督公千岁——紫玉轻霜
时间:2020-05-22 09:52:35

  元宵刚过,他便写好了奏章,亲自送到乾清宫。
  承景帝消瘦了很多,躺在床上见了他。听他说想要离开京城,去往南京,不由愣住了。
  “好好的为何要走?”
  “臣自知树敌太多,长久留在京城,恐怕终究会惹来后患。而且如今天下平定,朝堂英才辈出,臣这样的身份,也该隐退了。”
  承景帝看着他,沉声道:“这不像你所说的话。臣子有臣子的事情,你则有你的职责,从开始到现在,一直都如此。莫不是有什么事让你灰心丧气,才会负气说这样的话?”
  “万岁,臣只是觉得该是隐退了……”江怀越百般解释,然而君王还是不肯答应。
  他不能强求,只能暂时告退,想着过段时间再行请求。
  只是还没等到第二次奏请,承景帝的病情却急转直下。
  不到十天,已经食难下咽。最后的那一天,荣贵妃陪在他身边,看着他想要抬手,像以前那样抚过自己的鬓发,却终究只是轻轻划过,随后无力落下。
  苍凉的钟声响彻云霄,震动着幽深广袤的宫廷。
  纪淑妃带着刚过周岁的太子,低垂着头,木然跪在宫门外。
  身后则是数不胜数的宫女与內侍。
  *
  太子继位,改元纯和。
  依照承景帝遗言,荣贵妃与纪淑妃垂帘听政,内阁首辅鲁正宽与西厂提督江怀越辅佐幼帝。
  繁冗的葬礼让人心神憔悴,忙碌过后,江怀越来到了昭德宫,叩见荣贵妃。
  荣贵妃坐在窗前,神情平静,眼角的细纹已经很是明显。
  “你难不成在这个时候还要走?”她直视着江怀越,眼神明利,语带讥诮。
  他恭恭敬敬地叩首:“臣知道,现在是走不了的。只是……想请娘娘准我一桩事。”
  “什么事?”
  江怀越抬起头,从容道:“是关于臣的,终身大事。”
  荣贵妃静默地看着他,从眉梢到唇角,细细端详许久,略显疲倦地笑了笑:“怀越,我竟没想到,自己还能听到你说这样的话。你终于……长大成人了。”
  *
  草长莺飞时节,江水漫绿两岸,一艘扬起风帆的船只逆流而上,自南京驶向了京城。
  山水在欸乃声间渐隐渐现,帘幔在暖融春风里徐徐飞展。
  新月初升,琵琶清音萦绕水上,伴着月华相逐,奔流远方。
  朝阳又起,京城外最繁盛的码头上,有车马喧盛,久久等候。
  他身着藏青银丝云雷纹的曳撒,乌冠玉带,骑在最先的骏马之上。
  远远的,晨曦光芒间,有船队缓缓而至。
  水上风来,船帘微微飘舞,随后有纤纤玉手挑起靛青色的帘子。
  一低头,她出了船舱,来到船头。
  月白彩凤交领袄,衬着绛紫折枝缀金裙,在风中飘飞舞动,犹如云间初降。
  乌发高挽,被漆纱轻云珠翠冠所笼,其上横贯的赤金镶嵌祖母绿的顶簪,正中央最显耀之处则是飞凤含宝挑心,那一羽凤昂首展翅,飘逸雍容,周身镶嵌了七枚或嫣红或湛蓝的宝石,在金阳之下透澈纯莹,令人目眩神迷。两侧与发髻后更有琼楼飞仙的卷云纹分心、金莲池的满冠、镶白玉的百花钿、累丝绿松石荷花叶的掩鬓、双蝶穿花的梳背,还有那一对翡翠鎏金流苏耳坠,翠绿欲滴,惊艳八方。
  船只离码头越来越近,相思微微扬起脸,向岸上的江怀越展出笑颜。
  他早已翻身下马,快步走向石岸边。
  风行水上,拂动满目翠意,荡漾波中。
  这一步步踏过岁月流转,亦迈过千里冰雪。生死离散,悲欢纠葛,尽在她明澈无瑕的笑眼里淡去,凝聚的只是世间最赤忱的心意,千万人之中,唯你最好。
  “大人。”
  在船只抵达石岸的时刻,相思从袖中取出一枚小小的银盒。
  轻轻开启,里面盛满了嫣红浑圆的红豆。
  她托着这个银盒,却不说话,只是含着挑衅似的笑。
  “此物虽微不足道,却经久艳丽……”
  与当初表达爱意时一样的话才开了个头,江怀越却已跃上船头,从她手中接过了银盒。
  然后,凝视着她,低声道:“如蒙不弃,愿常伴左右。”
  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
  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正文完】
 
 
第222章 番外一
  相思虽然到了北京城,也被江怀越用马车接回了府中, 却还是不能立即嫁给他。
  “一个月国丧期不是已经结束了吗?”她听到这个消息后, 内心懊丧极了, 却又不能显露过分的失望。
  江怀越端坐在床边,道:“是刚过一个月, 但我这个身份,现在就急着成亲,难免遭人非议……”
  “你说什么?”相思睨着他, 简直难以置信听到的话语。
  他瞟了瞟她,故作镇定道:“怎么了?我是说若是寻常臣子也就算了, 我跟着先帝那么多年,又是宫里头的, 如果才脱下丧服就成亲, 人家背后会指指点点,这样不好。”
  “你江怀越什么时候竟然在意别人指指点点了?”相思气不打一处来, 拿锦绣枕头直砸他的背, “以前做的亏心事还少吗?朝堂民间对你不满的人多了去了, 你不是随便他们怎么说,反正自己独行向前无所挂碍的吗?怎么现在居然一本正经跟我说担心什么遭人非议?!”
