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倪芝这儿叮咣响,“你干啥玩意呢?”
“找衣服。”
之前早就装好了袋子,倪芝还是拿出来检查一遍,拎着就出门儿了。
既然想起来就不想再拖拉,否则心里总要悬着一件事儿。
钱媛问她,“你这刚回来又出门儿,啥情况?今晚还回不回来了?”
倪芝已经关了门,声音从门外传来,“我很快回来。”
钱媛对着门吼了一嗓子,“我就是怕热给开着门,你还给我关上了。”
半天没听见回应,知道她已经走了,只能翻了个白眼自己起来开门。
听见宿舍门外是隔壁屋吴雯婷的声音,和室友端着脸盆儿往洗漱间走。
“你说,这年头怎么可能有人不用微信,拒绝的借口这么直接,太不给面子了吧。”
“而且他不就一开火锅店的吗,拽的跟二八五万似的,什么毛病。”
“再说我要去吃饭,提前微信订个座儿也不行吗,会不会做生意啊。”
“到底是哪家啊,你有没有照片,那老板到底长啥样?”
“我今天跟何师太还有几个博士去的啊,我哪儿好意思偷拍。唉,人是真拽,也是真帅,还留了胡子,除了明星,我头一次见人留胡子都这么好看。”
要是倪芝在这儿,可能会告诉她,以她对陈烟桥的认知,他是真的没有微信。
他那个破手机,顶多能看看卡得要命的新闻。
每天固定的社交圈,就是店里的大伟和刘婶儿,可能连短信和电话都不需要,到点儿开店就行了。
只不过倪芝已经快走到赵红的店里了。
她之前听得清楚,赵红说她还要整理完这些箱子才能走。
到了夏天,出来消遣乘凉的人多,有些地下麻将馆到了晚上没城管了,就光明正大摆外头来,喊旁边的烤串儿摊儿把吃喝送来。
有的桌儿酒气熏天,打得几乎吵吵起来。
倪芝往旁边绕过去。
赵红在店里汗流浃背,整理完一个箱子,坐在塑胶椅子上打蒲扇。
看见倪芝进来,很快认出来,“妹子,你咋来了?”
还没等到她回答,“吃水果不?姐给你拿。”
她拎了一小串儿龙眼,“来尝尝,刚从南方运来的,这玩意儿可甜了。”
倪芝愈发不好意思,“红姐,我来还你衣服,之前都一直忘记了。”
赵红笑她,“我都跟你说急啥玩意儿,我都穿不下了,要是喜欢都拿去。是不是嫌姐衣服不好看?”
倪芝摆手,“哪儿的话,上次红姐已经帮了我大忙了,我哪儿好意思再拿你衣服。”
赵红把龙眼塞她手里,“吃点儿吧别跟我客气,我也是累够呛,刚歇一会儿咱俩一起吃。你上次回去有没有啥事儿?”
被泼水那次顶多是心里气,受了寒几天就好了,真正要命的是倪芝后来伤的腿,当然跟这都无关了,“没事儿,红姐,这龙眼挺甜的,谢了。”
“好吃就拿点儿回去吃。跟你说,女人呐,到了我这年龄你就知道了,可真不能受凉,看你小脸儿白的,是不是气血不好?”
倪芝笑了笑,站起来,“红姐,那我正好活动,你还有没忙完的我一起帮你摆。”
赵红摇头,“那哪儿行啊,我一会儿三下两下就整完了,你拿点儿水果早点回去吧,晚了一个女孩子也不安全。”
“红姐,你不也一样,我帮你早点弄完你也早点回家。”
说完倪芝就把之前赵红摆了一半儿的雪梨扒开半边泡沫套放进格子里。
赵红性格直,没再跟她客气,只手里接着干,比倪芝这儿快多了。
她嘴里不停,“我哪儿跟你一样啊,你还是姑娘家,我都这把年龄了,是那些个流氓怕我。”
说完她自己都笑了,说实话赵红长得大方顺眼,再年轻些应该还有点美艳,身材更不是中年妇女的臃肿,只是稍显丰满,笑得爽朗时还见右脸颊一个酒窝。
两人一边干活儿一边胡侃,话匣子就打开了。
“我啊,就是年轻时候不注意,流了一次以后就不能怀了,那时候的男人就是个狗娘养的,不提也罢。后来这不就见到桥哥,就是上次泼你水楼下那家,你去他家洗澡的。”
赵红说的,“姐不怕你笑话,我是真心疼他,这么好的男人怎么命不好,看我命也不怎么好,却想把我仅有的这点儿好给他。他的事儿你不知道,反正他应该也不嫌我生不了。但是现在我想明白了,他可能不需要别人,自己就能守一辈子。”
倪芝听得心里难受,摆完最后一个梨,慢慢直起腰。
“红姐,你一定能遇见好的。”
“可不是,”赵红笑了笑,“我这么好,看不上我是他没福气。”
作者有话要说: 慢热
第24章 毛肚
哈尔滨夏季的夜晚是最为热闹的, 到了这个时间,店铺外的世界仍是喧嚣嘈杂的, 依稀可以听见劲爆的流行歌曲。
有个男人三步并作两步跑上台阶, “老板娘,给开个西瓜, 送旁边海哥串儿店。”
赵红麻利地应一声,“哎,这个点儿, 没法给你对半儿劈了,只能整个买,行不行?”
