督公千岁——紫玉轻霜
时间:2020-05-22 09:52:35

  她惊喜交集,抓住车门道:“看来没找错!”
  一句话的时间内,飞驰狂奔的马队已经越来越近,戴俊梁定睛一望,大惊失色。
  “是女真人!”他低吼一声,迅疾扬起长鞭,调转方向就往来时路驱驰奔逃。相思惊骇万分,此前虽然也曾遭遇危险,却从未真正与女真军队正面相遇。
  疾风呼啸中,战马踏碎冰雪飞驰而至,青黑色金纹的旌旗猎猎生风,马上众人皆头戴狐绒毡帽,面容阴狠。
  戴俊梁已经极力赶车,然而这马车怎能敌得过女真战马的迅猛急速,拼死奔驰出不到一里,就已被数匹战马围追堵截。后方的女真人开弓放箭,但听啸响连连,一支支利箭破空而至,那匹马马背中箭,发疯般抬起前蹄嘶鸣打转。
  “小心!”马车狂颠中,相思探出身去,眼看又一支利箭射向戴俊梁肩膀,情急之下拽了他一把,自己却先被疯狂的马儿甩下了车子。
  戴俊梁震惊之余,连忙跃下马车想要将她救起。然而汹涌而至的女真马队已扑到近前,为首之人一看摔倒在地的是名年轻貌美的女子,当即冷笑一声开弓射箭,戴俊梁为躲避危险朝侧面扑滚而出,饶是如此,后肩依旧被一箭穿过。
  相思大惊,忍着剧痛正要爬起,但觉身后一紧,已被俯身骑马冲过来的女真人扣住了腰带。她拼死挣扎也无济于事,随即被那头目抓上了马背,另一人抛来绳索,于疾驰间将她双手飞快捆绑,一声唿哨,便领着众人又往群山处奔驰而去。
  *
  凛冽寒风令人呼吸艰难,相思伏在马背上,浑身颠簸得好像就要散架,那抓住她的女真人力大无比,铁爪紧扣不放,几乎要陷进她的肌骨之内。
  她紧紧咬住嘴唇,身体的疼痛抵不上内心的惊惧,戴俊梁中了一箭,不知可会危及性命,而她历尽千辛万苦赶赴到此,也不愿就此葬送在敌军之手。
  驱驰中的女真人们好似在谈论她,发出放肆得意的笑声,那抓住她的头目还有意掐住她柔软的腰身,用力按了又按。
  相思隐忍咬牙,双目紧盯远处,想要等待他们停下的时候再想办法逃离。
  远处山峰高耸,积雪皑皑,就连空气中也尽是透骨寒凉之意。这一列马队朝着山峰行去,不多时已行至高山之下,那头目朝着身后吆喝一声,似是在提醒什么,众人迅疾调整了距离,依次前后穿行于陡峭山峦之间。
  高峰压顶,黯淡无光,雪地间马行簌簌,踏出一列痕迹。
  眼见这列马队即将奔赴远处,积雪皑皑的山峦间猛然射来长索道道,一端勾连弯曲白刃,尽朝着女真人头脸处呼啸。惨叫声中,有人面部被弯钩勾住,顿时血流满面跌下马去,又有人肩膀被勾,挣扎着想要拔出,身下战马却还是急速往前,使得那人斜飞撞击到山崖之上,口中喷出血箭。
  山峦间身穿白袍隐蔽在冰雪中的十数人飞扑而下,手中钢索呼啸盘旋,接连打中敌人,一时间场面混乱,战马哀鸣。
  相思头一次亲眼目睹如此惨状,浑身发寒不能动弹,那抓住她的头目愤怒之下,将她抛到雪中,自己则策马回旋,搭箭便射。山峦间隐藏着的奇兵又是一波箭雨来袭,那头目虽然竭力逃窜,但仍被射中后背,跌下马来。其余众人见状不妙,集结成群与偷袭之人纵马厮杀,血战不散。
  刀锋寒白,利箭乱飞,相思匍匐于雪中,拼命朝前爬去,将身子蜷缩在山崖之下。才刚喘一口气,一匹战马退战至此,马上之人身中一箭,惨叫着倒下,头部正撞在冰冷岩石上,飞溅的鲜血喷了相思一脸。
  她忍不住惊呼起来,两只手都攥得无法分开。
  此时从山峦间冲下的那群人已经占据了优势,女真骑兵见状,调转马头往远处奔逃。
  “要抓个活的!”有人从半山腰里探出身喊了一声,声音听上去还是个少年。偷袭的那些人夺过战马,去追赶骑兵了,相思惊魂未定,瘫坐在山下望了一眼,竟愣在了原处。
  先是愣,甚至连满脸血迹都忘记去擦,而后便热泪盈眶,嘴唇发抖。
  她摇晃着站起来,抹着被污血糊住的眼睛,朝着山峦间的那个白袍少年喊:“小杨……小杨掌班!”
