梓嫣便伊伊呀呀地笑了起来。
“小妹妹在说她想爸爸了。”梓恒一本正经地翻译。
“你怎么知道的呢?”
“因为我也想爸爸了呀。”
杨瑾和鲁盼儿都笑了,也就把顾铁山的事忘在脑后。
在北京过春节与红旗九队不一样,这里除了有丰富的商品供应,还有炫丽耀眼的礼花、五光十色的灯光、有如海浪一般的人潮……一家人玩得很开心,也长了不少见识。
鲁盼儿算了算时间,“过了正月十五再回去,丰收丰美也要开学了。”
“正好给你和梓恒过了生日。”
可是就在正月初八的晚上,蔡颖急匆匆地来了,“小春婶儿给我们发了电报,让我们赶紧回生产队!”
鲁盼儿接过电报纸,上面写只写了六个字——与鲁速归,要事。电报是打给蔡颖大哥的,蔡颖离开红旗九队时留给小春婶儿的联络地址。
小春婶儿有什么事儿找自己呢?鲁盼儿想不通。过年正是生产队里最闲的时候,离春耕还早着呀。
更奇怪的是,她还要自己与蔡颖一起回去。
蔡颖其实已经与红旗九队没有关系了。
“会不会出了事?”蔡颖见杨瑾和鲁盼儿都沉思不语,便更焦急了,“一定是大壮!他们又打伤了大壮叫我回去?我家里人都这么说。”
“不会的,”鲁盼儿劝道:“吴家对孙子特别重视,应该舍不得把大壮打伤。”
“再者若是大壮的事儿,只会让你一个人回去。”杨瑾分析,“应该是生产队有什么事,而小豆的户口毕竟也在九队。”
“生产队能有什么事?”鲁盼儿与蔡颖依旧不解,“小春婶儿竟然要我们两个都回去?”
杨瑾想了想,“会不会是年前报道过的?中国开始改革,从农村开始?”
“什么改革?”蔡颖很茫然。
鲁盼儿倒是看过报纸,不过她也不大懂,“就算是农村开始改革,我和蔡颖回生产队有什么用?队里的事都由队长管着呢。”
杨瑾也答不上,“这样吧,你们先别急,我去给师兄打个电话,看看能不能问到一些情况?”
“我们一起去吧。”
到了邮电局,杨瑾交了长途电话的押金,拨了电话,张县长家里却没有人。他想了想,“我试着给红旗公社打过去,公社一直安排人值班接电话。”
重新回柜台查了电话号码,再打过去果然有人接了。杨瑾笑着报了姓名,“请问你是哪位?”他在红旗公社中学当了一段时间老师,与公社的干部都认识了,可对方的声音却有些陌生。
“我是郑峰,”对面的人迟疑地问:“你是鲁盼儿的爱人吗?”
“对,现在鲁盼儿就在我身边,她想问些事儿。”杨瑾把电话递给鲁盼儿:“你来接吧。”
鲁盼儿接过电话,“还真巧呀,打电话就遇到了你。”
“也不算巧,我家不在这边,在公社大院住宿舍,所以就常替大家值班,”郑峰笑着问:“你在哪里呢?现在包产到户了,你怎么还不回生产队分田?”
“包产到户?分田?”
“年前我们接到了改革的新政策,年后就下达给各生产队了……”
听郑峰讲解了一番,鲁盼儿明白了,包产到户就是要把田地分给各家,各自耕种,而且这一次分田,几十年不变,涉及到每一个社员,现在各生产队都在紧张地进行着,最后郑峰又提醒她,“你赶紧回生产队吧,分田要生产队和社员们一起协商同意。”
“好,我就回红旗九队。谢谢你,郑峰。”鲁盼儿挂了电话。
知道了原因,蔡颖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接到电报后,我的心就一直呯呯乱跳,现在总算好了。”
“你就是习惯什么事都往坏处想,”鲁盼儿笑着说:“现在回了北京,小豆儿也在你身边,就把过去的事情忘记了吧。”
“我家里人也不让我理睬那边,也不放我回红旗九队。”可是,显然,她还是挂念着,大壮毕竟是她亲生的儿子。
“既然是分田的事,蔡颖姐先回家与家人再商量一下,我是要抓紧时间赶回去的。”鲁盼儿已经做出了决定,“我们家户口在红旗九队的有五个人呢。”除了上大学的杨瑾和参军的跃进,其余的都要分田。
“不用商量了,”只要孩子没事儿,蔡颖也不慌了,很快便有了主意,“我不回了,只怕回去他们又生事儿,另外火车票还要花许多钱——鲁老师,你帮我给小春婶儿带个话儿,小豆的田还随着九爷,也请他们继续帮忙管着,只要给小豆儿一份口粮就行。”
