸是二婚跟徐妈妈生下的徐冽,和已故的前妻还有个女儿。
徐妈妈带徐冽跑路后,徐爸爸和徐冽那位同父异母的姐姐也销声匿迹,不知去了哪里。
但想来境况不会太好——母子一逃,高利贷债主都知道徐家完蛋了,哪能不追着父女讨债?
当时大家都在传,说徐妈妈和徐冽没良心,不是东西。
不过施嘉彦总觉得徐冽不像这种人。
他翻着菜单,看了眼小炒店简陋的装潢,问徐冽:“哥,咱真在这儿吃?你吃得惯?”
徐冽倒了杯开水烫碗筷,似乎笑了一下:“没什么吃不惯。”
曾几何时金尊玉贵的天之骄子,看到油腻脏乱的小炒店避之不及,现在却成了“没什么吃不惯”。
施嘉彦想问他这小半年到底过的什么日子,又不敢,点好菜问:“哥,搞酒吗?”
徐冽摇头。
“喝两杯不上脸也闻不出来,没事儿。”施嘉彦说。
“不想喝。”
施嘉彦只好作罢,沉默等菜的时候,忍不住打听:“你是戒酒了吗哥?”
徐冽把着手里的空杯子转,眼瞟着玻璃窗外,没答他。
施嘉彦疑惑地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发现外边是苏好和陈星风。
陈星风不知说了什么欠揍的话,被苏好捶了一拳小腹,夸张地弯下身去,看嘴型像在嗷嗷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