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那个事情。”
“好啊!文昌侯府的脸皮我算是见识到了,别人在府邸时欺负别人还不够,现在还要毁了别人的铺子,是想逼人去死?”
“不管其他如何,就凭那位云小姐在公堂上仗着口齿快,便抢白有口吃的老板娘,便知她是什么货色。”
“还指责老板娘拿笤帚打人,害,她背后有文昌侯府,带了两个五大三粗的丫鬟去掀人铺子,老板娘柔柔弱弱,被逼成这样,也是她要吃饭,被掀了铺子她吃什么?”
所有人都在指指点点,闺秀小姐们更是鄙夷地看着云骄阳,云骄阳脸红耳赤,几乎到了被万夫所指的地步。
她本来没在意这些跟过来的人,反而看好戏地想着云月玺若是被打板子,那么被众人围观就好笑了。
没想到,现在好笑的对象变成她自己,她已经不敢想这件事之后,自己在京城的风评会是如何?
京城府尹见群情激愤,沉了脸问云骄阳:“她所言为真?”
云骄阳倒是想抵赖,但是,事发时好多人都在场,她根本没法赖掉,她暗自想着自己错了,本来这个事情应该悄悄解决,她才好暗整云月玺,但她想着让云月玺丢脸,再加上气愤,竟然做出了糊涂事。
事到如今,云骄阳只能道:“是,原因便是这样!但是我要状告的是云月玺动手打我,我父亲是文昌侯,对朝廷有功,我身份也自是贵重,大人,我记得平民若打贵族,皆要监禁三月以上!”
她说完这话,外面的百姓更怒。
“这是仗着身份就要欺负人了,掀人铺子不成,就要监禁别人。”
“呸,文昌侯府居然这样,看样子真是烂透了。”
“什么小姐,和无赖一个样。”
他们围观的人多,干脆畅所欲言,字字句句如插在云骄阳心上,云骄阳不管不顾,反正她名声也臭了,今日非要把云月玺送进去不可。
云骄阳道:“我也是身份尊贵的千金,她打我,不管是赔钱还是道歉,我一律不接受,只要她死!”
她太生气,一不小心说出实话。
云月玺看她一眼:“哪怕你真是勋贵,我打了你,也没到要遭受死刑的地步。云小姐,你的身份没那么贵重。”
京城府尹脸色也不佳:“的确不能到死刑的地步,云骄阳,是本官在断案,不是你在断案,你从之前起便一直扰乱公堂,再不知收敛,本官先打你。”
她在这里指点公堂,别人还以为他收了文昌侯府的贿呢。
云骄阳这下不敢再说什么,只咬着唇,等着京城府尹宣判。
京城府尹确实头大,律例的确有这么条律例,不过那是开国时留下的,为了褒奖当时的有功之臣。但是现在,这条律例已经越来越不合时宜,朝中言官刚直,许多老牌勋贵都不会触他们的霉头,哪怕是有子弟和百姓发生冲突,也不会有人拿着这条律例说事儿,生怕被言官参上一本以权压人。
京城府尹从未处理过这种案子,按照门外百姓的反应来说,他若是按这条律例宣判,定会惹上言官的霉头。但若是不如此判,律例又摆在那里。
他该如何做?
京城府尹焦头烂额,一时厌恶上了搞事的云骄阳,得饶人处且饶人她不懂?这么想逼死一个孤女到底是存了什么心?
这时,云月玺道:“大人,草民有一言反驳。”
“律例所言,只有对国有功的勋贵或者承袭爵位的勋贵后代才有此权力,还是在该勋贵未触犯其余律法的情况下,此律例才生效。”云月玺慢吞吞地坚定道,“但是,云小姐只是侯府小姐,她没有被赐封郡主,如何算得上勋贵?并且,她先打砸草民铺子在先,已然破坏律法。”
是啊,京城府尹忽而觉得乌纱帽又稳了。
那条律例保护的人可是只有勋贵和承爵的后代,如果是个人都保护,那么那些一大堆的庶出子女如何保护得过来?最后加的那条限制,则是为了限制勋贵后代也不能仗势欺压百姓,如果欺压百姓,那么一样不受保护。
云月玺知道那条律例也不是偶然,她的确不识字,但是她之前开铺子、盘铺面,自然不可能睁眼瞎去盘,而是找了精通律法的讼师了解这些律法,因为她和文昌侯府的关系,她还着重了解过这一块儿的律法。
正是因为了解,云月玺才敢提醒云骄阳报官。
而且,在她想来,那条律例绝不会有人轻易使用,开国时的律例,自然有那等仁义帝王偏向功臣,但是时移世易,江山代代流传,帝王的权力和勋贵的权力一定会发生冲突。
几个勋贵敢用这条律例?上赶着找收拾?
