督公千岁——紫玉轻霜
时间:2020-05-22 09:52:35

  “你”张奉銮老脸通红,“此一时,彼一时实话告诉你,万岁爷要从教坊司挑选擅长音律的姑娘,专门为太后寿诞演练,你再敢啰嗦,小心老命不保”
  严妈妈再也不敢多话,连忙催促春草帮相思梳妆打扮,好让她体面出门。
  马车飞快行驶,出了西直门之后又朝北而去。相思才到京城不久,虽然听说过西郊高梁桥一带景致宜人,春夏之际游人如织,但自己还没机会去过那里。春草有幸跟着相思出来,一路上心情欢欣,叽叽喳喳说个不停。一会儿问起馥君会不会也去了西郊,一会儿又告诉她每年都有官妓在西郊出游时与人一见钟情,运气好的甚至被赎出了教坊司,嫁入良家。
  相思却道“那也是千里挑一吧一般人家哪会允许子弟迎娶我们这等人”
  “所以才说是烧了高香呀其实像你这样原先是好门第出身的,更容易博得贵客们怜爱呢”春草想了想,又道,“我听说轻烟楼里的若柳去年就是在卉珍日出游时候遇到了心上人,原先她可是宾客盈门的,自从跟那个琴师好了之后,寻常客人她见都不见呢”
  她说起的那人相思只见过一次,感觉有些傲慢,并没什么交往,故此也未向春草打听下去。
  因为有春草相伴,行程显得不算漫长,临近中午时分,随着车夫一声招呼,马车停了下来。
  相思掀开帘子,外面阳光正艳,直射进眸中。马车停在蜿蜒长河畔,河水滔滔,澄澈碧清,白石砌桥如玉带横跨,两岸翠柳如烟,繁花胜锦,在那碧影掩映间,又露出寺庙金檐白墙,圆塔伫立。
  张奉銮从另一辆马车中下来,带着相思和春草过了长桥,沿着河畔桃林向南走去。远近各处皆有车马轿舆,间或可见佳人乐女成群,与长衫翩翩的公子文人结伴而游,轻言笑语随暖风飘摇。
  春草虽走在最后,眼睛倒是尖,隔着老远望到了几名女子正从一座楼阁中出来,便指给相思看“那个走在最前面的穿杏黄衣裙的,就是若柳。”
  相思本想向她们打听一下馥君近日的情况,可见她们已朝着相反的方向走去,便也没追赶上去。
  “已差不多快要结束,赶紧进去吧。”张奉銮说着,加快了脚步。她们两个到了楼阁前,见匾额上写着绮虹堂三字,张奉銮轻叩门扉进去禀告,不一会儿返身出来,道“春草,你先进去。”
  春草颇为惊讶,她本是求着相思和张奉銮才得以有这个机会出游,没想到居然还要进去弹唱,一时间紧张不已,甚至拽着相思的袖子不敢入内。
  相思好言劝解,张奉銮着急道“礼部的大人正在里面等着,你这不上台面的小丫头还在这扭扭捏捏”
  “那,那能不能让相思陪我一起进去,反正下一个就是她”
  张奉銮一瞪眼“不行”
  “好了好了,我就在门口等着,你连严妈妈都不怕,里面的大人总不至于比她还凶”相思笑盈盈替她整理了一下衣衫,将自己的琵琶交给了春草。
  春草不情不愿地进了绮虹堂,不久之后里面响起拨弦声,张奉銮却清了清嗓子“行了,你现在跟我走吧。”
  “走去哪里”她一脸诧异。
  “这只是一处场所而已,你得到挽春坞去。”张奉銮说着,转身便走。相思怔了怔,只得紧跟其后,却还不住回头“可是张大人,春草出来后找不到我们会急的之前您也没说我要去别处啊”
  “她找不到人,自然会在原处等,这里又不是荒凉之地,能出什么事”
  “我的琵琶都借给春草了,拿什么弹奏献艺”她滞闷不已。
