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补充道:“公子也看到了,我每日非常忙,没太多时间做晚饭,哪怕做,也只是匆匆做完了事。”
这的确是个诱人的好差事。
渊昭垂眸,明白了云月玺是在对他释放善意,但是,他道:“抱歉,我志不在此。”
云月玺收好自己的失落,被拒绝也没什么,她是个务实的人,但是别人或许有更重要的坚持。
对于书生来说,可能确实难以接受给人当厨子。
云月玺想了想,换了个思路:“如此,我不勉强公子,适才公子说我体虚,想必公子对杏林之术也有造诣?”
渊昭不否认:“是。”
望闻问切天人合一,他都颇有建树。
他大概知道云月玺要说什么,先一步开口:“师门有命,本门弟子不得从事杏林之术,也不得为同一人诊治超过三次,若违戒,宁死。”
所以,他看出云月玺体虚,因是小毛病,也未曾说要替她治疗,只少煮了饭。
云月玺听这规矩奇怪,但是天下奇怪的东西多了去了,她反而心生肃然,拿这位公子举例,此门门下弟子若是穷困潦倒,也不得以医术挣钱,若是因医术超群,被人强逼着去看病,也算是违戒。
这个世界没有可支配的灵气,自然也没了修者手段,渊昭的门派是如何做到清算违戒弟子的?
云月玺问出自己的疑惑。
渊昭道:“不须清算,若违此戒,我会自戕。”
他那些师兄和所谓的师父,严格意义上来说都和他不是一支,甚至,他们其实连辈分都不同。渊昭的师门其实就他一个,若他违戒,按规定他会在找到传人后自戕。
他的蓝衣本温润,虽整个人偏于高旷疏冷,但也从未流露出像刚才那样的铁血之意。
云月玺便不再问,能让门下弟子心甘情愿遵守的规定,必定有其缘故。
云月玺不再说话,她垂着眸,渊昭以为是她每提一个为自己好的意见,都被自己否决,所以现在心情低落。
渊昭道:“我自有谋生之道,姑娘不必烦忧。”
他的目光从云月玺脸上掠过,如轻羽,旋即又移开,没有一丝停留,看着坦荡,倒像是刻意。
云月玺清楚这是他在安慰自己,她准备结束这个话题:“既然公子也不再用饭,那我去将碗洗干净。”
吃人家的、住人家的,帮人家洗碗是她该做的。
此时天色早亮,也不再是昨晚的凶险景象,渊昭习惯了自己洗碗,道:“不必,姑娘既然忙,可先离去,我还有事。”
一天时间,云月玺已然发现此人不爱客套,他说不需要自己,那就是真的不需要自己。
云月玺谢过渊昭后,从渊昭家里离开。
她把对渊昭如何谋生的好奇烂在肚子里,不再多话。
云月玺回去,清点了自己还有多少银钱,安南王妃非常满意她的梳妆,给了不少赏赐。云月玺的打算便是尽快利用这笔资金,去盘一个铺子卖些首饰、胭脂。
她只有自己一人,每日画妆顶天了也只能赚那点钱,必须想其他法子。
她现在暂时有了一两个月的资金,但是,倒是缺个经验老道的熟手做掌柜。如今经验老道的掌柜,大都在有名的商铺商行,云月玺这样刚开铺子的,花钱也请不来他们,能请到的一般能力不太强,还得考察人品如何,实在是麻烦。
云月玺想到了一个人。
她买了些礼物,打探到那人的地址再上门。
对方居住在一个非常破旧的小巷里,七拐八折非常不好找,巷子的地面都有好些污水痕迹。云月玺给了领路者赏银,去敲了敲门。
她今日要找的人,便是那对收养了云骄阳的商人夫妻。
这对商人夫妻因妻子身体不好,丈夫顶着这个世界父母亲族的压力,不让妻子再生,也不纳妾,两人只有一个女儿,却也无损恩爱,但天不遂人愿,在夫妇俩来京城做生意时,女婴被偷走。
之后,官府捣破盗匪老巢,夫妇俩去寻自己女儿,但当时所有父母都已经领走了自己的女儿,他们去那儿时,只剩下云骄阳一个,官府说,其余人的女儿都领回去了,那就是他们的女儿。
商人夫妇的女儿被偷时也还小,如今几年过去,他们也不是完全认得这人是否是自己女儿。商人说不管是不是,反正也是缘分,如果他们不领回家养,这女孩儿可无家可归了,妻子也越看那女孩儿越喜欢,反正就当亲女儿养,商人总在辗转,他们带着云骄阳离开了京城。
之后,侯夫人找到了云骄阳……侯夫人认为如果没有那对商人夫妇带走云骄阳,云骄阳不会和自己分离那么久,在她带回云骄阳后,她便吩咐底下人,随意给商人安了个罪名落狱。
商人妻子散尽家财,才算把商人给救出来。
云月玺来找这商人,一是他们都有共同的敌人,不会被侯夫人收买,二是商人经验老到,时值低谷,他缺一个机会,自己缺一个人才。
云月玺敲门,被一个中年男子迎进去,这男子身子骨似乎有些弱,步履有些拖沓。
云月玺讲清楚来意后,他眼睛一亮,如今他们夫妇穷困潦倒,这女子不亚于雪中送炭,但这商人,也就是胡归户叹了口气道:“姑娘好意,我本不欲推辞,但……姑娘,我同这京城中某个侯府有些龃龉,你任用我,或许会招致灾祸。”
云月玺正要说话,里屋便传来一道女声,那女声如黄莺般,一个容貌和善的美妇冲出来,极高兴地看着云月玺:“是月儿回来了?”
