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我再三劝她不要嫁,她就是不肯听!”章丽雯叹了一声,“就算现在离婚了,她也只能是农村户口了。”
这倒是实情。不过,即使蔡颖不结婚,她也不可能像章丽雯一样离开红旗九队。
章丽雯也想到了这点,能离开农村,的确是非常不容易的,她得意一笑,“虽然襄平很小,根本没法儿与北京比,但是总归是县城,在这里生活要惬意得多——买东西、下馆子、看电影……”
似乎为了验证她的话一般,那边便有人喊,“丽雯,我们该走了,一会儿电影要开演了。”
“哎,我就过去!”章丽雯急忙应了一声,转过头道:“早约好了去看电影,我先走了。”说着匆匆离开了。
杨瑾与鲁盼儿继续坐下吃饭,却也想了起来,“明天我们也可以看一场电影。”
“我还要吃一根冰棍——要五分钱的那种!”
“好的——还想吃什么要什么?我们难得来一次襄平,一定让你开心地玩儿个够。”
只要跟杨瑾在一起,鲁盼儿就很开心,但自己生孩子之前恐怕再不能来了,“我再想想……”
“请问,你的衣服是谁做的?”两个女青年来到桌前笑着询问。
这两个人正是刚刚与章丽雯一起吃饭的,容貌出色,打扮出众,刚刚鲁盼儿已经注意到了,笑笑回答:“我自己做的。”
怀孕四个月后,她就再穿不进过去的衣服了。
生产队里其他妇女这时候就随便找一件肥大的衣服穿,甚至穿男人的旧衣服,可是鲁盼儿觉得自己毕竟是老师,每天都站在讲台上给孩子们上课,要为人师表,不好那样邋遢。再者,杨瑾也一直支持自己打扮得优雅得体,于是她用在上海买的一块的确良给自己做了一件新衣服。
衣领衣袖,包括胸线上全部很平常,但再下面的衣襟却是散开的,不但将圆滚滚的肚子盖住了,还显得不太突出,正是书上的孕妇装。
“你的手可真巧!”一个女青年笑着说:“第一次看到孕妇打扮得这么整齐。”
另一个女青年也说:“这块布料看起来平常,穿上却特别耐看。”
白底小红圆点的图案似乎很普通,当初在一大堆布料中不显眼,但鲁盼儿就是一眼看中了,做成衣服简单自然中又有一种温柔典雅的感觉,她就笑着说:“做衣服选布料很重要,有的布料看起来,很漂亮,但做成衣服就一般,有的正相反。”
“丽雯穿的衣服是你帮她选的?”
今天章丽雯穿着的浅黄色的半袖衫的确是在自己建议下选的布料,鲁盼儿点点头。
“那套天蓝色的列宁装也是你做的?”
鲁盼儿又点点头。
“果然是你!幸亏我们找回来了。”两人相视一笑,又转回来问:“你看我们适合穿什么颜色,什么样式的衣服?”
鲁盼儿认真看了看,“你们的衬衫、裙子应该都是在商店买的成品,做工、面料都很好,穿着也不错,但是,”她指着左边的女青年,“你是圆脸型,这种小方领不适合你,要把领子做得尖些才好看;还有,配裙子衬衫要是短一点儿就会更精神。”又指着右边的,“你个子高,身材也好,什么款式的衣服穿起来都漂亮。不过你的皮肤偏黄,不要再选紫色,要选橘色、粉色,能显得白皙。”
“太好了!”两个女青年兴奋地问:“你能帮我们做几件衣服吗?我们可以多给手工费。”
“当然可以了。”鲁盼儿就笑了,“不用多给,都有定价的。”
“你住哪里?我们这周日就过去。”
鲁盼儿说了地址,“有点远呢。”
“远也不怕!”两个女青年立即回答,又强调,“周日我们一定去!”
第101章 余音飘散
这一顿饭中, 先是遇到了章丽雯,然后又有人找上门来做衣服, 还真热闹。
不过,鲁盼儿和杨瑾原本也不急着,慢悠悠地吃到饭店打烊,正好去火车站送跃进。
买了两张站台票,他们就在候车室等待,可直到广播已经提示乘客剪票了,也没有见到卢政委和跃进他们一行人。
“不对,他们可能从别的通道进站上车了。”杨瑾想了起来, “我们赶紧进去,再过一会儿火车就开了。”
说来也巧, 才进站内,就看到卢政委带着十几个新兵排成一列走了过来, 停在站台上,鲁盼儿一眼就看到弟弟,他个子最高,排在最前面。
“跃进!”
“姐, 姐夫, 你们怎么来了?”
“我们送送你。”
这时又有几个新兵的家属也赶送别, “孩子, 到部队要听首长的话, 好好训练,争取早日当上飞行员!”
