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杨瑾笑着拿起一个方盒子递给鲁盼儿,“这是北京稻香村的槽糕。”
鲁盼儿见杨老师的桌上还有一盒,知道是丽雯姐刚拿来的,便笑着接了,“谢谢杨老师——我还没吃过北京的糕点呢。”
看着鲁盼儿走远了,章丽雯就撇了撇嘴,“这么贵的糕点也你分她一半!”
“她做了好吃的也会想着我。”
“可这是我辛辛苦苦从北京带回来的呀!”
“我再给你加些运费?”
“我不是想要运费!”章丽雯生气了。
杨瑾莫名其妙,丽雯替自己带的东西,但自己可是给了钱和粮票的,送谁她没有权利管。而且,自己也时常帮她。
但毕竟都是北京知青,又是一个学校出来的,关系一直不错,且他知道章丽雯一向是个娇气的女孩子,不想跟他吵起来,便问:“调回北京有希望吗?”
章丽雯在北京留了这么久,除了逃避劳动,但更重要的是在跑调动。这种事儿不能在生产队里说,但知青之间都是公开的,也是大家最喜欢谈论的。
“唉!”章丽雯叹了一声气,“没有一点希望!”
“我回北京就开始找徐菲,打听了几位同学才知道她已经进国营工厂上班了。我见到她时,她正准备结婚呢。“
“原来徐菲能顺利调回去,是因为她姐姐调到上海工作,父母身边就没有子女照顾了。她告诉我,因为符合政策,北京同意接收她,红旗公社也就盖章放人了,手续办得还很快——我哥哥姐姐们都在北京,也不可能全部调走,所以这条路还是走不通。”
章丽雯又是一声长长的叹息,“当初到红旗九队的五个同学,顾铁山当兵走了,徐菲调走了,蔡颖嫁给了吴强也算离开了青年点,现在就剩我们两个走不了的!”
“其实还有一条路,”杨瑾就提醒她,“去年有中央领导提议复课,国家也恢复了办大学;高中对学习比过去抓得严了;我还听说以后推荐上大学也要通过考试——你与其费这么多力气找路子,不如好好温习功课,如果能考上大学,自然就能回到城里。”
“别人不了解我,你还不清楚?我最怕学数理化,怎么也考不上的。”
杨瑾与章丽雯下乡前是同班同学,知道她成绩不太好,偏科很严重,就开解道:“很多女生对数理化都有畏难情绪,其实数理化并不难学——鲁盼儿刚上初中时就是这样,后来她按我教的方法看看书,做做题,很快就真正理解了,初中升高中时在全县排第一名。襄平高中的第一次期中考试,她也考了第一。”
又是鲁盼儿,鲁盼儿什么都好——章丽雯的不满一下子又冒了出来,可想到如果自己说鲁盼儿的坏话,杨瑾一定还会维护她,就忍了下去,反而同情地说:“要是你能参加考试,肯定能考上最好的大学。”
杨瑾成分不好,所以不论征兵、还是上大学都没有机会,可是他自己却不遗憾,“我没有亲人在北京,所以不回去也没什么,在红旗九队也挺好的。”
“九队有什么好的,还不是落后的农村!”
“这里虽然落后一些,但是人很质朴,风景也好。”杨瑾风轻云淡地笑着说:“知天乐命,又何必戚戚焉?”
“嗐,跟你就没法说到一起!”章丽雯跺跺脚,却也无可奈何,“已经放学了,一起回知青点儿做饭——我还带来些牛肉干呢。”
“你自己回去吧,我早说好了去鲁老师家吃,她家今天蒸荠菜鸡蛋馅饺子。”
第50章 心直口快
今年九队春耕比往年晚, 农忙假的第一天就是种水田。
鲁盼儿也是第一次被分配去插秧。
这是队里最重的农活之一,参加的都是成年男子和少部分最能干的妇女。
鲁盼儿才满十七周岁, 站在这些人中,就显得稚嫩了点儿, 她的确是年纪最小的。队里的妇女队长小春婶儿就向吴队长说:“今年让鲁老师去拨秧送秧苗吧,明年再学插秧!”
“我是队长,还是你是队长?”吴队长气冲冲地将小春婶儿顶了回去。
小春婶儿年纪不大,可是她嫁的却是村里辈份最高的吴九爷的小儿子, 与吴队长同辈,因名字里有个春字,大家就叫她小春婶儿了。小春婶儿长得好, 性子也泼辣, 毫不畏惧地将吴队长顶了回去, “我不是怕她插不好影响收成吗?”
“你怎么就知道插不好?”吴队长向着鲁盼儿站的方向大声说:“队里分配农活儿, 大家要是都挑挑拣拣起来, 农时都要误了!”
