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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好气得整整二十四小时没跟徐冽讲一个字。
第二天周五放学,陈星风来找她出去玩。
上周末没去成狼人杀局,为免这周又被小题大做的舅舅抓回去关禁闭,苏好跟家里撒了个谎,说晚上在画室加训。
这次是个生日局,寿星是陈星风和苏好的小学同学,初中毕业后进了附近的武校。
自从许芝礼跟武校那个男生搞私奔,闹得苏好很不愉快后,苏好跟那片的人就很少来往了。
要不是这小学同学以前跟她和陈星风关系好,又刚好是成年生日,非让她给个面子,她并不想掺和武校的聚会。
聚会地点离南中有段距离,在靠近大学城那带,是家烟火气很浓郁的烧烤店。
店里乱哄哄的,服务员一手托一个烤盘,打着帘子穿进穿出,几张长桌拼在一起,边上人捱着人说笑,啤酒一打一打地从脚边往上搬。
刚上几盘烤串,苏好接到了舅妈的电话。
她推开一间暂时没人的包厢,进去接通。
“好好啊,你今天晚饭怎么办?要不要舅妈让阿姨带饭菜来学校?”林阑问。
“不用,我点外卖了。”苏好面不改色心不跳。
“行,那你别忙太晚,早点回家。你放心,你弟弟今晚吵不着你,我和你舅舅给他找了新的大学生家教,一会儿就……”林阑话还没说完,门铃忽然响起来,“哎,应该是家教到了,舅妈先不跟你说了。”
林阑挂断电话,打开门迎出去,打量了下眼前意外俊俏的年轻人:“是徐老师吗?”
徐冽一身笔挺体面的白衬衣和黑西裤,推了推鼻梁上的细边眼镜,点点头:“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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烧烤店里,苏好回到餐桌上。
跟这群人好一阵没碰头,本来也有点生疏,她坐在边角,话一直不多。
武校的人见她光吃烤串不聊天,猜她还在介意许芝礼的事,一个劲来给她敬酒,说是为当初连累她被许家炮轰的事赔罪。
他们这些早早接触社会的人,有自己那套社交礼仪,说粗俗点就是江湖规矩,这种时候扫兴摆脸是很讨嫌的。
苏好不想抢寿星风头,也不想弄僵场面,给了他们面子。
陈星风看她一连喝了几杯急酒,推掉了剩下那些,开玩笑地说:“我看你们不是来赔罪的,都是找着借口来灌酒的。”
那些人就起哄着去灌陈星风了。
两个多钟头后,酒足饭饱,喝大的几个闹起来,握着店里的麦克风跳上椅子,给寿星唱生日歌。
苏好可能是收敛久了,觉得这场面有点烦,刚好舅妈又打来电话,她跟陈星风说了声,推门出去,到街上接通电话。
“好好,你结束了没?舅妈刚让刘叔把家教送回大学城,这会儿叫刘叔改道来接你?”
“不用,我已经出学校了,”苏好放远手机收声,“喇叭声听见没?我在街上,跟同学吃点夜宵再回来。”
“那你注意安全,别落单知道吗?”
“知道。”
苏好挂断电话,一转头,看见旁边一男一女靠着电线杆在抽烟。
是刚刚坐她和陈星风附近的两个武校人,男的叫磊子,女的叫文子,一对情侣。
两人也看见了她,招呼道:“苏姐,你怎么也出来了?”
苏好晃晃手里的手机:“接电话。”
磊子嘴里咬着烟,又从烟盒里敲出来一根,熟络地递给她:“一起吹会儿风啊苏姐,那几个喝疯的太吵了。”
苏好垂眼看了看他递来的烟,没接。
说起来有点怂,苏好其实抽不了烟。从前试过两次,两次都呛到满眼泪花,非常狼狈,然后她就想明白了,又不喜欢这味道,何必为难自己。要装逼嘛,偶尔装装样子就好了。
“嗯?”磊子看她不接,愣了愣,“放心苏姐,都正规烟。”
苏好今晚本就是给面子来的,不好矫情,接过烟夹在指间,姿势老练,心里却很烦,正打算借机走掉,一旁文子拿手肘撞撞磊子:“打火啊。”
“哦,我说苏姐为什么不接我烟,怪我服务不到位。”磊子憨笑着打了火,给苏好点着了烟。
苏好骑虎难下,想穿越回中二时期,把当年装过的逼都塞进垃圾桶里。
街对面,徐冽静静看着这一幕,已经站了很久。
苏好今晚没穿校服,高腰皮裤搭牛仔短开衫,衬得腰也细腿也长。开衫里是一件黑色的蕾丝内衬,领口开得低,露出大片刺眼的雪亮肌肤。
她拿着烟,看起来有点犹豫,最后还是在身边两人的注视下,慢腾腾把烟咬进嘴里,吸了一口。
徐冽沉下脸,朝街对面走去。
路灯下,苏好把那口烟包在嘴里,想等磊子和文子不注意吐掉糊弄过去,还没找着机会,忽然被人一把拽过了手腕。
她一愣,借昏黄的路灯看清了徐冽的脸,还没反应过来,就踉踉跄跄地被他拖进了旁边的转角。
他也不知道发什么疯,把她堵进墙角,指尖掐着她的下巴:“张嘴。”
苏好被他掐开嘴,吐掉了那口烟,还没能说话,先呛得咳嗽起来。
“苏好,”徐冽松开她的下巴,低头抽走她指尖的烟,把烟头碾在墙上摁灭,“你挺能耐?”
