督公千岁——紫玉轻霜
时间:2020-05-22 09:52:35

  “怎么,我说的不对?”相思诧异地撑起身子,支着下巴问他。
  “我就这点出息?嗯?”江怀越居然不乐意起来,“就因为看到你们一家三口,我就难过得不想活了,所以赶回京城主动请缨,打算死在战场上?”
  相思被怼了一下,红着脸颊反问:“不然呢?你为什么飞快地下令开仓放粮,然后又来辽东打仗?你不要告诉我,这是你从小的心愿!”
  “对,就是我从小的心愿。”江怀越一脸严肃,满身正气地道,“驰骋沙场金戈铁马,就算马革裹尸也死得其所,胜过在紫禁城宫墙拘囿下锦衣玉食,却折断了双翅,打弯了双膝,一辈子匍匐跪拜,活不出自己的一点点自在。”
  “……那跟我完全没有关系了?”本来很悲伤的往事,现在却惹得相思愤愤然起来,“你那个要抱着一起下葬的箱子,也是跟我完全没有关系吗?”
  江怀越眉梢一挑,轻声哼了一下。
  “早就正告过你,那是机密。任何人,不能得知的机密。”
  他眼眸墨黑,掩藏了无尽过往,却只留下浅淡水痕。
  *
  天色渐渐暗沉下来,朔风呼啸间,雪花又纷纷扬扬从天而降。
  过去了这半天时间,女真人还没有追寻至此,而雪落之后先前的痕迹完全被掩盖,想来晚上应该是不会有事了。相思对江怀越说出了自己的想法,请他在这里待一个晚上,等明天天亮后再出发。
  “大雪之夜也无法前行,只能先留在这里了。”他说完,又去检查了门窗,观察了后窗外面的情形,这才稍微定了定心。
  转回身,相思已经从包裹里取出两个馒头,递给他一个:“将就吃吧。还好一路上包裹背在身上没丢了。”
  江怀越捏了一下,馒头冷得像冰硬得像铁,不由道:“这能咬得动?”
  “……你不是行军打仗都过来了,还养尊处优?”她披着外面的长袄,去倒了碗热水过来,“蘸着热水不就行了,难不成还要山珍海味?”
  江怀越接过瓷碗,又看看手里的冷馒头,低声笑了笑。
  相思纳闷道:“怎么又高兴上了?”
  “没什么,只是想到了一些别的罢了。”他坐了回去,蘸着热水咬了一下,“还挺好吃,你也吃吃看。”
  “得亏我机灵,才想得到,不然你岂不是要饿死在这里?”她略显得意地坐在了他对面,蘸了热水也一口咬下,然后……露出了难受的表情。
  “太难吃了!”
  她苦着脸望向他,“你的口味倒也独特。”
  江怀越本来还一脸淡漠冷静,听到她这话,忍不住笑了起来。
  同他说话声一样,他笑起来也轻,像早春三月柔嫩柳枝被薰风卷拂,掠过盈盈水间,他的眼眸里满是荡漾秋池的星。
  “是的,我口味独特。”他看看相思,似乎还有半句没说,可是只是带着笑意望着她,把话藏在了心里。
  *
  虽然馒头难吃,可两人迫于无奈还是把它给吃掉了。
  相思整理好包裹,道:“我出来时候带了六个馒头,大人,明天我们能抵达连山关吗?”
  “如果雪停了,又没遇到危险,按照地形图走,是应该可以的。”
  江怀越又想到了先前的疑惑,从几次战役来看,军中很可能有内奸。不然为何杨明顺的残部在峡谷待了那么久都没被发现,而他刚派出士兵去通知辽东总兵,女真人就闻风而来。
  然而从他回到峡谷到启程这段时间内,并没有听说哪个将士无故离开营地。除非是,通过某种不为他人察觉的方法,把讯息传递了出去?
  不管怎样,一定要安全抵达连山关,才可以排查清楚。今日被女真人围追堵截伤亡惨重,也不知最后有多少将士能逃出生天,这样的灭顶之灾,必须血债血偿。
  更何况,倘若始终找不到幕后黑手,连番作战失利的消息传到宫中,万岁爷也不会保持镇定了。
  他想了一会儿,抬头看到相思已经趴在被子上,本来想把她叫起来,靠近后却又怔了怔。
  她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已经睡着了。
  羽睫浓黑微翘,呼吸轻浅缓慢。
  长袄垂落在一边。
  江怀越迟疑了一下,把长袄重新盖在她身上。手指碰到了她乌黑柔滑的长发,他忍不住悄悄地一路抚下,任由乌发在掌心流动,直至腰畔。
  她的腰肢柔软而曼妙,只需看一眼,就能感觉到。
  摇曳暗淡的烛火下,江怀越就这样坐着,望着相思,默不作声许久。
  终究还是怕她冷到,出声叫她名字。
  “相思。”
  叫了两下,她才慢慢睁开眼,仍旧趴在被子上看他。“怎么了?”