道理是这样的, 队长分配农活儿, 大家都要服从,小春婶儿也就不言语了。
正好这时候秧苗运来了, 吴队长就带头拿了一把, 站在水田的一边大家挥挥手, “赶紧干活!农时是误不得的!”
鲁盼儿也赶紧拿了一大把秧苗, 虽然是第一次插秧,但毕竟是在农村长大的, 插秧也见得惯了,总是知道大致的方法。
小春婶儿刚刚担心鲁盼儿插不好秧,此时又热心地在一旁教她,“插秧其实很容易,一次拿三四根秧苗,根插到土里半指深,秧苗和秧苗间都要两拳宽,插好后向后退不能踩到秧苗——就这样……”说着,她刷刷刷地插出一小片,人也退后了好几步。
鲁盼儿就按她说的方法插了几丛,毕竟是第一次,还是很生疏,不过她没有着急,认真比较春柱嫂子插的秧苗和自己的,争取与小春婶儿插得一样——如果秧苗插得不好,会影响收成的。
“你这几丛插得浅了点儿,”右边的杨老师就笑着说,放慢动作给她看,“用食指和中指捏住秧苗的根部,再顺着秧苗的跟朝下,要用手指的力量把秧苗插入泥土中,这样不只能插得足够深度,还能保护秧苗的根不受损害。”
小春婶儿已经站起身看着鲁盼儿,便笑着说:“正是这样,我心里面懂,可说不出来,还是杨老师讲的明白。”
鲁盼儿又试了几丛,终于找到了感觉,不禁笑了,“小春婶儿教我也就罢了,没想到还要杨老师教我做农活儿。”
“鲁老师你还不知道,杨老师学问高,农活儿也做得好着呢!”小春婶儿笑着说:“论起插秧,我是后学的,还真比不了杨老师。”
小春婶儿是嫁到九队的媳妇,过去她娘家的生产队没有水田,并不会插秧,鲁盼儿就笑了,“我倒忘记了。”
来红旗九队之前,自己还是五谷不分的少年,现在已经是老社员,样样农活儿都能拿得起,放得下,杨瑾不由一笑,“我们也赶紧插秧吧。”
两旁的水田已经一片碧绿,社员们早插好十几米了,鲁盼儿也向小春婶儿和杨老师说:“我已经学会了,你们赶紧插秧吧,别因为我耽误时间。”自己也弯下腰专心干活儿。
毕竟是生手,虽然鲁盼儿一刻不停地干着,但还是落到了最后。
吴队长等几个人最快,插完一方水田插便坐在田梗上吸烟说笑,社员们也陆陆续续退到田梗上,加入了休息的行列。
这时候鲁盼儿才插到了一半儿。
鲁盼儿在心里给自己打气——自己能行的!刚到襄平高中时,一个英语字母都不认识,后来不也都学会了,而且还学得很好呢!插秧可是自己从小就看熟了的,不可能比学英语难!
将来自己一定也会成为插秧快手,在生产队里排第一!
鲁盼儿这样鼓励着自己,终于退到了田梗上,觉得腰和腿又酸又痛,就在小春婶儿一旁坐下,才要休息,就听吴队长喊了一声,“到下一片田插秧了!”赶紧跟着下田去了。
第一片水田鲁盼儿做下来就很吃力,没来得及休息又开始了第二片,她的腰和腿已经痛得不能忍受,偏偏这时太阳升了上去,将炙热的阳光撒在水田上,汗水不停地冒出,蜇得眼睛又酸又涩,浑身上下又麻又痒。
但是鲁盼儿还是不停地在插秧,这时候不能停,只要一停下来就是失败,而且,她还要尽快追上去!
插着插着,鲁盼儿发现右边的一行已经插好了。
插秧的时候,每人负责四行,这样大家干的活都是一样的。现在右边一行已经插好,那么自己就可以少插一行。
鲁盼儿回过头,就见杨老师正在低头插秧。
他一定发现自己太慢了,跟不上大家的进度,就悄悄替自己插了一行。
少了一行,鲁盼儿的速度自然快了不少——接着,左边的一行也插好了,小春婶儿应该是看到杨老师帮自己,也有样学样。
大家对自己真好,鲁盼儿咬紧牙关手里加快了速度,到了田边时,虽然还是最后一个,但与大家差得并不很多了。
已经到了中午,社员们三三两两散在田间地头吃饭——春耕时分为了省时间,各家都是把饭送过来的。
今年丰美担起了回家做饭的任务,她提着一壶水,“姐,你累了吧?先洗洗手。”
“还不累。”鲁盼儿伸了伸腰,洗了手先接过毛巾擦汗,然后一口气喝了两大碗茶水,“就是有点儿渴。”
丰美就递过一个饭盒,“我把昨天剩的饺子用油煎了,可香了。”
昨天包饺子的时候就特别多包了,今天热一下吃能省不少时间,鲁盼儿闻着香气,“给杨老师送了吗?”