  杨明顺听得这熟悉的唤声,一时间却愣了神,找寻了半晌才发现了站在山脚下的那个女子。可是他看了又看,也不知道这人是谁。
  他拎着单刀,心惊胆战爬下半山,走到近前再端详。
  洗的发白的蓝袄,一脸血水与灰尘交融,就连长发也因断了钗子而散落下来,这女子简直狼狈不堪。
  可是看着那双眼睛,他心里还是浮起熟悉感觉。
  “你是?”杨明顺疑惑地问。
  相思忍着泪,用力抬起袖子擦拭满脸血污:“是我……相思。”
  “相思?!”杨明顺简直惊呆了。他再三打量眼前人,完全无法将之与原先脑海里袅娜娇美的乐妓相思联系在一起,然而仔细看了她的五官,他终于张大嘴巴,半晌合不上。
  “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来找你们。”相思又想哭,又想笑,眼里尽是泪,隔了会儿,才鼓起勇气道,“大人他,在哪里?”
  杨明顺怔了会儿,苦笑道:“我们也想找他啊!”
  相思一惊:“什么意思?他没跟你一起吗?”
  杨明顺还未回答,先前追去的部下已经回来,还逮到了一名女真俘虏。他立即吩咐众人收拾残局,随即向相思道:“这里不宜久留,万一敌人再来,我们这十来个人还不够杀的。你跟我们走,到相对安全的地方去。”
  相思又着急说起受伤的戴俊梁,杨明顺吩咐两名手下骑马回寻,自己则带着其余人马护送相思往山后而去。一路上,相思才得知原来江怀越在凤凰堡与总兵失散后,最终凭借无畏无惧的勇力杀开血路,带着手下跟总兵重新汇合。此后圣朝军队集结修整,前不久重新进攻,想要把先前的失地尽数收回。然而来凤城的女真驻兵严防死守,拖住了我军主要兵力,而另一路女真骑兵暗中包抄偷袭,与守城军队前后夹击,将辽东总兵的队伍击溃。
  而江怀越率领的那一支军队,原本想要与总兵汇合进攻,却也在半路遭遇伏击,加之天降暴雪阻拦了进程,直至今日也不见踪迹,不知到底是死是活。
 
 
第133章 
  相思听闻这一消息, 整颗心都坠了下去。她从得知江怀越来辽东战场之后,脑海中就一直无法抑制地浮现各种念头,她甚至想到过,如果来了辽东还找不到他, 或者是, 找到他的时候已经无法逃出生天, 那么即便是死, 也要长眠在这一片广袤而荒凉的雪地。
  无论曾经发生过什么,她不能让他一个人留在这里。
  可是当杨明顺真的告诉她,江怀越如今不知所踪生死未定的时候,那种从未有过的无措与恐慌,还是彻底将她笼罩。
  “那你们……没法找到他了吗?”她战战兢兢地问。
  “我刚才出来,就是为了探寻大人的下落, 没料到却遇到了你。这真是缘分!谁能想到你会来这冰天雪地啊!”
