督公千岁——紫玉轻霜
时间:2020-05-22 09:52:35

  他的语声变得柔和:“那需要待多久?”
  相思抿着唇笑,又趴在他肩头。“一辈子的事,不是吗?”
  灯影摇曳,纱帘轻舞,夜色已浓郁沉寂。相思与江怀越就这样躺在画舫之中,也不去管会飘到何处,只听水声荡漾,曲声渺渺。
  一切静谧又安闲,她甚至希望时间就此不再推移,好让大人一直这样安安静静留在身边,不用再面对朝堂风雨,后宫争斗。
  *
  两人乘着画舫在秦淮河上待了一夜,次日清晨,江怀越推开窗子,只见两岸民居清幽,也不知道画舫到底漂行到了何处。
  相思向远处眺望,道:“快要到桃叶渡了!”
  正说话间,岸上有马蹄声起,她循声望去,居然是宿昕独自骑马追着画舫过来了。江怀越也望到了,不由淡淡一笑:“他怎么这一大清早找来了?”
  宿昕策马追赶,在岸上气道:“真是要命啊,我找了一晚上,差点以为你驾着画舫逃回京城了!”
  江怀越一清早就被他这奇思怪想弄得哭笑不得。“回京城?这画舫能回京城?”
  “那你们也不能一晚上不见回来啊!”他一边说一边招手,“还不赶紧靠岸?”
  相思无奈道:“也没有船夫啊……”
  江怀越闻言,出了船舱,持着竹篙缓缓撑行,才使得画舫靠上了岸边。相思想上岸又犹豫,站在窗内向宿昕道:“小公爷,我,还是不要这样上去得好,万一被熟人看到……”
  “我会没考虑过?”宿昕翻身下马,朝来时方向张望,过了片刻,有一辆马车行来,他得意道,“看看,我已经准备好一切,你上车后直接去我别苑,不要再回城中客栈了。”
  相思这才离开画舫,匆匆上了马车放下帘子。
  江怀越一哂,登上石岸,朝宿昕拱手道:“有劳小公爷。”
  “我本来以为你们在这画舫聊上一会儿就够,哪知道等到天黑了也不见人影!”宿昕上下打量他一番,冷笑道,“看不出啊,江怀越你居然也这样禁不住美人在前,还真是小别胜新婚……”
  车内的相思红了红脸:“小公爷,您说什么呢?”
  江怀越却还是淡然处之:“只因相逢太难,彼此都难舍分开,小公爷是性情中人,想必也能理解。”
  “……你还真是,大言不惭啊!”宿昕不知该怎么说他好了,这个人,以前只觉得他行事狠辣不择手段,如今竟还耽于女色,偏偏又总是一副冷若冰霜的模样,实在看了就让人心烦。
  江怀越只当作没听见,顾自也登上了马车。宿昕一见,又惊诧万分:“你要干什么?!这车是我为她专门准备的!你凭什么也进去?”
  江怀越一脸茫然:“您叫我自己走回皇宫吗?有现成的马车为什么不能搭乘一段?”
  相思连忙道:“对啊,小公爷,大人得赶紧回去,待久了不好。”
  “你们……我真是,唉!”
  满心委屈的宿昕只好扬鞭启程,带着那辆马车先绕到了南京紫禁城附近,让江怀越下了车,然后又把相思送至自己在城东的别苑。
  宿家在南京城里城外产业众多,此处也仅仅是宿昕平时难得才来的园子,因此将相思安排在了这里,既可保护她的安全,又掩人耳目。
  宿昕送她入了院中,左思右想,还是忍不住问:“你真的喜欢江怀越?”
  “以前就说过呀,您不用怀疑了。”相思笑盈盈道。
  “可他……”宿昕在江怀越面前能无所忌惮,在相思这里,还是不敢或者说是不忍口无遮拦。相思当然明白他的意思,任何人若是知道她对江怀越的感情,恐怕都会起这样的疑惑。
  “小公爷,我知道您想说什么。”相思敛容,朝着他缓缓行礼,“或许你们只看到了他身份特殊,故而觉得他不是真正的男子,认为女人跟着他,会耽搁了一生……只是你们不曾真正走近大人,也不曾真正看清他的为人,他是有不合常理的行为,也确实做过狠辣之事,但在朝官员,又有多少能真正清白一生?他从不会无端陷害真正纯良正直之人,也不会仅仅为私利而构陷作恶。他对值得尊重的饱学文士以礼相待,哪怕他们对他嗤之以鼻。他对我,又是不计生死全力维护,如此良配,我相思得遇,又怎会因为其他原因而放手舍弃?”
