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锦瑟懂了,也猛然推敲出一个关键,“所以都督府跟御廷司是有不和吗?”
傅东离挑眉,吐出两个字:““聪明!”
原来都督府的大都督梁荆玉跟御廷司的大廷尉左东清确实有不能相解的巨大矛盾。
政见不合?朝野党争?还是私人利益?
都不是。
赵锦瑟忽从傅东离的冷漠脸上看出了一些散漫跟不屑。
“额,莫非是儿女情长?比如两个人同时喜欢上一个女人~”
“嗯?你这不是聪明,是话本看多了。”
赵锦瑟有些尴尬,正想说自己胡乱猜的,傅东离却说:“但你说对了。”
啥?真是啊!
“若只是都喜欢一女子,而女子择一也就罢了,都是朝堂二品官员,不至于为了这个反目成仇,也该有他们的肚量,问题就在于这女子选择了左东清,却因为左东清的缘故惨死了。”
很自然,梁荆玉就记恨上了左东清,这些年一直不能释怀,而恰好两人在司法职能上有些交叉,也自然容易起冲突,不过因为都只是小打小闹,没闹到朝堂上,他人也就管不着了。
就按这个案子来说,不过是民间刑事,远达不到上达天听的地步,所以也不会有人管。
傅东离垂眸,对这种事情也没太大波动,倒是提及了尸体本身。
“身上一共有六刀,四刀在四肢手腕脚腕处放血,其中出血量最大的是咽喉跟腹部两刀,看似致命点也在这两处,但因为血量太多,盖住了伤口跟其他皮肤,一时也看不出尸体情况,不过她的双手手指指甲上占有一点点血迹跟皮屑。"
指甲血迹跟皮屑?
赵锦瑟听得很认真,听完后看了下自己的手指,下意识说:“哦,这是挠痕跟抓痕吧。”
说完她又皱眉,“六刀啊,凶手肯定带刀的,还能让陈家二小姐这么一弱质芊芊的姑娘抓挠出伤痕?”
不过一想到这六刀,她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但又说不上来。
“争执凶杀情况千万种,也不能妄下定论,具体还要等验尸后再说。”
人命关天,是要谨慎,赵锦瑟点点头,忽而又撑着侧脸好奇询问,“但你为何笃定都督府破不了这个案子,必会找你帮忙?那梁荆玉会?”
毕竟是二品大官啊,还是一方之长,找傅东离?那这人从前又得有多能耐呢?
“会,因为我是傅东离。”
傅东离的回答无比简练,赵锦瑟下意识喃喃说:“我现在对你有点惺惺相惜了。”
傅东离侧眸看她,“恐怕你想的不是什么好....”
好事情这三个字还没说完,赵锦瑟就飞快补上了一句:“都一样不要脸。”
傅东离:“...”
伤人八百自损一千,这姑娘倒也乐意。
“不过你还没回答我真正的问题哦,我的意思是——你为什么笃定人家破不了案,这案子让你一眼看穿的难点在哪里?”
赵锦瑟若是一点都不聪敏,傅东离觉得自己也未必愿意几次三番跟她坐闲雅茶楼里喝茶聊血案了。
“你觉得什么样的凶手会故意把自己杀死的死者尸体放在嫁妆箱里,让人在众目睽睽之下抬了十几条街进府门?为人做事总有目的。”
他不直接回答,倒像是徐徐诱导赵锦瑟。
这个问题让赵锦瑟好生思索了一会,吃了一块榛子饼,喝了口茶,咽下去后才回答:“一是报复,跟林家陈家有旧怨,故意杀人装尸,让林家陈家痛苦难当。”
她说完这个,自己又反驳掉了,“但这样也不对,如果是为了这个目的,杀了新娘也就是陈家大小姐才是最好的报复方式。那也有可能是第二种,本身凶手就跟陈二小姐陈妍有仇怨,杀的就是她,只是顺带膈应林陈两家。”
凶手的心态是最不好捉摸的,尤其是这种心狠手辣的人——六刀放血,也是凶残得紧。
傅东离似乎对她的回答不太满意,但也知道这是因为赵锦瑟不曾经过正经的司法刑侦调查学习。
“杀人,有预谋的谋杀跟无预谋的谋杀,有刀,六刀全在出血点,目的放血,除此之外身上没有其他显见致命伤,且把尸体装入嫁妆,这本身就需要充足详细的计划,混过他人眼线,机密行事,不太可能是临时起意的凶杀,所以可以断定这是一起谋杀。既是谋杀,自有动机。
谋杀动机也分很多种,情杀,仇杀以及相关利益性杀人。若是情杀,针对林二小姐本身就好,不宜牵连林陈两家,还是在成婚之人,当时有多少人在场?就算林家会遮掩,事后依旧会引起全程轰动。因为林家毕竟是官家,一旦案件恶劣,造成百姓不安舆论,大有可能会转交御廷司,而御廷司人才辈出,就算是朝野大官也一向不敢轻易触犯,这人不该冒这样的险,除非这人知道都督府跟御廷司不和,更深知两大部门的司法职能,知道这案子不会转过去,但这件事也只有朝野少部分人才知晓。”
对方是朝野中人吗?在朝野之人,杀人尤其是杀一个妙龄女子的手段又不该是这样的。
赵锦瑟也觉得这是私人凶杀,无关朝野。
“那就否决了情杀?是仇杀?还是利益相关?”