“可以可以,一会儿约(yao)完多重,去那边儿我再给钱。”
“好嘞。”
倪芝见赵红已经在拍着挑拣西瓜了, 不想耽误她干活, 打个招呼先走了。
走到那边流动的麻将桌, 全是晾着肚皮抽着烟的男人。麻将桌边摆着各式烤串儿,用塑料袋儿裹着,里面孜然辣椒面儿胡椒粉, 黑乎乎地粘在袋子里,东北人哪有这么讲究, 管它是什么色儿, 拿起来一口一个签儿。
完了最后还要比谁的签子多。
还有一种哈尔滨特有的串儿,毛肚、木耳、海带、菠菜和水晶粉用红油汤底烫熟了,放铁桶里端上来, 热乎入味儿。就算淌着汗吃得吸溜,哈尔滨人对涮串的热爱,也不受季节的影响。
麻将桌上没地儿搁,就搁凳子上头,低头哈腰用手接着往嘴里送。
只不过混杂着烟味酒味、汗味儿、烧烤味儿甚至人民币的味道,这道风景线并不好闻。
倪芝再一次绕过去走,旁边的歪脖子树枝上缠了乱七八糟的红红绿绿的小彩灯,挨着树的这一桌又不好好坐,一条重庆森林似的毛腿儿挡在半路,人字拖在脚上抖瑟地摇摇欲坠。
她往旁边靠了靠,人还没完全过去,手腕又倏地被人狠狠捏住。
倪芝一惊,脚下趔趄,回头看见一双凶狠的三角眼。辨认出是访谈时泼她洗菜水,又在铁道口占她便宜的何旭来。
他手滚烫又汗津津的,粗黑旺盛的手毛蹭到她,倪芝的鸡皮疙瘩登时从头起到脚。
何旭来眯着眼睛,肆无忌惮地对倪芝上下打量,夏天穿得都轻薄,尤其是倪芝怕腿上的伤口捂出了汗,穿着薄如纸的阔腿裤,被风一吹就勾勒出腿型。
何旭来头一次这么近距离打量她,隐约想起来上次在铁道口趁着人多和闸口将关,在倪芝身上捏了一把的手感。
他舔了舔嘴唇,“哟,真是你啊。”
何旭来对倪芝印象深刻。
随着何凯华牺牲的时间过去越久,人们越淡忘何家二老这个英雄儿子。
倪芝是这几年里头一次,再次鲜血淋漓地撕开何家伤痛的人。
撕得何旭来也痛快,何凯华一直是何家二老的心结,更是何旭来心结。他很清楚,他不过是个替代品,何老和何婶儿现在对他好,就是图他以后能给端茶倒水伺候病榻。
偶尔能听见街坊邻居悄声跟李姨说,你家凯华要是还在就好了。
但凡何老头子和李姨想起来何凯华,何旭来只能第一个跳出来。人老了心就软,他们慢慢会说,旭来也不错,只是人还没定性,起码孝顺。
可惜说来说去,还是这句话,何家二老还防着他,根本不给他摸着钱。
他没几个钱,给他打打麻将买烟买酒都不够,倒贴上来的女人他根本看不上,睡两次穷破旅馆女人就先踹了他。
光棍打久了,何旭来见到路灯下浓妆艳抹的女人眼珠子都转不动。
更何况倪芝这样他根本够不着女人。
他惦记上倪芝被浇透了模样,惦记上倪芝被撕碎的介绍信上的名字。
更重要的是,他所有的怒气找到了宣泄口。
何旭来的眼神里有猥琐有无赖,还有不知从何而来的怨气,无法掩盖。
倪芝跟他对视两秒,把怒气看的分明,一边试图挣脱铁箍一样的手,动弹不得。
哪怕是大庭广众,倪芝仍然被他这样眼神看得发毛。
“松手。”
何旭来耳朵上别根儿烟,他边笑边单手拿下来叼嘴里,说得口齿不清,“不松咋地?”