  “……但,一生漫长,你真的想好了吗?”宿昕迟疑道,“就像现在,他已经被削去权势,万一再有人上奏,万岁再下诏书,将他贬谪去远处,甚至取他性命,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大人不会坐以待毙。”相思顿了顿,认真道,“就算皇命难违,那也是为官命数,但凡身在朝堂的,即便如小公爷您,又有谁人能确保自己一世无忧,子孙平安呢?这道理,是我自小就明白的。”
  宿昕哑口无言,相思这话说得直接,却让他无法反驳。
  相思又道:“小公爷,先前大人也对您和盘托出我们的遭遇,对您可是信任万分。我想请您先找人打听一下,我们云家祠堂状况如何,否则我贸然前去,只怕引出麻烦。”
  宿昕听罢,也只好答应下来,叮咛几句,伤神离去。
  相思倒是也不担心,她知道宿昕虽然情绪起伏厉害,却不是斤斤计较之人,果然没过多几天,他又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匆匆过来找她。
  一见面,就问起江怀越有没有找到此处。
  相思道:“大人身在大内,不方便外出,他之前已经跟我说过。但如果我有事要找他,他必然是会出来的。”
  “那不还是没来吗!”宿昕哼了一声,坐在桌边,“你叫我打听的事,我可是亲自去问了。”
  “您是说祠堂吗?”
  “对,我乔装打扮过去看了一看,你们那云家祠堂已经败落……”宿昕审视着相思的神色,缓缓道,“只有一个老人在守着,应该是你家以前的仆人,除此之外,周围没有人家。”
  “老人?”相思讶然,“当初我家仆人应该全被遣散或者转卖,不知还有谁竟然守着祠堂?”
  “那就不知道了,我也没问。”宿昕道,“要不,我想办法带你去看看?不是还要找那个什么绣品吗?”
  相思欣然:“如此多谢小公爷!不过……还得麻烦您一下。”
  “什么事,说吧!”他大大咧咧道。
  “就是……我先前跟江大人说过的,要跟他一起去……”她不好意思地笑道。
  宿昕的神情立马转变。“你还真是,什么时候都离不开他啊!”
 
 
第173章 
  尽管宿昕不情不愿, 相思既然开了口,他也只好又派人去将江怀越找了过来。
  江怀越听相思转述过后,问道:“你是现在就想去祠堂?”
  “还要等下去吗?我怕的是夜长梦多。”虽然不知道去了祠堂能否找到绣品,绣品又是否和盘凤钗真的有关, 但毕竟这是姐姐留下的唯一线索, 相思当然不能忽视。
  江怀越道:“我知道, 先前没有马上就去找,就是提防有人暗中跟着你来到南京,想要借此机会找到东西。”
  相思还未回答, 在一旁喝茶的宿昕已经皱起眉头抗议:“婆婆妈妈的干什么?谁敢在南京撒野?要是我早知道了这事,立马就带相思去祠堂了,还用等到现在?”
  “……那还叫我来做什么?”江怀越冷着脸,“你带她去不就可以了?”
  宿昕恼羞成怒地直敲桌子:“那不是她就想着要跟你一起吗?去个祠堂还非要两人同行,不知道的还以为要去上门提亲呢!”
  江怀越与相思对视一眼, 无言以对。
  *
  在宿昕的不满声中,江怀越还是与相思一同坐上了马车。
  “小公爷, 您在这里等着我们回来吧。”相思好言相劝,他却不领情, “不是江怀越说有危险吗?就他现在这样子能保护你?”
  宿昕不顾江怀越的冷漠眼神, 居然也挤进了车子,端端正正一振衣衫,吩咐车夫启程去往郊外的祠堂。
  这一路上,江怀越始终面如寒霜,相思坐在车内, 说话也不是,沉默也不是,只好撑着脸颊望向窗外。
  宿昕却还在一本正经地分析:“要说那盘凤钗如果真能找到,也不一定就能查清云大人当年的案情,除非是他曾经借助盘凤钗留下了铁证,这样才可以呈送到万岁那里,还云家清白。”
  相思黯然:“我也知道,但既然留下了线索,总不能就此放弃不去理会。姐姐生前对此物十分重视,她也很想亲眼看到父亲的冤案被昭雪的那天……”
  宿昕见她神色哀伤,连忙道:“那是人之常情,谁不想自己家能沉冤得雪呢?如果真有那么一天,你也不必再躲躲藏藏,以后就是名正言顺的尚书千金了!”
  一直倚坐在一侧的江怀越瞥了他一眼,不咸不淡地道:“相思不在意什么千金不千金的身份。”
  宿昕“嘁”了一声:“她会真的不在意?有谁愿意不做名门闺秀而沦为教坊中人?相思说不在意,那是识大体懂分寸,不想给别人添麻烦!你还当真了你!”