  骂一句打一下, 江怀越满脸不悦, 回过头几次三番想要夺下她手里的枕头, 终究还是因为久别重逢,忍了下来。
  “你……你瞧瞧自己这凶神恶煞的样子,对得住这一身绫罗美裙和精致妆扮吗?!”他顾自冷冷地整了整被她用枕头打歪了的曳撒, “我还不是为你考虑?非常时期,你就不能忍忍?那么着急火燎做什么?”
  相思愣了愣,气哼哼扑到他背上,紧紧抱住他。“叫我忍什么?说话这样难听!”
  “……你不是气愤不能马上嫁给我吗?”江怀越一把拽着她的手腕,反击似的问道。
  “想得美!”相思隔着衣衫拧了他一把,“我问问你,当初送我离开京城的时候,是谁信誓旦旦说会去南京找我?嗯?结果呢,就写了封信让我自己来!还有,既然叫我千里迢迢坐船来了,那这样不明不白不清不楚地住进你家里,又算什么事?”
  “……那不是先帝……”他还没说罢,相思已经抢白道:“少拿先帝当借口!你就是没有心!”
  江怀越气得不得了,终于转过身,一把将相思从身上拖下来,按在床上狠狠道:“我没有心?你到现在居然这样说?!”
  他手劲大,相思被按得动弹不得,挣扎了几下却不气恼,反而踢着他笑出声来。
  “干什么?”江怀越开始不想管她了,后来她越踢越起劲,他只好又去按她的腿。
  一松手的功夫,相思又一下子拽住他的手臂,顺势一拉,软绵绵道:“大人来睡会儿。”
  他脸上发热,端着身段不肯躺下:“大白天的我又不困!一会儿生气一会儿撒娇的,你又想折腾什么?”
  相思却不松手,抬起下颔道:“怎么,你怕我会对你动手动脚不成?”
  “……你,真的是……”他还在整着衣襟,怎奈相思使劲拉住不放。无可奈何之下,江怀越只好将她往里侧一推,自己躺在了床外侧。
  相思一翻身,又正对着他,幽幽看着却不说话。
  江怀越用眼角余光瞟了瞟:“怎么了?许久没见,要好好看看?”
  她哼了一声,叹了口气:“我是在看你似乎脸色不错。刚才不是还说为了葬礼的事情好几天又累又饿,差点晕过去吗?”
  江怀越不悦道:“我骗你做什么?只是这两天稍微缓了一些。”
  “真的是这样?”
  “那你想问出什么答案?”
  “我还想着,是不是京城里有人照顾着你,所以你都不急着来见我……哎?”相思那有意挑衅的话语还未说罢,只觉身子一重,已被他紧紧压住。
  她涨红了脸想抵抗:“光天化日的你想干什么?”
  江怀越盯着她,眼里起初还都是愠恼谴责,继而渐渐缓和。
  “不是你叫我躺下的吗?”他侧过脸,轻轻伏在她身上,“分开那么久了,一见面还要消遣我?”
  相思抿着唇笑,假意推了几下推不开,便也抱住了他的腰间。
  “大人。”
  “嗯?”
  “你想我吗?”
  “嗯。”
  “想过几次?”
  “……这怎么说得出?”
  她小小地哼了一下,贴近他脸颊:“那我可是每一天每一夜,都在想着你呢。”
  江怀越垂下眼睫,唇角浮起不经意的微笑。“以后,希望不需要这样了。”
  他见相思有些疑惑,又轻声道:“一直留在我身边,这样,就不会成日相思了……”
  “不怕我吵吵闹闹吗?”她含着笑问。
  “不怕。”江怀越想了想,道,“最多你吵闹的时候,我去书房待着。”
  “……那你还是别跟我住一起了!”
