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宫,赵锦瑟第三次见蜀王,这次蜀王没躺着,人家坐着,就是脸色不太好看。
这次蜀王也没让别人问,他自己问。
“如今,太子案真凶即将浮出水面,罪证直指孤的三个儿子,那一夜,你可见到那人面目?”
君王一问,赵锦瑟首先觉得这问题是有深意的。
其一,她若是真见过那人面目,早前就会认出隐王,不可能隐忍到现在不透露半点端倪,还傻乎乎跑到邯炀到隐王跟前当官,不是找死么?
其二,孤的三个儿子,这话是什么意思?蜀王在强调儿子,三个儿子,这是让她三选一。
没见过人不要紧,指证三人之一,她就是认证,加上那玉佩就是物证,再算上张狗等人,就是完整的证据链,蜀王要把太子案给彻底了结。
而现在,决定这如何了结的人就是赵锦瑟。
赵锦瑟对上蜀王的眼,看到他眼中极端锐利的锋芒。
但也深沉。
真相?真相跟君心若是冲突的呢?
赵锦瑟想说自己当日看到的只是一副面具,并没有看到真人,但陡留意到蜀王手指扣着的玉佩,她猛然明白了。
他要了结,就是要把这个案子结成死案,让隐王毫无污点上位,让未来帝王坐稳那个位置。
得有人背锅。
三个人必须选一个。
隐王不行,野王更不行,那就只剩下暗害过他们两夫妻的珏王了。
可万一拉下珏王后,日后隐王报复呢?
那不还是个死路?
赵锦瑟脑袋都要炸了。
就在此时,蜀王好像知晓她的忧虑,便幽幽道:“孤可保你跟你的家人永世安稳,以天子之名!免罪金牌你可知?”
凭着这句话,将来新君也就是隐王也不能忤逆先帝意志。
赵锦瑟懂了,轻瞟过傅东离跟自家老爹,后者嘴角微微一翘,再后者挤挤眼。
赵锦瑟又懂了。
“君上,微臣记得那人是谁。”
“是...乃是珏王!”
赵锦瑟平生没断过一次错案,却撒了一个慌。
但她心里很平静,无比平静。
她这话说完,珏王脸色大变,正要怒骂,蜀王先震怒!
“逆子,果然是你!来人,把珏王给我拿下!”
一声令下,不说珏王整个人懵了,就是皇后也震惊无比,猛地起身,“君上!!您...”她想斥责蜀王包庇隐王,拿珏王抵罪,却猛然对上蜀王略带猩红的眼,她一怔,心沉到谷底。
她是皇后,可首先是太子的母亲。
他是帝王,却不可能先是太子的父亲。
帝王之心,深沉不可量。
皇后沉默了,脸上没了任何血色,眼里也多了几分哀莫大于心死的悲意。
更多的是苦笑。
她只是苦笑了下,便一句话也不说了。
冷眼看着哭喊冤枉甚至指证隐王的珏王被宫人捂住嘴巴拉下去,也冷眼看着蜀王平心静气安抚众人然后让左东清跟傅东离摒弃前嫌联手结案。
“太子案沉疴多年,如今孤身体大不如前,也该是了结一切开启新朝的时候了。”
这是君王的态度。
两个刑狱大臣心细如发,自然洞悉其中隐秘,跪下应是,后蜀王又夸奖了赵富贵父女有功,赏赐颇多,等赏赐完了,他好像才想起两个儿子还在。
目光一扫,隐王神色淡淡,姿态冷静,而野王比隐王更冷漠,只看着地面,不知道在想什么。
蜀王或许看了这两个儿子许久许久,终究说:“真凶既已抓到,你们两个受委屈了。”
委屈?隐王还能有委屈?这些年是被盛宠着过来的。
跟野王一比简直是天上地下。
赵锦瑟低头,先是君王,才是父子,可父就一个,子却许多。
父子父子,也是不同的父子。
不过这一关算是过了,就是未来凶险。
隐王若是上位,他们一家都十分被动。
第101章 .下棋
再次出宫,两夫妻没能在马车上说悄悄话, 因为胖胖的赵爹上来了。
爹爹体态富贵啊, 本来很宽敞豪华的马车一下子显得逼仄了, 但做女婿的不敢说岳父胖,只能谦卑得把位置挪出来,更亲近自己媳妇, 几乎要把她抱大腿上了。
赵锦瑟略红了脸,故作不知,也好在人多,马车里也更暖和些——刚刚那大殿也忒冰冷跟吓人了。
赵家父女都沉默了好一会, 彼此都握了一暖炉,外加拿出下面藏着的小零食啃了好一会才缓过一点人气。
傅东离默默看着两父女吃零食的模样, 还真是一样一样的。
可爱。
嗯, 媳妇是可爱, 岳父是贪吃。
吃完零食, 赵富贵擦擦手, 端正了姿态,跟傅东离对了下眼神,后才幽幽感慨:“今夜这一遭可算是过去了。”
赵锦瑟忽然有些惆怅, “那明夜呢?未来还有好几夜呢,总觉得还没完。”
自然没完,今日算是跟隐王彻底敌对了。
虽有蜀王的承诺, 但自古帝王可没有几个会顾及先帝的。
赵锦瑟一想到这个都愁死个人, 一发愁起来, 她又拿起了一块绿豆糕吃,赵富贵看女儿发愁,自己也愁了,也拿起了一块绿豆糕。
“他不会有机会。”
傅东离忽然说,两父女同时看向他,啥意思?