“送了。”丰美就说:“姐,你多吃点,插秧最累了。”
吃了饺子在树荫下靠着,小春婶儿就在一旁说:“盼儿,你找吴队长换一下工吧——正好章丽雯干了一会儿就说中暑了,已经回了知青点,这样运秧苗的少了一个人,有些忙不过来。”
鲁盼儿心思都在插秧上,倒没注意,此时左右一看,果然没有章丽雯的身影。再看田间,新的秧苗也没有送来。不过,她还是摇了摇头,如果吴队长觉得需要调整人手,自然会安排,自己可不能主动要求。
“你呀!就是逞强!”小春婶儿气呼呼地说着鲁盼儿,又一次置疑,“真不明白吴队长为什么非让你下田插秧?”
从来参加插秧的都是成人,不必说小姑娘,就是小伙子也差了些火候。现成的就有两个人可以比:一个是陈建国,他虽然比鲁盼儿小,但也是一年出生的,今天被安排运秧苗;还有一个是吴队长家的二女儿吴红,比鲁盼儿还大两三岁,早参加队里劳动了,今天被分去拨秧——整个生产队只有鲁盼儿一个年青姑娘参加插秧。
小春婶儿的男人吴修义就推了她一下,低声提醒,“爹让你少说话,吴队长心里自然有数儿。”
公爹在红旗九队辈分最高,就连吴队长也得叫一声九叔,也有威望,他既然这么说了,小春婶儿就不嚷了,悄悄问:“为啥呢?”
“这还想不通?当然是为了给鲁家多记几个工分呗!”修义就说。
“噢!”小春婶儿就懂了,“还是爹有见识。”
鲁家现在没有劳动力,只有农忙期间鲁老师才能参加生产记工分,如果能记上最高的十分,当然是最好的,于是吴队长就让鲁盼儿来插秧了。
插秧是队里最累,也是最重要的活儿,参加的都要记十分。至于拨秧、运秧,只能计八分。
不过,就凭鲁副书记对红旗九队的功劳,吴队长给鲁盼儿分配一个轻巧活计,也记高工分,大家都不会有意见的。
可能吴队长没想到吧。
这时秧苗运过来了,吴队长喊大家上工,小春婶儿也就赶紧下了田。
鲁盼儿戴上草帽,外面再系上蓝色方格围巾,觉得自己恢复了精神,向小春婶儿和杨老师一笑,“上午真是谢谢你们了!下午不用再帮我——我觉得我能跟得上大家了。”
小春婶儿和杨老师都点点头,鲁盼儿学得是很快,不过他们还是时不时地帮忙,多插上一行——可是鲁盼儿的速度已经提了上来,再少一两行的话,她就很快地超了过去,旁边的人想帮也帮不了了。
到了下午的第二块水田时,鲁盼儿已经与大家并排一起插秧了。
可是,这块儿田插到一半时,秧苗没了。
水稻是很娇气的农作物,种起来比玉米难多了,每年在春寒未尽的时候就要在温室里育苗,到了暖和的时候再把秧苗拨下来重新插到水田里。
秧苗从拨下来到重新插进水田,时间要尽可能的短,这样成活率才高,收成才好。因此每年插秧时节,都是安排好人手,一边拨一边送一边插——既不能拨得太多,也不能太少,要与插秧的速度差不多。
不论运来的秧苗太多来不及插秧,还是插秧这边没了秧苗,都是队长安排不妥当。
这么多年,红旗九队就从没有遇到这样的情况!
吴队长先是镇定地摆了摆手,“那边晚上一会儿也没什么,我们正好歇歇。”说着带头走到田梗上吸烟。
大家便也出了水田,三三两两走到田边坐下休息,小春婶儿忍不住又说:“让鲁盼儿去拨秧运秧苗正好,我们也不必在这里白等着。”不过,这一次她的声音很小,只有离她最近的鲁盼儿听到了,赶紧向她摆了摆手。
不管怎么样,吴队长也没想到会有秧苗送得不及时的情况,毕竟拨秧、运送秧苗比插秧轻松多了,通常都是那边根据插秧的情况准备秧苗。
现在抱怨并没有用。
小春婶儿就不语了,但她性子急,总归坐不住,便又站起身向队部那边眺望,“今年插秧本来就晚,第一天就出了这样的事,别误了农时呀!”
修义就说她,“有队长呢,偏你爱操这么多心!”
“我是给自己操心吗?”小春婶儿可不服气,“九队社员的日子凭什么过得比别的队强?还不是指望这些水田?要是水稻收成不好,到年底分粮时哭都来不及了!”
小春婶儿的话原本不错,九队的社员谁不关切这些命根子一般的水田?只是大家不似她一样心直口快,却也都向队部那边看去。
可是,过了半天,运送秧苗的平板车就是没有踪影。
第51章 看不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