她不由分说冲到了云月玺面前,拉着她的手:“月儿来了!月儿,前些日子你出门踏青,怎么到现在才回来?”
胡归户见状忍泪:“娇娥,她不是月儿。”
“哪里不是?月儿越长越好看了。”这美妇冲云月玺笑道。
胡归户向云月玺致歉:“我夫人她,前些时日神智出了些问题,平时倒好,但见着身材苗条的女子,就要认成自己女儿。”
胡归户心中充斥着股悲怆,那女儿算什么女儿,他们当她是自己亲生女儿,从未有过半点苛责,琴棋书画都请人教她,可她呢……是,他们是比不上侯府的门楣,她要回去找亲生父母无可指摘,但为何在她母亲算计他们时袖手旁观。
娇娥的病,便是偷偷去见了她一面,回来便大哭一场,成了这样,也不知她到底对娇娥做了什么,说了什么。
胡归户这辈子最恨的事情,就是当初养了云骄阳!
云月玺见胡归户面色沉痛,她没有抽开娇娥的手,只对胡归户道:“我知道你们同文昌侯府有过节,我和他们也有过节。”
胡归户见她说出文昌侯府,震惊地看着她,云月玺道:“我就是被文昌侯府抱错的那名女子,不过,他们并未拿我当人看,而是在报复我。”
云月玺说了自己在侯府的一切经历,以及之后发生的一些事情。
胡归户越听越气愤,怒道:“稚女何辜?她们自己认错了你,累得你没找到自己亲父母,怎么还迁怒你?这么小的孩子,她们都下得了手,高门大户的,心都是黑的吗?”
按照文昌侯府的地位,她们是第一批去认女的人家,她们自己认错了能怪谁?
说是心疼云骄阳,她们怎么不反省自己?只知道把罪过推到别人头上。
云月玺道:“是黑的。你也听到了,我口齿不利,不足以管理整个店铺,我想,我聘请你。我们都被侯府毁了人生,现在,我们再一起爬起来。”
直到爬到差不多的高度,就有了清算总帐的能力。
胡归户看看自己所租的破败房子,思及自己之前的房屋产业,再看看神智不清的妻子,他咬咬牙:“好,姑娘,我还有一事想问姑娘。”
胡归户想问的是云月玺也是那场事件中被抱错的女婴,会不会,她有可能是自己的女儿?
云月玺也要找自己亲生父母,当即同胡归户滴血认亲,两滴血并未交融。
胡归户眼里藏不住的失望,他给侯府养了这么久的女儿,他的女儿哪儿去了呢?
此事暂且不表,胡归户已然同意担任掌柜。
云月玺找到了地皮,加紧完成装潢,她自己则一张张地画首饰图纸,请工匠打造首饰。找云月玺梳妆的客人们大都非富即贵,云月玺目前资金有限,能打造出的首饰没有特别珍贵华丽的东西,但是,也不能让别人认为自己拿不出好东西,不够有品味。
云月玺想出一个办法,她画出几套头面的图纸,再请了画师拿上好的画纸来画,渲染、上色,笔触如龙,画出来极有神韵,那股子美貌扑面而来,几乎能让所有女子为之心动,她再将这个画纸给裱好。
云月玺本想过让隔壁的书生来绘画,她好给他银钱,但是……
那书生师门规矩太多,不能给人做饭,也不能给人看病超过三次,违规则死……云月玺为了他的生命着想,还是不找他了。
她默默地想了一个不大恰当的比喻,渊昭的师门就像是把渊昭培养成一个万能的、什么都会的全才,谁都想娶他回去,但是师门有命,渊昭不能嫁人……
云月玺被诡异的比喻给脑补得一脸血,那比喻实在太不恰当且混账,渊昭的技能是有用的,他不给别人做饭,但是可以给自己做,也能给自己看病。
在忙碌中,云月玺的铺子开张了。
她之前便给好些夫人小姐下过请帖,如今,也有好些夫人小姐们来。
她们原本只是因着和云月玺的情分,才来这里看看,想着大不了买上一支簪子或者是耳坠来支持她也就罢了,云月玺太年轻,她们不大相信她能做好首饰。
这些夫人小姐们一来,见到云月玺铺内的首饰后便把那些轻视忘到九霄云外,那些首饰个个独特好看,一样接一样,几乎令人眼花缭乱,不舍得挪开眼睛。
云月玺说话太慢,她每次一说话还爱说长句,相当于一个结巴爱话痨,她深知自己的弱点,今日开张,只给成交了第一单的客人梳妆。
经过她的巧手,那女客戴着刚买的珍珠簪子,簪子上还缀着小珍珠流苏,搭配着一支造型简单的青金石簪,可谓是别出心裁,美貌动人。