“你早料到今日奈何不了隐王?”赵锦瑟若有所思。
或者说,他摸准了帝王心术,知道光是一个死去的太子已经不足以让帝王铤而走险放弃一个标准的未来太子。
因为这个隐王的盛宠是真的,并非出于一些阴谋论,说帝王在平衡诸多皇子。
隐王真的是蜀王自太子案后开始培养的未来储君。
他不会轻易让这一番培养付之东流。
“那你...”赵锦瑟还想问,赵富贵却递过一块桂花糕。
“问什么问,吃吃吃。”
“....”
好吧,两父女继续吃起来。
傅东离微微一笑,心里却略酸。
这股子酸气被赵锦瑟察觉到了,到家后问他,“你怎了,也在担心吗?我以为你跟狐狸似的,都算准了呢。”
傅东离解下外袍,递给她,后者把外套挂上,忽腰肢忽被搂住。
“嗯?你怎么...”
“我吃醋了。”
吃醋?这哪门子的醋可耻啊,我今夜也没勾搭几个男人啊?不是,我也没勾搭过啊!
莫非,莫非是宫门口那沈焱...
赵锦瑟表情不对了,有些悻悻,傅东离抱着她,见她没出身,眸光一闪,“我说的是岳父大人。”
“啊?我爹!我以为你说的谁!咦,不对!你连我爹的醋都吃!你还是人吗?!”
赵锦瑟哭笑不得,正要转过身好好骂下自己的郎君,却被傅东离按住了,不让她转过来。
“你干什么?”
“原来你猜的不是岳父大人,那你心虚的是谁?”
“谁?没啊,没有!你这个丧心病狂的!岳父的醋都吃!我不理你了!”
赵锦瑟扭捏着要跑,却挣脱不开,而且...还失了力,因为某人在后面开始亲吻她脖颈跟耳垂。
很轻,零零散散的。
“我不仅连岳父的醋都吃,连我们儿子的醋都吃。”
“嗯..儿子?哪来的儿子?”
“你说哪来?”
腰带被解开...赵锦瑟被亲昵得七荤八素的,脑子里就一个念头——差点都被帝王杀头了,这男人还有心思白日宣淫!男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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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宣就宣到了深夜,赵锦瑟没了半点力气,三次叫饿,好歹傅东离还是亲相公,终于让小厨房做了夜宵送上来。
裸着身子也只披了外袍,带子款款一系,她吃东西的样子不粗鲁,看着可爱,偏又是长得盛艳又不浓烈的,清妩娇娆,不俗,盛烈,不过度,像是悄悄卡在男人心口上的一粒朱砂,小心翼翼亲吻,越吻越发红艳娇滴。
傅东离看着看着,也饿了,就坐在边上也就着鸡汤吃了一些。
“你说这次之后,野王处境也会好一些么?”
赵锦瑟其实对野王观感很好,毕竟是救命恩人嘛,加上对方是自家相公的挚友,也就多操心些。
“应该会,但身为皇子,若是出挑了,其实一生也就两种处境而已。”
“要么登顶,要么死。”
喝着鸡汤的赵锦瑟一顿,看向傅东离,略有忧色,傅东离伸手捏捏她脸颊,道:“你猜到了吧,只是想让我坦白。”
赵锦瑟瘪瘪嘴,“男人么,要瞒着自己妻子啥事儿,妻子再问也没用的,而且往往坦白的也没什么好事,我还不如当不知道。”
她一副大度的样子,其实还是动了小脾气,难怪刚刚榻上时都不许他乱来,怕也是要拿捏着他让他不如意呢。
“好吧,虽然娘子你聪明绝顶,已然猜到,但为夫的还是主动些好——岳父大人的确跟我谋划好了。”
赵锦瑟放下碗,若有所思,“爹爹是故意送到左东清手里的?”