  杨明顺一边策马前行, 一边叹了一声:“我还以为,你会一直留在魏县酒馆,以后再也见不到了呢。”
  相思怔了怔:“你……你也知道我在那里?”
  杨明顺一愣神,继而不好意思地道:“三年前就知道。”
  “三年前?!”相思震惊不已,“难道你们一直知道我在魏县?”
  “是啊,我们原先以为你离开京城后,会一路南下去扬州,也可能再从扬州回南京。后来探子回报说你在魏县停留,我们也只觉得你可能是太过困顿暂时歇息,谁料到, 你就留在那里不走了……”他似乎是觉得相思既然已经来了辽东,那么关于过去的事情也没有必要隐瞒,因此无奈地坦言道,“你那个岑蕊的路引,还是我当夜从库房紧急找出底子来做成的。当时督公被传召进宫,他感觉凶多吉少,就将我留在了西厂。我们平素就有这些东西,以备不时之需,谁料到用在了你的身上。”
  相思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当时奔逃之中,她也曾想过是谁给了路引,答案应该只有一个。除了江怀越,没有别人能有这种弄虚作假胆大包天的行为。可是那时她和他刚刚决裂,她是那样失魂落魄地离去,当逃出那个小院的时候,最后那回头一望,分明觉得他幽冷得就像没有生命的孤影。
  她难以想象,更难以接受这个事实。
  因此她始终都回避这个问题,即便手中攥着那张路引,也不敢多想。因为每一次想到他的名字,心都会抽痛。
  再后来她被救回魏县酒馆,从此似乎与京城,与江怀越完全断了关系。只有在偶尔的街坊聊天中,才会听到关于西厂提督的一些坊间传言。每当这个时候,相思总是默默转身,装作忙碌,不愿多听关于他的一切。
  直至那个雨夜,那个牵着白马的人,出现在了街角。
  她感觉到了是他,那个悄悄来到酒馆附近,给纯儿买糖葫芦的年轻人就是江怀越,可她一直以为那是大人在前来大名府核查灾情时,在机缘巧合下得知了她的下落,才来到酒馆前驻足停留,随后又默默离去。
  三年了,她从来不曾想到,原来自以为隐姓埋名躲在了魏县,他却一直知道她就在那里。
  是呀,如果路引是他给的,他怎会查不到岑蕊下落。可是那是她决绝离去之后,她怎么会想到,江怀越还在关注着她一路去向,甚至派人暗中护送至魏县。
  心里沉坠酸痛,她有许多许多话想要问他,也想听他再说很多很多。可是极目远眺阴云茫茫,山峦沉沉,她所要寻找的人,究竟在何方?
  *
  杨明顺带着相思一路策马前行,不知经过多少雪山冰丘,最终抵达了一处峡谷。
  两侧悬垂冰棱如剑,从外面望去无法看清里面情形,直至进入其内,方才发现峡谷空阔望不到边际,营帐绵延间,时不时有将士出没其中。
  他们对于杨明顺的回来很是期盼,可是看到他只带回了相思,却没有寻到江怀越,脸上又不免流露失望神情。有人打听相思的身份,杨明顺绷着脸道:“这是我的姐姐,担心我安危才找过来的。”
  众人面露惊讶,杨明顺也不做过多解释,把相思领到一处营帐内,待她简单擦拭去了脸上的污血,低声道:“刚才路上跟你说过,你在京城已经是死去的人了,身份千万不可被人知晓。”
  她默然点头,杨明顺又叮嘱了几句,就听外面又传来马鸣声响。他挑起营帐一望,原来是派出去的那两名骑兵将受伤的戴俊梁带到了此处。相思一见戴俊梁,立即上前询问伤势如何,戴俊梁捂着肩膀,忍痛道:“还好没伤到要害,止血了就行。”
  他一边说,一边又打量站在相思身边的杨明顺,见这白袍小将大约二十左右,个子不高,样貌倒也端正可亲,不由又往相思看看,眼神里满是询问之意。
  相思不明所以,戴俊梁只得问:“这个,莫非就是你找到的人?”
