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学的时候,跃进把自行车骑到了学校,以后每周都骑车回家,为了帮自己做缝纫活儿。
原本鲁盼儿不同意, 可是跃进性子倔,自己扭不过。丰收和丰美虽然也懂事了,但毕竟年纪还小, 会干的活儿有限, 倒是跃进这一个寒假帮了自己不少忙。
何况跃进大了, 从襄平县骑车回家自己倒也放心。
估量着时间, 跃进还要一个小时才能回来呢。
鲁盼儿就打开缝纫机给弟弟妹妹们做衣服。
正是缝纫活儿最清淡的时候, 她就想着把跃进、丰收和丰美夏天穿的衣服提前做好, 免得春耕时节忙不过来。
才扎了一会儿, 就听门响,鲁盼儿正盯着衣料, 便随口问:“今天怎么回来早了?”
“是我, 鲁盼儿——我和我哥来看你了。”
鲁盼儿赶紧抬起头, 原来是万红英和她的堂哥, 只好放下布站了起来,“我当成跃进了——请坐。”又喊, “丰收,倒两杯热水。”
万红宇就摆了摆手,“不用倒水了,我们这就出去——我带你坐轿车去襄平县吃饭,你一定没坐过轿车吧?”
鲁盼儿的确没坐过轿车。不过,“我正等跃进放学回家一起吃饭呢,不能出门了。”
“我哥可是要开轿车带我们去襄平县国营饭店吃呀!”万红英惊呼了一声,“这是县委书记的轿车,很不容易借出来的;还有国营饭店,你一定也没去过,那里的菜特别好吃,你一定没尝过……”
丰收端着水进来,听万红英提到国营饭店,就赶紧说:“我们去过国营饭店,那里的粉肠、红烧肉、煎带鱼、烧茄子……都好吃极了!”
万红英尴尬地停了,又问:“那你坐过轿车吗?”
“没有,”丰收摇摇头,“我只坐过拖拉机。”
“我就知道你们都没坐过,”万红英就说:“我们刚刚就开着轿车来的,特别舒服,还特别快,一会儿工夫就从襄平县到红旗九队了!”
这时丰美也跑了进来,“姐,门口来了一辆轿车!”
丰收就指着万家兄妹,“是他们开来的。”
双胞胎都用羡慕的目光看着他们,“我们看看行吗?”
“只许看,不许乱碰!”万红英赶紧说。
“农村孩子就是这样,从来都没见过轿车,车门锁着呢,外面碰也碰不坏,”万红宇大度地说着,顺手撸起袖子,露出右手腕戴着的一块手表,向丰收和丰美挥了挥手,“去玩儿吧。”
那块手表更加显眼了,站在对面的鲁盼儿都能清楚地看到表盘“上海”两个字,跟田翠翠前些天给自己看的一样。
不过,田翠翠给自己看的时候,鲁盼儿可是凑过去细瞧了半晌的,现在她就像没看到一样将目光划过,嘱咐丰收和丰美,“去看看轿车可以,但不许动手。”
万红宇感觉到她的冷淡,就笑着加了码,“我可以开车带你和你的弟弟妹妹在村子里转一圈。”
“不用了,他们小,不懂事,别把车碰坏了。”
万红宇站在鲁盼儿对面,用力挺了挺后背,觉得自己还是没有鲁盼儿高,便在炕上坐了下来,用力跺跺脚,想让鲁盼儿看到自己又黑又亮的皮鞋,笔挺有型的毛料中山装。
鲁盼儿果然看到了,但那又怎么样呢?
她一点也不喜欢万家兄妹自以为是的态度。
万红宇以为鲁盼儿看到自己开着轿车,戴着手表,穿着毛料衣服、皮鞋,一定会热情地凑上来,没想到这个农村姑娘十分冷淡,心里早不高兴了。他从小就是娇惯长大的,早养成了唯我独尊的性子,今天破例耐心地哄了两句,被回绝后立即将笑脸收了回去,“你以为你是谁呀?这么牛!”
鲁盼儿也生气了,不过她只淡淡地说:“我知道我是谁,我是鲁盼儿。”
万红宇听到这样的回答,完全不是他平时见惯的,一时竟不知应该怎么办了,气得呼呼喘着粗气,却无言以对。
万红英看了出来,赶紧拉着鲁盼儿到了屋外,“你脾气还是这么坏!我哥是想跟你处对象,特别来接你吃饭的!”
过去鲁盼儿并不懂处对象什么的,可是退学后与生产队里的妇女们接触多了,听她们闲聊也就知道了不少事儿。因此正月十五那天晚上,她已经隐隐约约地感觉到万红宇对自己不怀好意。现在就冷冷一笑,“我从来脾气都很坏,你怎么不告诉你哥呢?”
万红英也被噎住了,不过她究竟比万红宇要聪明得多,想了想又居高临下地说:“我这不是为了你好吗?我伯伯是农业局的局长,我哥是县委的司机,多少人想嫁给我哥都不能呢!”