另外的女客们自然看见这些簪子插上头的效果,原本觉得那几样簪子不算太好看的女客也心动起来,赶紧去挑,可惜,每样首饰只有两件一样的。
购买的女客越来越多,渐渐也有些眼光高的、觉得那些小首饰用料普通的夫人看到了云月玺店中装裱好的画,她们兴奋道:“这套是什么,看色泽像是红宝石,当真奇美。”
胡立户立即过来,说这套首饰非常珍贵,也是小店亲自设计的,因太过珍贵,只能先付一半定金并签订契约后,再进行专门打造,而且,一套图纸只能被定制打造一次,如果客人对某些地方不满,可以改些图纸,安全按照客人意思来打造。
同样的,它面料珍贵、造型优美、还独一无二,价格也非常高昂。
云月玺还给每套都取了名字,被这位夫人看上这套便叫做“红鸾双舞”。
许多夫人都动心,但是因为价格太过高昂,不少人只能看看,不过,一个家底丰厚的夫人倒是出钱定制了一套此首饰,字据上写好首饰模样,各部位用料及重量,她让人去取来银钱,签订好字据,迎来旁人的钦羡目光。
以这等模式,云月玺的店铺可谓是日进斗金,她的人手忙不过来,就连娇娥也来帮忙。
娇娥同样精于人情,而且,自从云月玺出现后,或许是因为云月玺带了东西去看她,还帮他们找了新的房子,她也不再拉着云月玺以外的人叫女儿,无论云月玺和胡归户怎么说,她都认定了云月玺是她的女儿。
云月玺见说不动,也不再说,她和胡归户一家相互扶持,她本该对娇娥好。
这日,娇娥在店铺里间算账,时值傍晚,铺内已经没了什么人,云月玺则在擦拭首饰,胡归户则在看近期单子。
云骄阳带着两个贴身丫鬟,寒着俏脸怒气冲冲上门来。
她一进门,便不管三七二十一,扬手道:“砸了这个店!”
云骄阳身后的两个丫鬟立刻上前,当真要砸店。她们在侯府内都听说了,之前那个可怜虫倒霉星云月玺离开侯府,不只没死在外边,反而越过越好。
明明当初她比自己还要不堪,凭什么现在能过得这么好?
丫鬟们全都面无表情,想上前去砸云月玺的店,她们正挽起胳膊,刚碰到云月玺摆放首饰的柜台,便被一笤帚劈头盖脸地打过来。
笤帚打在身上极疼,她们的脸都被刮花了,或许还流了血。
两个丫鬟惊讶地看着云月玺手持笤帚,毫不手软地向她们打来,不禁觉得不可思议。
“你干什么?”一个丫鬟费力抓住云月玺的笤帚,扬着被刮花的脸:“我们可是侯府的丫鬟,你敢动我们?!”
“原来是侯府的狗在仗人势。”云月玺手上用力,扯过笤帚,用力地打了说话那丫鬟的嘴巴,直给她抽得肿起来,“天子脚下,侯府也得守规矩,你们这两条狗别是来刻意抹黑京城所有侯府的名声。”
那两个丫鬟以为来砸店,云月玺不敢反抗,什么帮手都没带,她们没有武器,被云月玺的笤帚打得毫无还手之力。
“我们是奉文昌侯府的命来砸了你这店,你再野蛮,定有你好看的。”丫鬟捂着嘴叫嚣,以为这样云月玺便打不到她的嘴,云月玺挑眉,手起笤帚落,啪地打在她们的手上,她们一吃痛,手下意识缩开,云月玺再一笤帚,打到她们嘴上。
云骄阳没料到事情这么发展,她是来找麻烦的,不是被麻烦找的。
云骄阳的丫鬟们彻底退后几步,侧着脸道:“好你个市井泼妇,你再不停手,我们……”
侧着脸?以为就打不到嘴了?
云月玺换了只手拿笤帚,一笤帚甩到两个丫鬟的右脸,她们被打得头向云月玺方向一偏,正好以嘴直面云月玺,“啪”一声,这又被结结实实打到了嘴。
“我口吃,但没傻。”云月玺嘲讽,人的身体是有反应的,她想打嘴很简单,哪怕这两个丫鬟背过身去,她也可以一笤帚戳她们的腰,迫使她们发笑动弹侧身,侧身那瞬间再打右脸,一偏头过来不就打了嘴?她们躲什么?
……
“够了!”云骄阳气得浑身发抖,要不是她现在自持身份,她都想动手打云月玺,安南王府那一次,她沦为京城笑柄,她本在家休养,母亲说会动手对付云月玺,但总说在安排,云骄阳好不容易听到云月玺的消息,以为是她落魄倒霉,没想到居然听到云月玺的店日进斗金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