傅东离摇头,“现在线索太少,对死者也不了解,各方面都未审查,但要确定对方动机,另有一个法子,就是从结果反推。”
“假如一场凶杀不露痕迹,有条不紊,留下的线索又很少,却弄出了大动静,那这结果本身就已经是凶手的目的。”
咦?现今结果是什么?
不外乎三个结果。
满城议论,林陈两家婚事告吹,为了让都督府独立侦查。
“若凶手目的是第二个,都督府尚且不会太重视,针对两家人开始调查就是了,可若是第一跟第三,他们就需要考虑朝野上面的影响,以及是否会涉及到对他们都督府的阴谋,他们需要短期内就破案,以免让御廷司那边有理由介入。”
兵贵乎神速。
所以,一旦这两日在陈林两家人身上查不出个结果,都督府会立刻找外援,一个可以迅速破案的人。
傅东离就在跟前不是吗?
赵锦瑟懂了,暗道这弯弯绕绕也太多了,这人竟也能在昨日到场短短时间内就判断出这么多?
到底涉及朝野,赵锦瑟也就没有多问,转移话题,“我昨日跟那陈妍谈话时,总感觉有一处很奇怪。”
傅东离抬眸看她,“你且说。”
在对女子之事,这赵姑娘还是很有一套的。
“她一直在强调自己很难过很伤心,十分愧疚,情绪不似作假,但还有惊慌跟不安,我当时猜想可能是因为她是被这个凶杀案本身吓到,或者是察觉到自己前途渺茫,林家会因此厌弃她,婚事会有影响,但后来我察觉到一个细节——就是给她陪嫁的丫鬟,并非她用惯了的。”
嗯?傅东离一时也没察觉到这件事的关键,因为他毕竟是男子,对女子闺阁自然天生缺少了解,哪怕他经手的案件无数。
到底还是非万能之人。
“你是男子,自然不知道,事实上但凡有点背景家底的人家,一旦女子嫁娶,不管是父母还是新娘本身,十有八九会把旧日用惯的丫鬟陪嫁过去,除非丫鬟临时出嫁或者得罪了主家,而陈家虽非官身,家底却不俗,两姐妹该各自都该至少有三个丫鬟陪嫁,就算一个不行,还有另外两个用惯了的。可这次不是,她带的是一个新丫鬟。”
新丫鬟?这个新字有些用意。
“你的意思是,这个丫鬟是新招入府的?”
在这个时候吗?似乎是有些奇怪。
第36章 .相请
“对, 我那天见过, 那小丫鬟很紧张, 不熟伺候人的路子,还有些不够机灵, 自家小姐伤心成那样, 她也不知道劝慰,更不知道伺候茶水,其他就更一无所知了,一看就是从人牙子手里刚买来的。”
如果是林雨等她家里用的丫鬟们,面对那种情况, 第一反应就是保全自家小姐的体面,不会任由自家小姐跟不相熟的人聊太多,但她没有,反而有种手足无措后被人帮忙的松一口气。
所以赵锦瑟断定那丫鬟是新入陈府的。
这就很耐人寻味了,陈家缺丫鬟吗?
或者说, 陈家大小姐缺丫鬟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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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不缺丫鬟,在这么敏感的时间忽然换掉用惯的丫鬟,选择新丫鬟, 为何?
因为新丫鬟什么也不用,并且——对她不熟悉。
赵锦瑟想到了什么,下意识看向傅东离, 对上后者的眼睛, 目光一触, 自有一种心有灵犀, 但忽而也有一种奇怪的感觉。
那种感觉大概是心口忽然的一跳又一窒?又大概是浑身酥麻唯独心口一点点悸痒?
同时,两个人都移开目光,一个猛吃甜点,一个喝茶。
也就一小会,赵锦瑟:“咦,你的茶光了,是因为口渴吗?”
这么紧张,莫非是被我美貌吸引了?