  *
  话虽如此说,在京城里相思也没别处去,还是只好住在了江怀越的府邸中。陪同她上京来的宿昕大为不满,几次抗议道:“我说江大人,你好歹也是个有头脸的人物了,怎么能就这样草率?这样对相思也不成体统!”
  “又不是就这样过了,总要准备好一切才可以。”江怀越对他的过分好心有点却之不恭,“小公爷自己都没成婚,怎么这样着急我和相思的事?”
  “你也知道我着急啊?那就别让我在京城等太久!”宿昕嚷嚷道,“我这来来回回地容易吗?要不是相思求我,我才不愿意!”
  “是是是,小公爷多担待。”江怀越一改往日嚣张,对他恭谨起来。宿昕得意地倚坐在窗边,端起茶杯,“算你识时务,要不然,到时候相思从哪里进你家门?总不能自己住在这里,进个喜堂就完事了吧?”
  江怀越终究还是入了宫,向荣贵妃禀告了此事。荣贵妃斜倚着听他诉说,末了才道:“你的意思,是真的要成婚了?”
  “是。还请娘娘允许。”江怀越端端正正地叩首。
  她哼了一声,哀叹道:“我要是不允许,你听吗?听说是前任尚书的女儿,在大婚前带来让我看看?”
  江怀越略显局促地道:“还是等事情都办完之后,臣再带她进来拜见娘娘……现在,毕竟身份还没变。”
  荣贵妃睨了一眼:“你以为我不明白?你是怕我见了她不满意挑毛病,做那棒打鸳鸯的恶人,是不是?!”
  “臣不敢这样想……”他连忙伏低身子,内心居然有点发虚。
  “行吧,你愿意娶她,料想应该是万里挑一的女子,不然,怎么可能看得上?”荣贵妃一挥手,示意他站起来,“只不过,你需得记住,千万别为了身份,委屈了自己。”
  江怀越怔了怔,过了片刻才明白了贵妃的意思。
  他没有想到,看上去粗枝大叶的贵妃,也会说出这样的话语。
  “多谢娘娘。”江怀越挚诚躬身,“正因为是她,所以臣,是不会受委屈的。”
  *
  绿柳堆烟时节,镇宁侯带兵从辽东返回京城,刚进家门就收到了大红的喜帖。打开一看,大叫起来。
  侯爷夫人吓了一跳:“怎么了?!”
  “蕴之他,他真的要成亲了!”侯爷又是惊诧又是激动,搓着手来回转,“我想一想,要准备什么厚礼送去才合适……哎你也帮忙出出主意啊!”
  “你说谁要成亲?”侯爷夫人还没反应过来。镇宁侯白了她一眼:“江蕴之,江怀越!我没跟你说起过他有个红颜知己吗?!你这什么脑子?!”
  侯爷夫人瞪大眼睛:“你什么时候说过,明明是第一次告诉我!他不是,不是那什么吗,怎么还要成亲?这不是笑话吗?”
  “干什么,谁说內侍不能成亲?!人家新娘愿意,关你什么事?”侯爷愠恼起来,忽然又想起了往事,“我告诉你,那个新娘你也认识!就是当初被你在和畅楼打得头破血流的那位相思姑娘!”
  “什么相思,我哪里打过人?你不要血口喷人!”侯爷夫人一脸茫然,早就忘记了此事。镇宁侯冷哼数声,挥动拳头道:“不管你是不是记得,往后可得小心点,要不然,连我都没法保你!”
  *
  纯和元年五月初六,日暮时分,绮霞漫天。
  整个江府都忙碌不停,庭院里传来管家周到的安排布置声。姚康带着手下也凑起热闹,来来回回奔忙。
  江怀越站在房中,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外界喧哗中,他静静注视着身上的大红衣衫,思绪竟是空渺的。
  仿佛镜中的那个身穿喜服的,不是自己的身影。
  可是他朝前走一步,镜中人亦同样朝前。
  他闭上眼睛,深深呼吸。
  无数纷杂往事尽涌上心头。
  房门外,有人在高声催促。他重新睁开双目,最后一次整顿衣衫,随后打开了屋门。
  “啊,督公!”正想敲门的姚康乍见他这样的装束,猛地一愣,继而喜笑颜开地拜道,“门口都准备好了,就等您上马启程!”
  “好。”江怀越说罢,衣袂扬起,步下台阶。
  大门缓缓开启,门外轩昂的车马早已集结等待。与一般人家成亲不同,他的府邸门口虽然已停满前来赴宴的官员车马,却没有百姓敢围观。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