傅东离略讶,“你不疑心是我故意利用岳父的么?”
“得了吧,我今天看爹爹那样就知道他是装的,若是被你利用,他不会想不出其中关键,他主动,是因为不想让我冒头,因为太子案一旦查到陵城,我是势必要被牵扯出去的,那玉佩他藏了好多年,若是经你提点太子在陵城遇害,他自然会挂心,你们两个怕是谋划好些时日,最后选了这样的法子——你牵头,而他过左东清的手送上玉佩,一来是你跟左东清不和,若是太子案都你一手操办,君上反而不太信,现在这样君上是信的。”
“只是信了后,结果依旧没太大改变,隐王依旧...”
傅东离嘴角略压,眸色疏浅,“是有改变的。”
“嗯?”
“帝王之心素来不会只准备一步的棋,太子死了,隐王是下一步的棋。如今隐王在上,但他能杀太子,已是污点在身,在君上心里已有了动摇的可能性,以君上的性格,托付江山必要稳妥,哪怕他现在决心要稳住隐王继承大统,但也自有下一步棋应付将有可能发生的变故。”
所谓帝王心术,赵锦瑟是素来不懂的,但这段时间她见识到了。
很可怕。
赵锦瑟沉默良久,忽然蹦哒出一句。“幸好婆婆没看上君上,不然你若是皇子,我得多担惊受怕啊!”
嗯?这话也是让人错愕的,傅东离愣了下,后没忍住,笑了,搂住她亲昵。
“你怎么这么可爱。”
“你夸我可爱也没用,不许碰我,乖乖睡觉!”
“...”
好吧,娘子知我套路,为夫也只能乖乖睡觉了。
傅东离悻悻,也只能搂着吃饱喝足的赵锦瑟躺下安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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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算起来,珏王这次是倒了大霉的,纯属背锅,但蜀王没给他机会,直接把人送进了大牢,而且次日就在朝堂上昭告珏王暗杀太子之罪,又道皇后震怒,怒斥珏王狼子野心,已气病了。
帝后都震怒,珏王自然没好下场,褫夺王位,贬为庶民并关禁宗人塔一辈子,至死都不得出来。
珏王党羽也被飞快清算,所谓雷霆一怒也不过如此。
朝野流血,王都震动,内宫大院却是一片安静。
尤其是皇后寝宫,此时的皇后并没有生病,至少形容惨淡,沉默不言,直到蜀王来看她。
宫人全部屏退,偌大的宫殿梵香轻袅,皇后转过头来,看着蜀王。
“君上要来跟臣妾说些什么吗?”
“孤要说的,自是你不爱听的。”
“为国后,为您一国之君的皇后,您说的,不管如何,臣妾都会听。”
皇后素颜寡淡,像是几日都不曾妆容,蜀王看着,有些恍惚,又有些怅然。
“但为太子母,为我妻,你是不愿意听的。”
“对。”
皇后垂眸,淡淡道:“没有一个做母亲的能容人别人暗害自己的儿子,谁都不行,但您是国君,普天之下最强大的人,您做什么都无人可以违背,我只是一个女人而已,又能如何?”
蜀王抬起眸子,“那你如今可后悔没有把药下重了?让孤一病毙命,又为何心慈手软,只让孤昏沉几日。”
皇后好像也不惊讶蜀王知晓,抿抿唇,漠然:“可能是害怕,可能是还不够坏,要么就是没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不过事已至此,君上决断吧。”
她没想到蜀王会这样做,那是他们的孩子,他们的嫡子啊。
蜀王沉默,后才说:“孤是君王,不会求天下任何一个人原谅孤之所为,因为君王没有对错,只有利弊。”
皇后沉默很久很久,直到蜀王起身走到中门,她才吐露一句,“若是死的是傅东离,若那傅东离是你跟那女人的儿子,你是否还会如现在这样英明决断?”
蜀王一怔,神色也有些恍惚,但最终没说什么,提步出去,步伐难得有了几分蹒跚。
这世上,哪有如果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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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时,现在的隐王府,幕僚们都很寂静,因为他们刚刚经历过一场激烈的争吵,既在恼怒傅东离等人牵扯出太子案,险些让隐王倒台,又庆幸蜀王决断,最终坚持隐王继承大统。
君王意志如斯,太子之位稳如泰山!
如今,只是再需等一个良辰吉日。
有人提议清算傅东离,但有人反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