  相思一愣,忙道:“不是!他……是我弟弟。”
  “弟弟?”戴俊梁更是一头雾水,“你不是说老家已经没人了吗?哪里来的弟弟?怎么也会在这辽东战场?”
  “行了,先进去包扎。”杨明顺见状,连忙命人找来止血伤药,让戴俊梁进入了营帐,又向相思道,“我还得出去寻找督公下落,此处暂时安全,你留在营帐内就行。”
  说罢,又带着手下匆匆离去。
  相思怅然若失地望着他们远去的身影,一颗心已被悬到了半空。愣怔许久之后,才慢慢回到营帐内。戴俊梁已经包扎完毕,额头冒出的冷汗尚未抹去,盘腿坐在地上,见到相思进来,犹豫了会儿还是忍不住问起她和杨明顺的关系。
  相思只得解释说,杨明顺正是自己心上人的部下,因为关系密切,就认了他作弟弟。戴俊梁这才明白为何她的弟弟也会出现在辽东战场,然而听她说起这些,心里还是隐隐有些伤感。
  相思怀着重重心事,坐在了营帐内。外面不时传来战马嘶鸣和兵刃撞击声,呼啸的朔风在峡谷间盘旋,她这些天来忙于赶路车马劳顿,之前又被女真人抓走,其实精神和身体都早已到了承受的极限,如今坐得久了,头脑阵阵发晕,几乎要支撑不住了。
  戴俊梁见状,不由出声道:“你还是先躺下休息会儿,这里是军营,应该不会有事。”
  相思本来还想坚持,可是头脑实在发晕,眼睛都睁不开了,只得裹着披风,倚靠在营帐一侧闭目养神。
  冰雪覆压的峡谷其实风急天寒,营帐内也是滴水成冰,可是她实在太累太苦,原本也只是想稍稍歇息,怎奈心力交瘁,才闭上眼睛不久就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即便是梦中,都一直处于急速颠簸的马车之中,前路漫漫遥无尽头,天云黯淡寒风四起。她想要停车离去,却无法脱身而逃,四野苍茫混沌,雪山险峻绵延,这死一般寂静的天地中,居然只有她一人,坐在那辆飞速奔驰的马车内。
  她有着不畏艰险的心,一往无前,愿意为寻找到他而奔赴千里之外的辽东。可是她也害怕,怕未到辽东就死在半路,怕寻到战场却寻不到他的人,更怕来到战乱频繁的地界,听到的是令她绝望的消息。
  她觉得自己就像一直都独自待在飞速奔驰的马车上,颠沛流离,仓惶无措,望不到曾经的家园,也盼不到未来的归宿。
  可是曾经有人来到这辆车上,默默地到来,安静地落座,与她并肩坐着,看层层白云蹁跹,听阵阵雨落潇潇。
  她是多想一直与他看风雨变幻。哪怕他不爱讲话,就那样沉静坐在身边,只要能让她感知到,是有人在意她,愿意陪着她,愿意将她放在心底最深处,便足以抵御一切寒风苦雨,足以胜过一切蜜语甜言。
  可是三年前却是她离开了。暮色苍茫间她形如奔逃,崩溃着离他而去,将他独自留在了那个寂静院落,甚至把他送给自己的耳坠和斗篷,当着他的面摘下,就那样放在了门口。
  最后一眼间,他眼里已经没有了温度,只剩冰封死灰。
  那一眼,始终无法忘却,也成为三年来不敢碰触的伤痕。
  泪水从眼角无声流下,慢慢滑落,融于鬓发。
  长梦未尽,喧哗声远远传来。时高时低嘈杂异常,让她一时间恍惚睁眼,不知道发生了何事。
  戴俊梁本来也在门口休息,听到动静便撩开了帐门。
  声音更加清晰了。
  一大群人在高声叫嚷着,焦急而又紧张。“让开让开!别挡着路!”“大夫呢?还不赶紧去找?!”“快去把营帐打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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