  “不能这样趴着,你困了就老老实实去睡好。”
  她“噢”了一声,把被子重新铺好,又看看他:“大人你还不休息吗?”
  “我还不想睡。”
  “那我陪你再说说话啊。”她难得温顺地靠过来。
  江怀越却推她:“不要硬撑了,你刚才都困得睡着了。白天还死里逃生,消耗太多精神,早点休息好,明天若是雪停了我们还要赶路。”
  她只好躺了回去,却把被子留出一大半。“那你等会儿也睡……”
  他没说话,过了会儿才“嗯”了一声。
  ……
  桌上的蜡烛已经燃到尽头,火焰呼呼暴涨了一下,跳跃出最耀眼的光亮,随即骤然熄灭,只剩一缕青烟。
  相思背对着外面,躺了很久,都没等到江怀越睡到她边上。
  先前的憧憬与祈求,渐渐变成犹豫与失落,还有几分黯然。
  她想要转过去拉他的手,亲他,叫他躺下,和自己一起。这才叫同床共枕,不是吗?
  然而又怕他拒绝,或者介意。就像上次在淡粉楼,她的床上那样。
  正迟疑间,背后有动静,他总算是睡了下来。
  但只是很轻地拉过被子一角,离她隔着好远。
  她有些伤心,又怕他这样勉强睡着会受寒,实在按捺不住,转了过去。
  “大人,你这样才盖到多少被子?一晚上下来肯定会病了。”
  江怀越似乎没有料到她还醒着,过了会儿才道:“没有关系,底下暖和了。”
  “那你刚才为什么还怪我不盖被子睡觉?”
  “你身体弱。”
  “你不是还说自己怕冷吗?”
  “……”
  他无话可说,总不能承认自己之前是随口乱说。
  “我困了,就这样可以的。被子那么窄,两个人盖不了。”
  他没给她机会,侧过身朝着外面不出声了。
  黑暗中,背后的相思也没再说话。
  他坐在那里的时候,其实真的困了,累了。
  硬是撑到现在,躺在她边上,虽然隔着很远,却始终睡不着。
  好多念头纷至沓来,缭乱了思绪。
  各种画面交替涌现,模糊了回忆。
  但都比不过一个事实,相思就在背后睡着。
  他甚至能清晰地听到她的呼吸声。
  深深浅浅,浅浅深深。
  如同绵长轻柔的水上清调,渺渺茫茫,引人遐思。
  江怀越闭上眼睛,想强迫自己不要多想。可是明明知道她在身边,听得到她的呼吸,怎么能就此当做不存在?
  心里有莫名焦躁的感觉。
  隐隐约约的,还带着几分怅然和失落。
  忽而背后一紧,被人贴了上来。
  他身子一僵,不禁低声道:“干什么?”
  相思没出声,只是从背后环抱住他,很轻柔地将脸靠在了他肩后。
  她的手在他胸口。温软。轻盈。
  整个人绵软得像是新生的青青藤蔓,缠着绕着,附于他背后。
  “大人……”相思终于轻轻开口,带着几分动人的沙哑。“你不要躲着,冷了自己。”
  他的心被人抽了一下,却还坚硬地道:“我没有躲什么。”
  “……那你干嘛离那么远,我又不会对你怎么样……”她有些委屈地把脸贴在他肩头。
  江怀越深深呼吸一下,横下心,转过去朝着她。“不然你还想怎么样?”
  漆黑的屋子里,相思根本看不到他的模样,却还是抿着唇轻轻地笑。她再度枕过来,悄悄地说:“就想抱着你,大人。”
  心底的千丈冰雪都要化了。
  他由着相思又一次挤过来,直至没有空隙。她拽着被子盖住了自己和江怀越,他捧住她的脸颊,一下又一下吻她,极尽温柔。
  衣襟一角被她探入,斜斜的,轻轻的,唯恐惊动了他。
  他起先有反抗拒绝的意思,想抓着她的手腕从自己上衣里拽出来。可是她又主动来吻他,销魂而蚀骨,让人欲罢不能。
  于是就此沉沦,她掌心温暖,给予这冰凉寒夜最动情的慰藉。
 
 
第142章 
  四面八方的风自窗缝门缝间钻入, 简陋的木屋里在风雪深夜尤其寒冷。即便是土炕底下加着热,那薄薄的被子也抵御不了多少寒意。
  相思倚靠在他怀里,黑暗中, 她也看不到江怀越是否已经闭上了眼睛,只是感觉到他的手还放在自己腰间。
  他呼吸平静,即便是刚才被她触碰的时候, 也不过是比平时稍稍急促, 此时更像是已经睡着了一样。
  相思那受伤的手臂又隐隐作痛,她蹙着眉动了动, 却听江怀越问:“还醒着?”