  江怀越头疼地看看他,不知道为什么一句话就能引来宿昕的连番攻击。
  倒是相思看不下去,为他解围:“小公爷,大人当初为我付出很多努力的,他比谁都希望为我家翻案,只是他不善言辞……”
  宿昕气得笑起来:“相思呀相思,你真是太单纯了。他这个人在宫中朝中混迹多年,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巧舌如簧那是出了名的,你居然还说他不善言辞!唉,真是情人眼里出西施,连黑白都分不清了!”
  “那也没有小公爷您能言善道呀,您看看我们大人在您面前都理屈词穷了呢,还不是说明您更厉害?”
  相思言笑晏晏,宿昕听了之后虽然对“我们大人”这个称谓不太高兴,可是先前那郁闷的心情倒是好转了起来。
  于是又换了话题,跟相思说起自己从小怎么被父亲逼着读书,才造就了能言善辩的本事。他两人谈的起劲,江怀越独自坐在一旁,脸色阴沉眼神蔑视,只差开口请他赶快下车了。
  好不容易出了聚宝门,在相思的指点下,马车直奔聚宝山而去。与城中繁华鼎盛气象不同,此处山峦青翠,鸟雀时鸣,石间泉流潺潺,溅珠碎玉,远处则有古寺巍峨,清风送来钟声沉幽,撞入心扉。
  江怀越撩起帘子望了望,周围并不见什么祠堂,便问起相思。
  “我记得还要往前,离那个半山的寺庙很近。”
  宿昕倒是之前已经来过,因此告知了车夫具体位置。马车沿着山峦迤逦南行,果然在前方林间出现了一座祠堂,与山上的寺庙遥相呼应。
  相思望到这祠堂,原本沉静的心不禁揪紧。自从姐妹俩被遣入教坊司之后,因为身为乐妓不再是良民,姐姐与她甚至只能在宗祠外面徘徊,没有资格入内拜祭。
  再后来,每逢清明以及父母忌日,她们就只去坟墓前哭祭,这云家宗祠,却是多年未到了。
  而今再望到幽寂古朴的祠堂,不免心生复杂情绪。江怀越看了看她,低声问:“要不要我先下去打听一下?如果看守祠堂的人认识你,你贸贸然出现反而不好。”
  相思蹙了蹙眉,向宿昕问道:“小公爷之前也没进去吗?”
  “我只是找人询问了一下,知道有个老人守着祠堂,至于他是否知道你,倒也不清楚了。”
  相思朝他点点头,又向江怀越道:“大人,那你还是先去打听一下。”
  江怀越应允之后,先行下了马车。
  宗祠坐北朝南,乌瓦白墙幽静端肃,正中匾额上的“云家宗祠”四字虽银钩铁画,却已金迹斑驳,饱受风霜侵袭。江怀越站在门外,端详了一阵,抬手叩响紧闭的门扉。一片寂静中,这敲门声都显得格外寂寥。
  过了好一会儿,沉重的大门才被人从内微微打开一道缝隙。
  门里是一位满面皱纹,身子都已经伛偻的老人,正用疑惑又警觉的目光打量着他。
  江怀越温和行礼,问道:“请问老人家,这里就是南京城的云家祠堂?”
  “……是。”老人皱紧双眉,没好气地问,“你有事吗?”
  江怀越彬彬有礼道:“那我总算找对地方了。是这样,家父曾与南京兵部尚书云岐云大人是同僚,后来得知云大人被押送到了京城牢狱之中,却碍于身份无法前去探视,这使得家父终生抱有遗憾。他在临终前叮嘱于我,叫我以后一定要来南京,寻找云家宗祠,在云岐云大人的灵位前,替他上香致歉。我此次寻到这里,正是为了完成父亲遗愿,还请老人家容许我入内祭拜一番。”
  老人狐疑地看了看他,问道:“你是从哪里来的?”
  “京城。”江怀越很快又换了方言,面露惭愧道,“我小时候跟着父亲在秦淮河边住过,只是后来去了京城,离开太久,南京话都讲得不好了。”
  老人这才将大门打开,一边弓着腰领着他往里走,一边问起他是哪位大人的后代。江怀越原先就对云岐的情况了如指掌,自然也清楚与他同期为官的那些人员,就随便说了一个后来调走的官员姓名。那老人却很是敬重地连声道:“哦哦,原来是张大人的公子,唉,那么多年了,您还是头一位特意来拜祭云大人的!难为张大人一直惦记着我们老爷,其他人……”
  他叹息着,用力推开正殿大门。
  吱呀声中,雕花木门缓缓打开。略显晦暗的正殿中,云家祖先牌位层层排列,阴冷的空气中浮动着浓郁的香烛气息。尽管室内一尘不染,但是原应素白的墙壁已然泛出了青灰,蜿蜒成痕的水渍侵染了半面,使得这祠堂正殿显出萧索破败景象。
  江怀越站在供桌前,在众多牌位中,一眼就望到了云岐的灵位。他没有说什么,只是上前点燃线香,敛容跪拜行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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