“那我还是不跟大家抢了。”
万红英又是一怔,不由自主地收回了骄傲的神态,降低了声音又哄又劝,“你要是能跟我哥结婚,我伯伯就会帮你办理农转非,改为城市户口,在县城里安排工作。你想想,城市户口、县城工作,多少人都羡慕呀……”
鲁盼儿不等她说完,“我要留在生产队里照顾丰收丰美,哪也不去。”
虽然不在屋内,但门一直开着,万红英的声音不小,鲁盼儿也毫不让步,万红宇在屋子里听得一清二楚,气哼哼地走了出来,“鲁盼儿,我看你能牛多久!早晚你得来求我!”转身推开门走了。
万红英急忙跟在他身后出去了,出门前又回头说了一句,“鲁盼儿,你真不识好人心!”
鲁盼儿不理他们,只叫弟弟妹妹,“丰收、丰美,赶紧回家!”
轿车轰地一声开走了,门外被轿车吸引来的孩子们也陆续离开了,丰收和丰美就问:“姐,你生气了?”
“没什么,你们去玩儿吧,”鲁盼儿想了想告诉他们,“一会儿跃进回来别告诉他。”
双胞胎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出去了。
其实鲁盼儿这一气非同小可,万家兄妹从头到尾都是一副得意洋洋,瞧不起自家的神态。说到底,还不是爸妈都没了,他们觉得自己和弟弟妹妹们好欺负吗?
可是,自己决不会让他们欺负了去了!
重新拿起衣服,鲁盼儿就看到自己的手都是颤抖的。
“盼儿,怎么了?”陈婶儿匆匆地走了进来,“我听建党说,刚刚你们家来了一辆轿车,没一会儿就走了。队里的孩子们围着车看热闹,还被开车的人骂了几句。”
“是万红英和万队长的侄子……”鲁盼儿说了一半就哽住了。自从爸妈走了,队里最关心自家姐弟的就是陈婶儿,她一下子就流了泪,“他们……”
“别哭,别哭,有什么跟婶儿说,”陈婶儿轻轻拍着鲁盼儿的背,“我们两家什么时候都要互相帮助。”
鲁盼儿心里慢慢平静了,收了眼泪,“万红英带着她堂哥来,说要跟我处、处对象,只请我一个人去襄平县吃饭,还说了一堆瞧不起我家的话。”
陈婶儿就明白了,鲁盼儿虽然很懂事,但毕竟还是个年轻姑娘,平白地就说起处对象,她都不能接受,更何况事情做得又难看,便也生气地说:“这么晚了,请一个姑娘家去县城那么远的地方吃饭,听着就不安好心。”
“何况万红英是你同学,早知道你家里的情况,把丰收和丰美两个孩子扔在家里,也亏她想得出!”
“我早说过万家的人坏,你还不信,现在可看出来了吧?”
过去陈婶儿是说过许多万家人的坏话,鲁盼儿也不是不相信,但是她果真没有放在心上,现在就点了点头。
“你后奶就不必说了,大家都知道她不是好人;万队长表面看着人模人样,其实他心地更恶毒,上次挖水渠出事,为什么牺牲的都是我们九队的人?就是因为他把最艰难的一段硬推给九队,自己带着八队的人躲轻闲!”
“不过八队好多社员对他也不服气,因为他分活儿、记工分从来不公平,自己家的亲戚就分轻松的话,多记工分,跟他关系不好的就分又脏又累的活儿,少记工分……”
“还有那个万局长,挖水渠出事儿也跟他有关!要不是他天天催进度,怎么就能出事故呢!”
“现在他侄子想找你处对象,一定是有什么毛病,在县城找不到对象,才想到了你!”
鲁盼儿就被陈婶儿提醒了。虽然万红宇长得矮矮胖胖,一双眼睛看着就不舒服,但是他是襄平县人,又是县委的司机,为什么万红英一定要介绍他与自己处对象?要知道县城人都瞧不起农村人,而万家又是最势利的,“我不管他们怎么想的,反正我不愿意。”
“不愿意就不愿意,现在是新社会了,谅他们家也不敢做出什么过分的事!”
鲁盼儿生气地说:“要是再来,我就把他们赶出去!”
陈婶儿却又谨慎起来,“这种事儿,还是不要闹大了,毕竟你是姑娘家。”
“姑娘家怎么了?”鲁盼儿不服,“男女早平等了!”
“姑娘家名声要紧——这种事儿你听婶儿的,他再来只不理就行了,让丰收丰美去喊我,有我在,他也不敢怎么样。若是队里有人问刚刚谁来了,你只说是同学来看你。”
陈婶儿对自己还真好,不过鲁盼儿其实并不是害怕,万红宇要是有什么过份的举动,自己拿起缝纫机旁的熨斗打过去,一定打得他再不敢踏进鲁家的大门!