云月玺白白被云骄阳找上门来欺负一次,她可不能白受委屈,只打云骄阳几下如何了事?对方要砸了她那么努力开出来的铺子,坏她生路,她手中无剑,也不可能杀了她,只能找个另外的法子了。
云骄阳欺负百姓,滥用权力的事情闹到沸沸扬扬后,言官必定有所耳闻。
云月玺说完这话,京城府尹见自己乌纱帽有望,连声说好。
云骄阳则身如薄纸颤了颤,这意思是,云月玺不会受罚?她白被打了?
围观的小姐们见云月玺不可能有事,也把心放下来,道:“吓死了,什么律例,我都没听过,想来没什么用,我父亲也在朝为官,想的都是如何为国为民,谁像她那样,只知道拿身份压人。”
百姓们更是哈哈笑道:“看来老板娘没事了,什么侯府小姐,自以为金贵到天上去,被打也是活该。”
云骄阳几乎无法承受这些言语,不知自己怎么会落到这个地步,她那么高的身份,为什么会没用?
这时,京城府尹也宣判了,他道:“云骄阳,你虽是侯府千金,但是与国无功,民为国之根本,你若再有此等心肠,本官便不会饶你。”
他当庭宣判,其实是为了表明自己的态度,不让言官多嘴。
京城府尹这话,便相当于官方叱责云骄阳与国无功,还想仗着朝廷的势力打压百姓,这,不说对一个闺阁女子,便是对于一个士族子弟,也足够毁了她的仕途。
云骄阳几欲晕厥,她抚了抚额。
这时,京城府尹欲再拍下惊堂木,了结此案。
云月玺却道慢着。
京城府尹对于她提醒了自己,给自己解围很有好感,倒也不恼,道:“还有何事?”
云月玺慢吞吞地说云骄阳打砸自己的铺子,打坏了一个上好的香炉,她要云骄阳赔偿。
云骄阳扶了扶额,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
她打了自己和自己的丫鬟,还要自己赔钱?
奈何京城府尹心情好,认为云月玺说得很有道理,这案子一直摆在明面上审,云骄阳被打是案子,云月玺的财物被损也是案子,他当然不能厚此薄彼,落人口实。
京城府尹道:“好,那香炉价值多少?”
云月玺让胡归户拿了账本来,最后报价这个香炉花了整整二两银子。
京城府尹便让云骄阳赔二两银子出来,云骄阳虽心塞欲死,还是不愿意:“我和我的丫鬟也被打了,我们挨的打便白白算了?”
她咽不下这口气,又怕自己的伤不够重,差点想让丫鬟加重身上的伤口。
她要赔钱,云月玺也得赔药费。
可惜,云月玺每笤帚都是打嘴,唯一例外的是打在云骄阳脚面上,这两个位置都很尴尬。嘴上的伤口,早曝光于人前,她们再去撕扯加重会被发现。脚面上的伤口,脚被牢牢禁锢在鞋子里,她又如何使坏?
若是这伤打在胳膊上,腿上,她倒可以偷偷拧两下,加重伤势。
云骄阳恍然,只觉云月玺像块滚刀肉,她看起来行事大胆,敢打自己,但是竟然半点把柄都不露。
云骄阳说不出话来了,哪怕赔药费,她们嘴上的伤只是红肿,买个两文钱的药膏来涂抹便是。要是云月玺赔她两文钱,她不是更沦为笑柄?别人肯定会说她心眼小,为了两文钱大闹衙门。
云骄阳只能吃了这记闷亏,她如何遭受过众人议论、府尹责骂,让丫鬟赔了钱后,便泫然欲泣捂着嘴冲出人群离开,丫鬟赶紧跟上去。
百姓们还在嬉闹:“她也会不好意思吗?”
“哪里是不好意思,分明是没害到人!”
空气中一片欢快的气氛,就连胡归户,也不禁面露笑容。
他们像是打胜了一场战斗,由衷地喜悦。
云月玺再次感谢了郡主,还说要给她们推荐首饰,原本,她们的确如此计划,但是今日她们觉得云月玺累了,合该好好休息,便说自己的事情不急,改日来买一样的,让云月玺先回去休息。
如此,各家小姐们也纷纷上轿散去。
胡归户见左右无人,对云月玺道:“你今日是刻意让那么多百姓知道你要来打官司?那些各家各户的家丁也是你让人请的?”