  “挽春坞里多的是各种琴瑟琵琶,用不着你担心。”张奉銮头也不回,相思虽是心存诧异,却又不得不跟随到了河边。
  令她感到意外的是,那里早有小船等候,载着两人溯流而上。过不多时,前方碧树丛叠,枝叶垂茂,掩映着临水白台,上有精致亭台厅堂。
  “这就是挽春坞。”张奉銮带着她上了岸,来到主厅门外的游廊,“你先在此等候,会有人出来传唤。”
  相思听到厅堂内隐约有曲声,料想已有人先在演奏。一回头,却见张奉銮已朝着小船走去,连忙道“张大人,您不在这里等”
  “本官公务繁忙,还有其他官妓等着引见,哪能一直守在你边上”他头也不回地摆了摆手,顾自上船离去。相思连唤数声也不见他回身,追到岸边又没了船只,彷徨疑惑之余,只得先坐在了挽春坞外的游廊下。
  厅堂大门紧闭,仅有窗户半开,湘妃竹帘低垂,堂内曲韵悠扬,也不知在里面的是哪位官员。她等了片刻,未见有人传唤,抬头间却望到河上又有一艘小船缓缓驶来。
 
 
第20章 
  那船儿靠岸之后,下来一名盛装女子。她周身珠翠环绕,姿容艳丽,正是先前从绮虹堂出来的若柳,只是此时两位同伴不知去了哪里,只剩她一人行色匆匆。相思之前看到她的时候,便想打听姐姐近况,如今正巧重遇,连忙转过游廊从斜后方追上,唤道“若柳姑娘,好久不见了。”
  若柳停下脚步,打量了她一下,懒懒道“是你啊,怎么也来备选”
  “只是来凑数而已。”相思顿了顿,微笑问道,“我姐姐馥君前些时候刚回轻烟楼,这几天我有事没去看望,不知她身体可好了吗”
  若柳却不回答,反而挑起黛眉“馥君可不会与我们这样的俗人结交,我又怎么会知道她到底什么情形”
  相思怔了怔“若柳姑娘说笑了,姐姐平日里言语不多,因此很多人以为她清高孤傲,其实并不是那样。她还在我面前称赞过你舞姿灵动呢”
  “那可不敢当,自从她来了轻烟楼之后,李妈妈真是将她捧在手心当成夜明珠,哪里还顾得上我们这些旧面孔”若柳冷冷说罢,转身便往白石台旁的小路行去。看她的样子,应该是嫉恨馥君抢占了她的风头,相思心里虽不爽快,可也不想与之再产生口角,望着她的背影消失在花林深处,便往挽春坞行去。
  她心里其实并不想被选中入宫,在淡粉楼是不自由,可要是一旦进了皇宫演练,恐怕更是拘束枯燥,万一太后不喜欢演奏的曲子,在场的乐女乐师们还都得受罚,何必去冒那个风险这样想着,脚步便渐渐放慢,就在转过弯即将回到游廊时,却在路边发现了有东西烁烁发亮,捡起一看,原来是一支如意丹凤攒金钗。
  钗头丹凤穿云飞越,口中衔着一枚硕大莹澈的碧绿猫眼石,望之便知价值连城。
  这钗子,似曾相识
  她仔细回忆了一下,才想起方才若柳的发髻上就有同样的金钗,这种钗子理应成双成对,想来是她行经此处时,其中的一支滑落在地,却不曾发觉。
  相思有些迟疑,依照她的性子,看到若柳刚才那态度,是无论如何也不想将金钗送还,至多放回原处罢了。可转念又想到了姐姐,家中遭难时,姐姐已经十四岁,与自己相比,她更加守礼自持。也正因如此,在其他官妓舞女眼中,馥君此人清高寡言,虽在教坊却还端着千金身份,时常受人非议。而现在若柳已经对馥君不满,如果任由其发展,只怕姐姐更会受到排挤。
  因此她考虑了一下,还是握着金钗,往花林方向追去。
  花林幽静,别无其他游人,相思沿着小径追了没多远,便见前方石山耸立,其上藤萝缠生,还建有飞角凉亭。她正在寻找之时,忽听到若柳愠怒的声音“今天你邀我到这里,就只是为了问这些”