“这样也不错,”鲁盼儿赞成,“我替你告诉小春婶儿,若是有什么事儿,我们再联系。”
蔡颖走了,鲁盼儿带着丰收丰美收拾行李买火车票,她又坚决地回绝了杨瑾,“你不必陪我们,这段时间又是买房子,又是买家具,又是带我们逛,你留下做课题吧,我和丰收丰美带着两个孩子回去。”
第157章 包产到户
先前在北京, 即便看了报纸,听了郑峰的讲解, 对于改革鲁盼儿总觉得有些迷茫,可才回到红旗九队,把带来的果脯和糕点分给大家的同时,她就从社员们的三言两语中弄通了怎么包产到户,怎么分田。
红旗九队是红旗公社工分最高的生产队,在襄平县里也排在前面。社员们的劳动积极性都很高,但就是这样,也免不了偷懒耍奸的, 工分更是不可能完全合理,还曾经发生过耽误水田灌溉的大事。
包产到户, 把田分给社员们,怎么种就是自家的事, 收了粮食交过税剩下的都归自家,所有人肯定都会真正用心。
改革的目的就是要调动大家的积极性。
分田正是改革的第一步,分了之后几十年不变,对于社员们是天大的事, 怎么重视也不为过, 为此小春婶儿才给她和蔡颖发了电报。
在鲁盼儿没有回来之前, 生产队里已经开始了分田的工作, 不过, 还没有真正的结果——队里有旱田有水田,旱田水田也各自不同, 分起来很难。
除了田地,生产队里还有提留金、耕牛、打谷机、育秧盘、铁犁等公共财产,这一次也要分给社员们,这些东西更不好分。
“八队直接把耕牛杀了分肉,打谷机拆成零件,提留金每人一份,水田旱田平均一分,大家抓阄……”小春婶儿告诉她,“杀耕牛、拆打谷机实在败家,抓阄分田把田分得东一块西一块,社员们都不方便。我既然是队长,就要为大家负责,争取为大家想出最合理的分配文案。”
“现在我是这么想的,耕牛、打谷机、铁犁、育秧盘……所有的公共财产都做价公开,谁家想要哪个物件,就不分提留金了,不够的再交些钱,由队里分给没要物件的人家。”
“至于田地,把水田和旱田分开,差不多每人两亩六分水田,五亩旱田,再考虑各家的想法,与亲戚连在一起,也尽量离自家房子近一些。”
“你们家的旱田就选山脚下这片的吧,出了门就是,多方便呀。”小春婶儿拿出村里田地的图画,“可是水田只能远一些了,你看这里怎么样?”
只看画出来的地图,处处都透着用心,鲁盼儿就知道小春婶儿下了不少工夫,“这段时间累坏了吧?”
“累点儿也是应该的,大家选了我当生产队长,我就要对得起大家。”小春婶儿爽快地一笑,又说:“你才回来,可能还没想清楚,明天再给我回话儿也行。还有队里的物件儿,你想要什么,也要想好。”
鲁盼儿是没想好,田地里实在有太多学问了,她生长于农村,又一直参加劳动,自然是明白的。有的田土地肥沃,有的田则贫瘠;有的田靠近水渠方便灌溉,有的田就容易发生旱情,还有的田容易涝;有的田要精耕细作,有的田容易打理……每家又有不同的情况,自家更是特殊,“小春婶儿,我只要旱田行吗?”
“只要旱田?”大家都抢着要水田,尤其是最好的几块水田,所有人都在盯着,她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只要旱田呢。
但是想了想,队长也就明白了,“只要旱田也对,杨老师和跃进都上了大学,丰收和丰美将来也要上大学的,你们家劳力太少了,种水田忙不过来呢。”
其实,鲁盼儿能自己种水田的,她一向不怕吃苦,不怕挨累,但是,她早打算考大学了。
这一次去了北京,又买了房子之后,她不但坚定了考大学的决心,决定今年就开始参加高考,考上了自然好,考不上可以算做练兵,明年再考。
夫妻俩儿不想分居,只有自己考到北京的大学。
杨瑾也特别支持她的决定,这一年的分离让他们格外想重新团圆。
参加高考的话,自己就要把主要精力用在学习上。
种水田要从初春开始育秧,然后拨秧、插秧、施肥、灌溉一样样下来,水稻很娇气离不了人的。但是旱田的玉米就要粗犷多了,春种秋收,中间只需要间苗、除草不多的农活儿,省心得多。
虽然旱田产出比水田少,但这也是她最好的选择,“我就是这样想的,小春婶儿看看行不行?”