看着周围的人都在殷殷嘱咐, 鲁盼儿就说:“跃进,你长大了,姐放心你!”
杨瑾拍拍自己的学生和小舅子,“空军技术含量高,重视文化,你到了部队一定要继续学习,如果需要什么书,可以写信回来。”
“姐,姐夫,我都记得了。”
随着一声长长的汽笛,火车进站了。
卢政委带着新兵们上了火车,鲁盼儿跟着从车下走了过去,车外天色早暗了下来,车内灯光明亮,她清楚地看到跃进随着卢政委进了卧铺车厢。可是他看不到自己,只挺直后背端正地坐在下铺,已经是一名又英俊又勇武的军人了。
火车轰隆隆地开走了。
鲁盼儿早想好了,自己一定不要哭,跃进参军虽然有些匆忙,但却是好事,所以要笑着送他离开。可她在跃进面前做到了,但跃进一走,她的眼泪却不由得掉了下来。
“你愿意让他一直留在你身边被你照顾,还是愿意他到更广阔的天地中自由翱翔?”
当初家里那么难,自己也坚持让跃进上高中,不就是希望他能有更大的作为?“我明白的,但还是伤感。”
杨瑾便轻轻地环住她的腰,“很羡慕你们兄弟姐妹。”
鲁盼儿却知道,杨瑾原来有一个哥哥,生在抗日战争期间,因为条件太艰苦夭折了,他母亲也因此身体衰弱下来,再后来他的父亲也离去了——家里只剩下他一个人,很孤单。
“现在我们是一家人了。”
杨瑾就笑了,他一直把跃进、丰收丰美当成自己的亲弟弟亲妹妹,几个孩子对他也十分尊重亲热,跃进能参军,最后也是听了自己的建议,“是啊,我们已经成为一家人了。”
两人携手出了火车站,鲁盼儿一直握着他的手,“我喜欢你手上的茧子,没有这些茧子,跃进不会参加空军,我也不会如此安心。”如果没有姐夫,跃进岂能放心自己一个人带着丰收丰美生活?
“我不能上大学、参军了,但特别希望我的学生们能走出去。不是说在农村不好,而是世界很大很大,有能力的就可以闯出一番天地。”杨瑾轻轻地笑了,“至于章丽雯的话,我从来没有放在心上,道不同不相为谋。”
鲁盼儿的确有安慰杨瑾的心思,不论是谁,被章丽雯那样夹枪带棒地说了,心里都不会舒服,但杨瑾不一样。
章丽雯和杨瑾从来都不是一路人,而杨老师与自己才是一伙的,不,现在是一家的!
于是她又放低了声音在杨瑾耳边说:“章丽雯只看到你脸晒黑了,却不知道你身上特别白。”
鲁盼儿长得白,杨瑾也白,没有想到的是,他居然比自己还要白一点儿——这可是他们在一起比过的。因嫁了杨瑾后学会了撒娇,鲁盼儿当时就生气了,被杨瑾哄了许久,又表扬她的皮肤比他的细腻、滑嫩才罢了。
只是那都是在家里才说的话,此时却在街上。
杨瑾脸腾地红了。他天生白皙,脸、胳膊倒还罢了,身上从不外露的部位自然更白,也只有盼儿看过。现在说出来,竟有些不自然,心里更是痒痒的,便凑到妻子耳边说:“就是晒黑了也不要紧,过些天不去工地就会重新变白了。”
鲁盼儿说了那话自己早先红了脸,此时便说:“你黑了也好看。”并不是她说假话,杨瑾就是晒黑了,也不是一味的黑,而是像大麦的颜色,每每脱了上衣干活儿时,鼓起的肌肉让她更喜欢。
“我觉得你怀了孕更美了,比先前多了一种韵味儿……”
刚结婚时,两人都生涩得很,现在倒是会说些情话儿了。手拉着手,彼此靠在一起,低低的声音进了对方的耳中,余音便飘散在夏日清凉的晚风里,再不会让外人听到。
手中有介绍信,两人也不去麻烦小郭,在襄平旅馆住了一夜,第二天吃了冰棍,看了电影,又买了东西,看着时间坐车回了公社,先去给罗大娘传个信儿,罗书记被赵部长留下了,要晚几天才回来,又说了跃进的情况,留下几样礼物,然后才回了家。
丰收和丰美听到哥哥参加了空军,都十分高兴,虽然遗憾没能亲自送行,可吃上姐姐和姐夫买来的粉肠也就忘怀了。
周日一大早,武装部送来了一块课本大小的金属牌,大红色底,“光荣军属”四个银色大字闪闪发亮。
赵部长亲自过来送军属牌,又亲自将军属牌钉在门框上,放下铁锤向鲁盼儿杨瑾和丰收丰美笑着说:“你们已经是光荣的军属,以后有什么困难,都可以找我们武装部解决!”