  相思循音四望,才发现若柳正沿着石阶往小山上行去,在其身后还有一名年轻人紧紧跟随。
  “是因为你一直不肯讲真话,我才连番追问。若柳,去年今日,你我在此相遇这一年来,我对你怎样,你应该清楚,我虽然比不上那些官员富商有钱有势,但对你真是将心肝都挖了出来,就连自己的身份都不加隐瞒,可你”
  “我怎么了这半年来我都没陪过几个客人,李妈妈气得捧了新人,这还不够”
  “你明知我不是说这事你答应过我,有机会就与我一同远走高飞,更不再伺候那个姓裴的太监,可是你一直还在和他来往,以为我真的不知道”
  “你竟敢监视我你以为要摆脱他,是件很容易的事吗”
  “我也知道,可我们总不能一直这样下去,那姓裴的心胸狭隘,要是知晓你对他生了异心,岂会轻饶”
  “你既然明白,就别老是逼我。谁会愿意跟那个太监在一起,还不是为了保命”
  “若柳我每次想到你被他霸占着,心里就恨得冒火。你听我说,我已经安排好一切,只要喝下这药,你就会假死,到时候我设法将你送出城,我们自然能够摆脱追踪”
  “不要异想天开了离开京城,我们去哪里生活万一被裴炎察觉,只会死无全尸”
  若柳气愤难当,男子却再三去拉拽,她用力甩开了男子的牵扯,顾自朝着凉亭而去。
  “别再缠着我,你就不怕被别人看到吗”
  “看到又怎样你怕了不成”
  两人拉扯着远离了相思的视线范围,她在小山下站了片刻,起先还能听到激烈的争吵,过了一会儿渐渐安静,她自感再留下也不合时宜。谁料转身没走两步,只听得上空风声顿起,夹杂着咔咔作响之声,她在惊诧之余抬头,忽觉黑影就在面前直坠而下,“嘭”的一声,重重砸落在地。
  相思的头脑一片空白,有那么一瞬间仿佛灵魂出窍。当她强行镇定心神,往地上看去时,已见血污横流,一男一女交叠着摔死在她身前。
  那个男子直至死亡,双臂都紧紧圈住了女子,而女子双眼圆睁,口鼻流血,正是先前和她说过话的若柳。
  相思尖叫起来,寒凉之气从心底涌向全身,她想逃,可是手脚都不听使唤。本来这几天就已经过度劳累,她硬撑着往前挪了一步,却觉浑身发虚,眼前发黑,一下子瘫倒在地。
  神志不清时,耳旁嗡嗡作响,整个人仿佛飘浮在半空中,时不时往下坠,却抓不住任何依靠。
  隆隆的,尖利的,各种各样的声响如厚云般将她挤压折磨,她想要挣脱禁锢,可连呼吸都艰难。
  就在这样的混乱意识中,有人说着话。
  “怎么又是你”
  声音清寒,似乎含着不耐。
  她想睁开眼,可是一点力气都没有。
  感觉有人握住她的手,很用力的,随后从她手中取走了某物。“杨明顺,把她带走,东厂的人就要到了。”
  “是。”又有人费劲地托起她的腰,然后,她的意识就此消失,彻底昏迷了过去。
  杨明顺表情痛苦,哎哎叫了起来“哎呀督公她好像真的昏过去了,啊小人疼得受不了了这腰看来真是扭坏了”
  “蠢货谁叫你一大早爬上宫墙给人捡风筝的”
  他没好气地斥责着,俯身要去抱起相思,手指才一触及她的腰肢,却又停顿下来。袍袖一卷掩住手,才将相思横抱起来,快步离去。
  从石山方向返回挽春坞只有一条小路,江怀越抱着相思,脚步依旧飒沓利落。杨明顺捂着腰紧跟其后,进了挽春坞正厅后,随即关上了大门。