“应该能行。有很多人想多要水田呢,我回去再想想,看怎么换一下。”
九队分田一直是公开的,社员们很快就知道了鲁盼儿的打算。一大早,万彩凤就去队部找队长,“鲁盼儿是我孙女儿,她不要的水田正好换给我,把我的旱田换给她。”
对于鲁家的恩恩怨怨,小春婶儿虽然是后嫁来的媳妇,可也十分清楚。平时万彩凤和鲁盼儿并不来往,现在因为要换水田就套亲戚关系了。她笑着摇头,“分了田要在生产队里登记的,私下换了没有凭据,队里不承认,将来也容易有纠纷。”
万彩凤最初是想找鲁盼儿换田的,可鲁盼儿根本不理她,随着杨瑾考上大学,跃进进了军校,她再不敢像过去一样去抢,才来找队长,“我们都是一家人,能有什么纠纷?”
因为分田,社员们也都早早来了队部,此时便笑了起来,当初有襄平县和公社干部写的证明,万彩凤还闹了许久,如今没有凭据,鲁盼儿怎么能答应呢?
但是,万彩凤这两年把化工厂的便宜毛线卖给社员们,每个人都买过,大家也领她的情,倒不好说难听的话,就都劝道:“我们都听队长的,她小春婶儿为每一家都想到了呢。”
吴红赶紧陪着笑插话,“小春婶儿,我也是九队的人,给我分一份田吧。”这两年她与万红宇关系越来越不好,回娘家的时候更多了,最近索性住在了红旗九队,每天都到队部来,就是想分一份田。
万老太太第一个反对,“你要得了田,我们每人都要少上几分,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别回生产队里掺和!”
“你户口早迁出去了,怎么能算九队的人呢。”社员们不等队长说话,异口同声地反对,且不论大家都讨厌吴家,只说吴红多分了一份,大家就要少一份,谁又肯呢。因此大家都站在万彩凤一边,“可不是,要是所有从九队出去的人都回来分田,九队的田早不够分了!”
吴寿山就说:“要么把小豆的田给吴红也行,小豆儿跟着她娘去了北京,再不可能回来了。”
“小豆儿的田就是小豆儿的,她哪怕一辈子不回来,也不能分给别人!”小春婶儿坚决地说。
“可是我就不一样了,我只想换一下……”万彩凤一向看不得别人占了好处,但自己却是要占的。
正乱烘烘的时候,陈婶儿从外面进来,笑眯眯地问队长,“我们家也不想要水田,都要旱田,行吗?”
鲁盼儿不要水田时,大家很是吃惊,如今又冒出来一家,社员们已经能理解了,“如此一来,建国就可以省下更多时间在外面打家具挣钱了。”
“家里学生多负担重,没办法的。”陈婶儿谦虚地说,看到万彩凤又加了一句,“我们可不敢私自换,还请队里安排。”
万彩凤看出换田的事不成,便冷笑一声,“我们二龙在化工厂,又找了化工厂的对象,两个人工资可高了!他批出处理毛线,我帮着卖也挣点钱,天天吃香的喝辣的,根本不在意农村的几亩地!”如今她今非昔比,确实不似过去一般为了一点儿利益拼死闹,“就怕鲁盼儿和你们家,将来吃不上大米!”
“你就别替鲁老师操心了。她和杨老师在北京买了房子,还逛过友谊商店,吃过全聚德的烤鸭,还能吃不上大米?”陈婶儿不客气地说:“至于我们家,有建国在外面打家具,怎么也饿不着!”不过,建国能挣多少钱,她再不肯说出来的。
又有人插话,“听丰收和丰美说,北京过年供应可丰富了,鱼、羊肉、啤酒随便买,还有外国的咖啡、可口可乐、橙汁、饼干呢。”
“那她还不是要回红旗九队!”万彩凤恼羞成怒,“农村户口没有粮票,到北京也住不长!”
“鲁老师来了。”有人便推万老太太。
鲁盼儿果然抱着梓嫣,带着梓恒到队部了,而且也听到了几句。不过,她并没有生气,后奶一直对自家满怀恶意,自己早不在意了,而且后奶说的话也不全错,农村户口确实没有粮票,所以自己还是要回来分田种粮食吃。
当然,旱田种了玉米,可以换成大米,也可以找田翠翠换粮票到北京用,这些道理没有必要讲给后奶听。
她过来是有正事的,“队长,换田的事怎么样了?今晚杨老师会打电话回来,我想告诉他,免得他担心。”
从北京回来的时候,杨瑾和鲁盼儿约定在今天晚上打电话到红旗公社,这样商量事儿比写信快多了,也方便多了。
“社员们都同意,可以只给你家分旱田,每人按十亩算,一共五十亩,就在山脚下,与你们的房子挨着的那一大片田。”小春婶在众人的包围中认真答复,又向陈婶道:“你家的事我再与大家商量一下,应该也没有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