赵部长真是热心肠的好人,鲁盼儿有什么不明白的?先前他就是这样帮助罗书记的,于是她便响亮地答应着,“我们知道了。”
陪着赵部长过来的吴队长赶紧陪笑,“拥军优属,我们都懂,生产队里现在就有军属!”
鲁跃进这么好的小伙子没被推荐上大学,也没能进化工厂,就是参军,也是罗书记亲自送过去的。原因嘛,赵部长心里明明白白。平时太忙,周末的时候他特别过来送军属牌,当然不只是送一块牌子而已,听了吴队的话马上便板着脸问:“你们拥军优属做了哪些工作?”
吴队长还真做过一样,那就是警告媳妇儿不许与陈婶儿打架,预防将来陈建军转业回襄平县当干部为难自己,但这事儿实在上不了台面,他当然不能说出来了,一时之间再想不起别的,“我,我……”
“别吭吭呦呦的了!”赵部长的嗓门高,举止也特别有气势,“我告诉你,以后一定要把拥军优属做到实处,我要是听到鲁跃进的家属受欺负,一定带着战士们打上门来!”
“是,是,是!”吴队长心中一凛,急忙答应,可心里真是不服气。要知道自己为难鲁盼儿却从来没有成功过呀!
可是消息竟然传到了武装部。
还有,为什么总有人来帮她呢?
身为队长,吴队长总不敢反对拥军优属,便扯出笑脸,“牌匾已经订好了,还请赵部长到队部里坐坐……”
赵部长才不理他,向鲁盼儿一家摆摆手,“我们回去还有事呢。”坐上吉普车突突地走了。
鲁盼儿才回了屋里,又听车声,“赵部长忘记了什么事?”才要起身——怀孕后身子笨重,动作便慢了一拍,丰收和丰美早已经跑了出去,又转回来说:“这次不是吉普车,是轿车。”
一辆轿车停在自家门前,饭店遇到的那两个女青年正从车上下来。
原来是做衣服的。
鲁盼儿便笑,“你们果然来了。”
“我们早买好了面料,就盼着周末呢。”两人笑着回答,又好奇地四处打量,崭新的红砖小院,墙头上、小路旁一丛花枝向人招摇着,园子里一片碧绿的青菜,大白鹅见到来人“嘎嘎”地叫着,一大群鸡依旧镇静地捡食着地上米粒……“你们家的房子可真好看呀。”
“一看就是过日子的人家。”司机师傅笑着点头赞扬。
昌平县只有一辆轿车,能开轿车的人肯定不一般,但是今天过来的几个人没有一点高高在上的感觉,却很亲切温和。鲁盼儿不由得对他们生了好感。
两位女青年带来了好几块布料,一块块打开,“这块是给我嫂子做的,她也怀孕了,路太远又颠簸就没让她过来。本来想买与你身上一样圆点儿的布,可没有买到——她个子比我矮半头,现在肚子与你差不多大……”高个子女青年说。
“怀孕四个半月了。”女青年的哥哥,也就是开车的司机师傅补充,又客气向鲁盼儿点点头,“麻烦你了。”
“孕妇装要做肥大一些,过些时候肚子还会长的。”鲁盼儿笑着告诉他。
“既然到你这里来,当然听你的。”
既然顾客相信自己,鲁盼儿便十分为他们打算,定下孕妇装后又说:“可以打一件肥大的毛衣,天冷时穿在外面,等生了孩子,毛衣拆了再织别的样式,一点儿也不浪费。”
春开的时候她曾打了一件毛衣穿在外面,秋后天凉还可以继续用,便拿出来给他们看。
“呀!这毛衣也好看!”
平纹浅蓝色羊毛开衫,就像一汪宁静的水,鲁盼儿自己也很喜欢,就笑着说:“我也是才学着打毛衣,挑了个最简单的样式。”
一个女青年就笑着问:“我试一下好吗?”穿上后再照了镜子,她立即就下了决心,“我也要打一件一样的!”
“我也要这个样式,但得换个颜色……”
女人在一起聊着衣着打扮,司机师傅便有些坐不住了,“我去生产队里转转。”
杨瑾已经回了工地,鲁盼儿就说:“丰收丰美,你们带着大哥哥看看水渠、水田和玉米地。”
丰收丰美再回来时兴奋异常,“姐,我们坐轿车了!轿车开得可快啦,不管多远的路,一会儿就到。”
万红宇开着车来过几次红旗九队,生产队的孩子们都眼巴巴地看着,可就是摸一摸都会被骂,眼下司机大哥能带着丰收和丰美坐车,真是很和善。鲁盼儿笑道:“孩子们没坐过轿车,都很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