  江怀越转入正厅一侧的憩室,将相思放在了竹榻上,转身叮嘱杨明顺“在这看着,别让她出声。”
  “是。”杨明顺皱眉道,“瞿信这傻子,居然和那个轻烟楼的官妓死在了一起,早知道这样,当初就不该让他去接近若柳”
  “这主意不是你出的”江怀越瞥他一眼,此时外面忽然脚步杂乱,继而响起了急促的拍门声。
  杨明顺一愣,旋即道“来了小的这就去招呼姚千户他们过来”
  “等会儿,现在出去不是被他们正发现”他做了个手势,让杨明顺留在此处,随后整了整衣衫,顾自转出去,打开了大门。
  门前已站满了尖帽褐衣的东厂番子,有一人慢悠悠走上前来“呵,我说是谁大白天的把挽春坞大门紧闭,还以为有不知羞的男女在里面私会,原来是你呀”
  此人面白无须,双目狭长,穿着崭新的松鹤交领大襟袍,一边阴阳怪气说着,一边背着手踏进门槛,有意无意地朝四下扫视。
 
 
第21章 
  江怀越听了这阴阳怪气的话语,倒也不露愠色 “万岁爷有口谕,叫我亲自挑选一些擅长音韵歌吟的乐女,为太后寿诞做准备,这不是正逢着教坊司的卉珍日吗我就来此处查核一下。”他说着,又扬唇微笑,“没想到裴厂公今日居然也来这官妓汇聚之地游玩,真是好兴致。”
  裴炎皮笑肉不笑地哼了一声,心里着实窝火。他身居东厂提督之位多年,又是宫中司礼监秉笔,原本是曹经义因年老多病退隐之后,在承景帝身边的第一红人。可随着江怀越风头渐起,万岁爷甚至还专门为他开辟了西厂,许多机密要事都委任他去查办,裴炎在宫中的地位就渐渐不稳了。
  在他眼里,江怀越算什么东西论资历论本事,哪一样能比得上他不过是二十出头,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孽障,要不是以前在昭德宫当差,万岁常去那里找荣贵妃,怎么会看中了他这小子也够机灵,依靠自己爹妈给了张俊秀面孔,加之口蜜腹剑诡谲奸诈,在万岁爷面前花言巧语,居然平步青云节节高升。他裴炎在宫中混了几十年,难道还能被这小子给压制了
  如今听他这惯有的讥讽语气,裴炎更是气不打一处来,面上却还保持风度“我哪有时间游山玩水啊,不过是听闻手下禀告,才赶到了此处。怀越在这里,难道没听到什么动静”
  “我一直在这厅堂内听乐女们奏曲清吟,不知裴厂公指的是什么动静”
  裴炎嘴角一牵,回过头一示意,很快就有数人抬着若柳和那个男子的尸体到了挽春坞前。“这两人就摔死在离这儿不远的小山下,堂堂西厂提督居然会毫不知情”
  江怀越探身看了一眼,皱起双眉道“裴厂公,你不信的话可以叫那些乐女来对质,问问她们是否依次到我这儿来献艺。一个个不是弹琴就是唱曲的,门窗又关着,我如何能听得到小山那边死了人”他眼锋一转,扬起下颔,“那两个死人是怎么回事您这样在意,莫不是东厂下属”
  “少装模作样”裴炎瞥着他,强忍怒火,“那个女的是教坊司官妓若柳,在轻烟楼里算得上花魁,至于那男的”他走近几步,盯住江怀越,“听说是清江楼的头号琴师,叫做瞿信,在去年的卉珍日和若柳一见钟情,此后多次去轻烟楼点她的花名。常人只知道这是若柳遇到了痴情种,可谁能想得到,这一个文质彬彬的琴师,其实是你西厂密探,而去年两人相遇,也是你江怀越设下的局”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