云月玺说了声是。
她仍窈窕而美好,像是出水芙蓉,让人忍不住地想怜惜她,但是,胡归户知道她比谁都坚韧厉害。
让那些百姓、家丁来看这场官司,其实是个不小的险。如果官司赢了,那么自然能够膈应云骄阳,让云骄阳的行径传遍大街小巷,但是若官司输了,老板娘入狱,对于新开的店铺是个不小的打击。
她能这么做,胆识心计无一不缺,有十成的把握她会赢。至少在全城人都知道云骄阳、文昌侯府针对过云月玺的情况下,文昌侯府不敢再对她们的店铺做什么了。
胡归户叹然,他不如她。
其实,云月玺之所以请家丁,还有另外一层用途:各家小姐帮她,也会帮着她传播云骄阳的事迹,但是,云月玺不愿让为她好的朋友们染上闺阁多嘴的是非,而家丁来看完,家丁憋不住要传,便不关其余人的事情。
云月玺和胡归户分开,她不想坐轿,只想走着回去。
她体虚,要适当锻炼才好。
云月玺正走到街边,想着待会买些菜回去,她的目光穿过人群,落在一个蓝衣书生……不,蓝衣相士身上。
云月玺震惊地看着渊昭手执一条白幡,上只写着一个“算”字。
……
他的师门就奇怪到这种地步?门下弟子有多般学识才艺都不能以此谋生,反而只能靠算卦?
这个世界是没有灵气的,云月玺默然,这和江湖骗子有什么区别?
她心情复杂,渊昭于她有大恩,但是,渊昭若是去骗人为生?
云月玺站在原地,渊昭皮相生得极好,他自带一身仙气,俊美比仙,便是往那儿一站,都有不少适龄的、超龄的女子看他。
“相士,我想……”一名女子脸带桃花地走过去,似乎是要找渊昭算命。
她打扮得非常好看:“我想算算姻缘。”
渊昭视线变冷:“桃花不算。”
“那你算什么?”那女子道,“你能算什么,我就算什么。”
“不病入膏肓不算,逆天改命不算,宅基阴坟不算,乔迁新居不算,简而言之,不死不算。”渊昭一连说出几个不算,让那女子听得倒抽一口凉气。
云月玺也一阵牙酸,能算的都不算,他只算死,但是都要死了,谁还来找他算命?他又不逆天改命。
她忽然明白了渊昭为什么这么穷。
“那、那我算算死……”那女子明显被渊昭的皮相迷晕了头,云月玺恨不得让她醒醒。
她也喜欢长得好看的,越好看她越喜欢,但是,她也不会那样。
渊昭如同木头人:“你三日内不会死,承蒙惠顾,十文钱。”
那女子愣了愣,她那么年轻,三日内当然不会死,这就要十文钱?
她扁扁嘴,掏了钱。
没想到,那女子离开后,又来了好些女子,居然都找渊昭算死,全都给他十文钱。
渊昭收了两名女子的钱后,似乎烦了,他不再去算,离开此街。
云月玺下意识跟着这个神奇的人,看看他要去做什么,渊昭走得很慢,偶尔还停下看看风土人情,等他到了一条新街道,云月玺听见他这次说:“不病入膏肓不算……死也不算。”
这是不算死了。
云月玺心想,看来不只渊昭的师门和钱有仇,渊昭和钱也有仇。
不过,他不算那些应该是好事,骗人不好。
“你要看多久?”渊昭忽而抬眸看向云月玺,其声如琴,其貌如仙。
云月玺见被发现了,也走上前:“公子。”
渊昭微微蹙眉:“今日你不是和文昌侯府小姐见了官?你没回去休息?”
云月玺被他的算命带沟里去了,下意识问道:“公子算出来的?”
这个世界没有灵气,他应该不能算命。
“不是,我听人说的。”渊昭丝毫没有为自己的职业掩饰的心思。
云月玺也默然,对方坦荡到令她连质问他真的会算命吗的话都说不出来。
云月玺道:“赢了官司,我现在打算走回家,公子何时回去?”
“现在回去。”渊昭道,“你现在是要去买菜?”
“是因为这条街通往买菜的地方,公子才知道的?”云月玺问道。
“是,否则呢?”渊昭握着算命白幡,理直气壮道。
云月玺沉默,水至清则无鱼,她还是不要戳穿渊昭好了。反正他那古怪严苛的条件,也没人找他算命,找他算命的,大抵是为了和他说句话。
渊昭忽然敛了眸,那双光华万千的眸子被遮住:“你今日这官司,许是会改变律例,今日你多有辛苦,我可下厨。”
他似乎是记得云月玺之前说她累到没时间做饭的事,也不知为何,听见这个官司的事情后便心情大好。
云月玺想到了什么,道:“我可得罪了文昌侯府,公子不怕?”
“做得漂亮。”渊昭淡淡鼓励。
“公子和文昌侯府有过节?”云月玺觉得渊昭的态度非常奇怪。
“没有。”渊昭如实回答她。
两人说话间,也到了买菜的地方,云月玺见到渊昭没赚多少钱,主动去买鱼和肉,渊昭则去买素菜,他问云月玺:“你想吃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