第14章 二月雨
苏好嗓子被烟燎得难受, 背抵着墙拼命咳嗽,咳到眼圈泛红才缓过劲,哑着嗓子骂:“莫名其妙什么啊你?”
徐冽还没作声, 先看见她眨了下红通通的眼,一滴因为咳嗽蓄起的泪从她眼角溢出来。
他眼睫下扫, 刺棱棱的目光忽然像碰了壁, 在昏暗的光影里轻微地闪烁了下。
急匆匆的脚步声靠近,磊子和文子在电线杆那头愣了好大一晌,终于奔了过来。
一奔过来,就看到苏好被人……被人壁咚了?
那男生捏着烟的手摁在苏好背后的墙上, 远远瞧着像要去捧她的脸。
两人一个仰头, 一个垂眼, 火花四溅,伯仲难辨。
徐冽听到动静,慢慢扭过头来,冷冷看了他们一眼。
磊子和文子眼皮一跳, 隔着老远都激起一层鸡皮疙瘩。
干惯了架的人都认得这种眼神,知道这是最不好惹的一类人。
不是装逼装出来的狠。
磊子愣了愣,捏捏拳头, 犹豫道:“没事吧苏姐?”
苏好碍着面子,若无其事地扯着嗓子回:“没事, 朋友。”
磊子还想说什么,被文子一把拉走:“有没有点眼力见,这架势像普通朋友吗?人家男人看你递烟吃醋了懂不懂?”
男什么人?
苏好茫然地看了眼徐冽, 后知后觉地发现,他们的确靠得太近了。
近到她能闻见徐冽衬衣上淡淡的衣皂香,或许他也能闻见萦绕在她周身的酒气。
这一方狭窄的天地忽然变得拥挤,苏好心脏怦怦直跳,满脑子都是那句——男人,男人,男人……
她一把推开徐冽:“干吗来的你?”
徐冽眼底那点暗昧散去,用食指和拇指捻了捻那支烟,把烟草末凑到鼻端闻了闻。
苏好一愣。这是在闻里头有没有掺不干净的东西?
“都是认识的,不会搞那些乱七八糟的。”她有点惊讶徐冽会有这个反应。
徐冽瞥她一眼,扔掉了烟。
“你是不是电影看多了?”苏好发笑。
徐冽点点头,面无表情:“所以知道像你这样的,活不过片头。”
“……”
苏好火气蹭蹭直冒,踢他小腿一脚:“你有病啊?我哪样了?”
这点力道对徐冽像挠痒痒,他似乎压根没感觉到,掸干净指尖那点烟草末,转身走出拐角:“不会就别装,哪天被人卖了都不知道。”
苏好懵了几秒,明白了。
徐冽看出了她在“假抽烟”,所以才把她拉走,让她有机会吐掉那口烟。
苏好小跑着追上去:“哦,原来你是来帮我解围的?”
“不是,我有病。”徐冽冷冷淡淡,沿着街一路往东走去。
他走得不快,但腿长,不刻意压步子,苏好还真跟得有点费劲。
她走几步跑几步:“既然是来解围,你就好好说话啊,那我肯定谢谢你,哪会骂你有病!换作是你,好端端突然被人劈头盖脸讽刺一顿,你不火?”
“再说,”苏好记起旧账,“再说你昨天还耍过我!我本来就在生气!”
见徐冽一声不响,她又上去拽他胳膊:“你怎么这么小气,让你骂回来行了吧?”