这姑娘怕是小狐狸成精了,那眉眼含笑,又故作无辜,摆明了不怀好意,又像是一根羽毛故意在你心口上撩拨似的。
是在报复他吗?
傅东离察觉到了这丫头对自己的“挑衅”,于是淡然道:“你前面一盘糕点都被你吃完了,是因为还没吃饱吗?”
也不是第一次被怼了,我会再次臣服在你的恶毒之下吗?
赵锦瑟微微一笑:“我只是想试试每天吃这么多为什么还不胖,其实我一直想自律,后来发现没必要。”
这般言语,饶是傅东离只是郎君,非窈窕女子,也被她膈应得不行。
赵锦瑟多有眼力见儿啊,看出了这厮风雅之下的风骚,立马补了一句:“君子坦荡荡,也很怕发胖?”
还挺押韵。
傅东离:“....”
自小受到的世家教育忌多吃,不仅仅是因为注意身体健康,更为了保持优雅健美体型,维持世家肤白为美高挑为俊的标准,当然,君子阳刚是另一种标准,并不单一。
反正胖子是不太支持的——胖子哪有健康哦。
爱吃才会胖,可她就是不胖。
这姑娘招人恨也不是没原因的。
或许难得傅东离吃瘪,赵锦瑟心情好得不行,眉眼弯弯如皓月,傅东离本想反击一下,见到她这幅样子,一时又放弃了。
罢了,儿郎岂能跟小女子一般见识。
正此时,外面街道列队而来,马蹄声脆脆,看那一身玄青的官服应该是都督府的。
“这么急,不像是调查,倒像是在追捕搜查什么人。”赵锦瑟一看就纳闷了,“莫非都督府找到嫌疑人了?”
这么个被凶手特地“闹大”的案子,按他们刚刚分析的,应该没那么容易被找到破绽抓到人啊。
是他们过于自大了吗?
“昨晚停尸房闯进一人,被守个正着,抓捕时逃脱了而已。”傅东离也只瞟了一眼,泰然自若。
赵锦瑟:“这你又看出来了?你长了天眼啊?!”
这都能分析推理?
“不,他们都督府有我的探子。”
“.....”
你果然很有来头,也特别阴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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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东离胜券在握,但赵锦瑟还是没想到都督府连两天都没能熬满就请了傅东离——次日午时,她正在院长大人的书斋狂抄书,正听见外面动静,微掀帘子一看,正见着上次到林府的沈练去了隔壁的院落。
来了?
似乎得到了应允,素来严肃的沈练脸上见了轻松,跟在院门口于他说话的傅东离弯腰作揖,“多谢傅先生帮忙,死者亡灵在上,一定会倍感欣慰。”
赵锦瑟隔着不远,听到这话后端详了下傅东离的表情,发现这厮波澜不惊的仙人表情下有一种讥讽。
“他一定在吐槽这都督府的人真虚伪。”
似乎赵锦瑟的内心吐槽被傅东离察觉到了,后者漫不经心往这边瞟来。
赵锦瑟马上放下帘子。
过了一会,窗外有人轻敲窗,赵锦瑟优雅起身,“傅先生,何事?”
“看尸体去吗?”
傅东离来意如此粗暴,赵锦瑟噎了下,瞥到后面沈炼打量的目光,便矜持了下,回:“可能不是很方便,学师要我抄书呢,而且才刚开学,正是读书~”
还没说完,傅东离:“去不去?”
赵锦瑟:“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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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去嘛,多简单的事儿。
倒是沈练有些迟疑,因为赵锦瑟的身份似乎不太适合介入此案。
傅东离:“她没介入,就是看热闹,充其量发挥下特殊作用。”
狗鼻子?赵锦瑟飞快想到了这茬,心里暗骂,但实在好奇这个案子,也就不反驳傅东离了。
沈练其实也没把赵锦瑟太当回事儿,既是从青衣院出来的,也是官身,应该靠谱的。
赵锦瑟很快溜出了书斋,但走之前似乎想起了什么,又特地回去写了一张条子放那儿。
傅东离在门外等了小片刻,走的时候,睨她:“给沈焱留的?”
不是关系不好么,怎又约抄书了?
莫非抄书还能抄出情义来?
不过傅东离觉得这不关自己的事情,他就是闲着无聊随口问问而已。
“对啊,他约好等会要过来一起抄书呢,做人要讲信义,我自然要给他留条子。”
一旁的沈炼暗想:这抄书还能涉及信义?况且你不还是爽约了么?
不过他也听到素来优雅君子的傅先生几不可查轻哼了一声。
他们一堆人前脚刚走。
沈焱后脚来了,见到了纸条,脸黑如墨,哼哼了好几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