事实上,自从万红宇开口说话后,鲁盼儿就注意到那个熨斗很合手,自己只要向后退一步正好拿过来,而她用力克制着才没有真正拿起熨斗打人。
但是,鲁盼儿还是觉得特别伤心特别委屈。
女孩儿家的心思,陈婶儿还是明白几分的,“婶儿知道你……”
“姐,我回来了!”鲁跃进走了进来,一下子就发现不对,“姐,你哭了?”
“没有,”鲁盼儿咧了咧嘴,向陈婶儿使了个眼色,“我眼睛进了灰,正好陈婶儿来了,帮我把灰吹出去了。”
陈婶儿有什么不懂的,刚刚的事告诉跃进没有好处,只有坏处,马上笑着点了点头,“灰吹出去了,我正好也要回家——你们吃饭吧。”
鲁跃进果然不疑有他,笑着把一个大包袱放在炕上,“这是许琴给你的旧衣服。”
“你告诉许琴我做抹布的事了?”
“没有,”跃进已经转身去洗手,“只有你让我传的话我才会说。”
跃进确实是不爱说话,尤其是与女生,更是不逼到头上从不开口。那就是许琴自己打听的,红旗公社的同学还有好几个,她用了心当然能了解。鲁盼儿就打开了包袱,见里面的旧衣服都洗得干干净净,叠得整整齐齐,心里很感动,许琴是真心关心自己,也真心帮助自己的。
“你回校替我谢谢许琴。”
“嗯。”跃进应了一声。
咦,这一次他答应得比先前痛快了——鲁盼儿去看,见弟弟已经低下头专心吃饭了。
经历了许多事,跃进比过去成熟多了
鲁盼儿的心情慢慢平静下来,自己比跃进大,应该比他更成熟。细想起来,刚刚的事其实不算什么,就是万红宇的威胁,她也不放在心上了。
第48章 合适人选
先前, 鲁盼儿有什么事都会向杨老师说的,而杨老师也会细心开导她。
可是, 万红宇的事,她一句也没提。
不知为什么, 她就是不想杨老师知道。
恰好灯会那天,万红英喊自己时,杨老师去买灯了,没见到万红宇;后来万家兄妹开车过来, 陈婶儿对生产队的社员们说是自己的同学过来,瞒住了大家,杨老师不大与队员们闲话的, 更是不知情。
时间稍长一点儿, 万家人再没出现在自己的面前, 鲁盼儿也就忘记了。
三月底的一天, 鲁盼儿正在上课, 吴队长的二女儿吴红匆匆来找她, “上面领导下来检查工作, 我爸让你过去帮忙。”
当民办教师几个月了,鲁盼儿多次去队里帮忙, 毕竟老师是队里文化程度最高的, 只要与宣传政策、写材料、新技术有关的东西, 队长都会找自己, 而她每次也都认真完成。
鲁盼儿与杨老师打了招呼,就向队部走去, 吴红拉住她,“不用去队部,领导在我家里。”
队部里正在育秧,吴队长把领导请到家里,喝茶吃饭更方便一些,鲁盼儿就转了个方向,随着吴红去了吴家。
吴队长并没有在家,吴婶儿一见她就笑着招呼,“鲁老师来了。”
鲁盼儿就有些迷惑,吴队长呢?便笑着停住脚步问:“吴婶儿,队长找我有什么事呀?”
吴婶儿就指着身边的中年妇女说:“这是县委的胡干事。”
原来是县里的干部,鲁盼儿就礼貌地点头,“胡干事好!”
胡干事四十几岁,个子不高,白白胖胖的,穿着一身藏青色的干部服,很亲切地拉着她,“坐下吧。”不动声色地打量眼前姑娘:个子高、身条顺、鹅蛋脸、大眼睛、高鼻梁、红红的嘴唇,两条又黑又长的大辫子,不只长得漂亮,身体也健康。最难得的是言谈举止还大方得体,又笑着问:“你今年多大了?家里有几个弟弟妹妹?他们都上学呢?”
鲁盼儿就一一答了。
“无怪大家都夸你好,果然是个好孩子,”胡干事就笑着向吴婶儿说:“我一眼就喜欢上鲁老师了。”
吴婶儿就笑着说:“你们是有缘分。”
鲁盼儿才觉得觉得不对了,站起身说:“要是没什么事,我还是回学校吧,正上课呢。”
“上课的事不着急,”吴婶儿叫住鲁盼儿,“胡干事是万红宇的母亲,她是特别来看你的。”
原来是这样啊!鲁盼儿真想转身就走,可是她还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停住了。吴队长和吴婶儿一直对自家挺好的,又不知道实情,自己甩手一走倒没什么,可却会让他们难办,不如当着大家的面把话说清,“二十多天前傍晚,万红宇和万红英来过我家,还请我去吃饭,我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