  她吓了一跳:“是啊……不知道怎么,很困了就是睡不着。”
  “把心里的杂念都放下。”他的声音依旧轻缓清透。
  “杂念?”相思忍不住笑了一下,“你知道我心里有什么杂念?”
  江怀越没做声,过了会儿才道:“心事多了才会睡不着。”
  “那你呢?大人。”相思微微扬起脸,摸着他的侧脸与下颔,“你不是也没睡着?你又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呢?”
  江怀越不回话, 却捉住她的手腕,将之放回到被子里。相思又道:“你还是喜欢自己一个人想事情,也不愿意告诉我吗?”
  他听出了几分淡淡的埋怨, 只好解释:“有些事情, 我自己可以解决的,就不需要告诉你, 说出来只能让你白白担忧罢了。”
  她的指尖又从他心口划过,带着酥酥麻麻的痒。
  “可是我觉得,还有很多很多不知道的。”相思顿了顿, 低声道,“有时候大人对我来说,就像是迷雾里的人一样。”
  江怀越怔了怔,反问道:“那你还要知道什么?”
  “大人是哪里人,什么时候出生的,还有你……”相思心里想到了一个最为关键的问题,但又觉得是对他来说最难堪痛苦的,只好一语带过。“还有各种各样的问题,我不问起,你从来不说,有时候我都问了,你也从来不回答。”
  江怀越沉默了片刻,道:“相思,这件事,你最好不要知道。”
  相思愣住了,在她看来,经历了那么多波折,而今死里逃生甚至同床共寝,哪怕只是形式上的,但至少也是比以前更亲密了,为什么他还是如此回避以往呢?从她所知晓的来说,多数被从小送进大内净身的孩子,都是家庭贫苦无法养活,家人才出此下策。当然也有一些狠心的父母,为换取一点点钱财,就断送了孩子的一生。
  那么他是怨恨着家人,所以不愿提及吗?
  她又记起当日在河边烧寒衣的情景,回忆里的江大人,也是想到过往就越发沉默寡言,甚至还曾经对她说了一句:“死的人太多了。”
  “大人,是不是你家乡曾经遭遇天灾,生活实在难以维持,就把你……送进大内了?”她谨慎试探,见江怀越还是不说话,便垂下眼帘道,“其实我的过去……也并不好,而且你在查访的时候,早就把我的底子摸清了吧?”
  “怎么,你还觉得不公平?”江怀越喟叹一声,“我不告诉你,是不想让你再被牵扯进另一团泥淖中。关于我的过去,知道的越少越好。”
  他既然这样说了,相思只好作罢。
  虽然还是倚在他胸口,却明显沉默了低落了。江怀越察觉到她的情绪改变,轻轻摸了摸她的腰。
  “你刚才问的那些,我好像能回答一个。”
  “什么?”相思一听,又来了精神。
  “不是问我,什么时候出生的吗?”江怀越还未说罢,相思已抢着道:“让我猜一下!”
  他显然有些意外,又有些无奈。“……这有什么好猜?不过是个日子罢了。”
  她却更挨近一分,赖在他怀里,曲着腿蜷起来,很是惬意的样子。
  “大人,你是不是冬天出生的?”
  “为什么这样猜?”
  “因为,很冷啊。”相思说着,又忍不住哧哧地笑。
  江怀越不高兴了,仰天望着黑黢黢的房顶,道:“完全错了。”
  “嗯?”相思又伏在他肩膀边,趴着看他隐约的轮廓。“难道还能是夏天?”
  “七月十四。”他顿了顿,慢慢道,“我们在那天过中元节,也就是俗称的鬼节。”
  相思一愣,继而倒抽一口冷气,拽着他的手腕:“你吓人。”
  “这有什么吓人的?”江怀越不以为意地道,“本来就是祭祀祖先的日子,家乡人对此十分重视,自七月初七开始家家户户安放祭品香烛,要持续七天才结束。我母亲就是在十四那天晚上,大家都去路口洒水烧纸送别祖先的时候,生下了我。”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