徐冽停下来,皱眉看着她,长街上人影幢幢,他的脑海里一瞬间闪过很多乱七八糟的画面——
异国他乡,破败潦倒的小巷,最廉价的酒吧。
灯红酒绿,烟熏雾绕,男男女女彼此渡着嘴里的酒液,纠缠疯癫,一整夜不知疲倦。
也有不顺从的女人,给一杯酒或一支烟就变得迷迷瞪瞪。男人们轮番上场,她们却躺在那里咯咯笑。
画面跳转,最后一幕,是苏好不知死活地接过那个流里流气的男生递去的烟。
不会抽还硬往嘴里塞。
或许苏好其实没做错什么。
他不能因为见过那些恶心的东西,就把所有看上去差不多的人都想得龌龊。
也不该强求一个没见过阴暗和丑陋的女孩子,去理解他的“小题大做”。
“不用,我回去了。”徐冽松开眉头,继续往前走。
以前没发现,这位看起来没什么七情六欲的大少爷其实情绪还挺多?
苏好又跟上去:“你回哪去?”
“学校。”
“你真连周末都住学校?”
“嗯。”
“那你为什么来这里?”苏好指指熙熙攘攘的长街,“这儿离学校很远啊。”
“有事。”
“你这不废话吗?我就是问你什么事。”
徐冽沉默下来。
苏好摊摊手:“好吧,不想说就不问咯,那我也回去了。”
徐冽这下倒是主动停了下来,回头望了眼苏好刚刚在的烧烤店。已经离得有点远。
长街上人头攒动,路边大排档挤满了吆五喝六,醉态毕露的人,又吵又乱。
他转过身,朝前边抬抬下巴:“走。”
苏好一时没懂他的意思,反应过来,徐冽已经往回走去。
她跟上他:“哦,你要送我回去?你干吗送我回去?你在看不起谁,我可不是那种娇滴滴的弱鸡女生。”
她的喋喋不休好像总让人想发笑,尤其是装腔作势的时候。
徐冽瞥她一眼:“谁抽根烟咳成那样?”
“……”
“我那不是弱鸡,是对烟过敏,过敏体质懂吗?”
“是这样。”他点点头。
“你这什么态度,你很厉害,你会抽?”
徐冽轻轻捻了捻垂在身侧的食指和拇指,像在思索怎样回答更有趣。
苏好回忆起他刚碾烟头的手势,的确架势挺稳:“你该不会真是老烟手……”
“不会。”
“那你烟掐这么顺。”
“电影里看的。”
学霸学习能力还挺强?
苏好轻飘飘地“哦”了一声:“你们这些读书人,果然也就电影里见见世面,好不容易碰上一根真烟还剥开检查,搞不搞笑?”
徐冽真的笑了一下,带着喉咙底的振动,从鼻腔里哼出一丝声响。
苏好从没听过他笑,偏头看他:“你笑什么?”
“不是你说搞笑?”
“哦……”
苏好突然不知道接什么话,耳朵里慢半拍地起了点奇异的痒,垂下眼把目光落向地面。
两道人影被斜斜拉长,光晕模糊了边缘的界限,她的影子捱着徐冽的影子,看上去和他亲密无间。
苏好不自在地朝路缘避去。
刚好迎面走来个踉踉跄跄的人,徐冽把她往里侧稍稍一带:“看路。”
苏好正要说他大惊小怪,她又不是瞎,眼皮一掀,看见对面露脐吊带衫搭牛仔裙,浓妆艳抹的女生,忽然一僵。
对面许芝礼也站住了,随手撑着路边一辆陌生人的摩托车后座,靠稳身体,叫她:“苏好?这么巧。”
苏好看着她两颊酡红的醉态,没有说话。
许芝礼看了眼苏好旁边的徐冽,朝他晃晃两根指头打招呼:“嗨。”又问苏好,“交男朋友了?”
苏好没答,定定看着许芝礼撑在摩托车皮座上的那只手。
那只手的手腕上套了个一指半宽的金属镯,刚好够遮一道割腕留下的伤疤。
察觉到她的视线,许芝礼主动摘下镯子:“看这个啊?哦,别误会,我割腕不是自杀,家里关我禁闭,我用这招逼他们放我出来而已。”
苏好狭长的凤眼微微眯起。
“哦对,说起这事,”许芝礼拨弄着那头蓝黑色的短发,“听说秦韵在学校搞你?这事可跟我没关系,我休学以后跟她屁点联系都没有,她才不会为了我招惹你。估计是谁想弄你,差使了秦韵,让你以为她在替我出头。你拎清点,别上当了啊。”
许芝礼说到这里,看见徐冽不太友善的眼神,无辜地耸耸肩:“帅哥,别这么看我,我好心提醒提醒你女朋友而已。”
她红唇一勾,笑容艳丽又风尘,踩着高跟鞋晃晃荡荡往前走,经过一块陷落的石砖,脚跟一蹩。
苏好抬手稳了把她的胳膊。
许芝礼扶了扶胀痛的额头,笑着偏头看她:“怎么还管我呢?你不是脾气挺大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