倪芝知道这样的人越说越来劲,保持语气镇定。
“你想做什么?”
何旭来站起来,仍不松他的手,逼近一步,倪芝就背后撞到树上,生疼生疼。
“唠唠呗,几块钱儿的都行。上次去我家里那么能唠,唠得都湿了。”
分明是他泼湿的,这话说得后面几人哄笑。
跟他同一个麻将桌的几人,笑得脖子上挂的掉漆金链子都在颤。
“大旭,这谁啊?啥时候去你家了。”
“谁家老妹儿啊。”
“一起唠唠呗,哥这儿什么串儿都有。”
何旭来脑子里是后面乱哄哄的声音,全是壮他怂人胆儿的。
又听见街坊邻居问李姨说的话。
你们家旭来都二十好几了还打光棍,要不要给他介绍。李姨说,他还不定性,不能祸害好人家的姑娘。
李姨还说,旭来啊,你放心以后这房子都是你的,叔和姨都知道你是个好孩子。我们两个老东西以后就靠你了。
现在是姨怕你大手大脚,替你攒着钱,你也要努力,像你凯华哥一样争气。
他心里鄙夷,争气什么争气,人死卵朝天。
偏偏屁都不敢放一个。
越憋屈窝火越无处发泄。
说到底,什么都比不上光明正大地往倪芝这样的,他根本够不上的女人头上浇一盆洗菜水解恨,打着何凯华的旗号,连何家二老这样铁骨铮铮的正义卫道士,除了骂他两句都根本没动真火儿。
倪芝这样看他如垃圾的女人,还不是被他泼得没法吭声。
何旭来忘不了那种痛快,凑近倪芝打了个酒嗝,试图去扳她肩。
“哥这儿有的是水,还要不要?”
倪芝偏头躲开,“你再这样,我报警了。”
她低头摸手机。
何旭来伸手去抢,他还没碰到,就挨了重重一脚。
赵红切好西瓜往串店儿送,就看见旁边麻将桌边儿,一个男的把女人挤树上。
她脾气泼辣又暴,等看清楚是倪芝和何旭来,毫不犹豫地上去就是一脚。
“王八蛋,撒不撒手?”
倪芝被赵红一把扯到身后。
赵红上次知道何旭来泼过倪芝水,还是她拿的衣服,何旭来又是附近都知道的流氓,只有何家二老老糊涂了装聋作哑。
“他妈的谁把你从裤兜子里放出来了,狗娘养的就知道欺负女人,我立刻回去跟何大爷说,看他信我还是信你,不把你整回老家老娘就不姓赵了。”
何旭来怕赵红,一个女人独自开店,不泼不行。
以前还有人逗她是“水果西施”,赵红身上同样有股狠劲,一把西瓜刀剁砧板上还颤几下。
何旭来嘴硬,“你敢?”
赵红唾沫子都飞他脸上,“你看我敢不敢?”
赵红不愿跟这种苍蝇讲话,说完就扯着倪芝走。
背后传来何旭来嘴里骂骂咧咧的声音,却没真追上来。
赵红不是不敢,是不忍心。
这附近住的人都是,何旭来是浑,但对何家二老而言,家里没个年轻人更麻烦。李姨前几年大病一场,何大爷耳朵背,要是真在家心悸目眩的,何旭来好歹能背他们下楼上医院。
赵红终于收摊儿回去,不忘给陈烟桥提溜一兜子水果。
陈烟桥是那种不给他带,他绝对不自己买水果的人。
而且最近看他气色不好,脸上总有倦色,黑眼圈重重。
赵红几样都挑一点儿,敲了门。
她主动自报家门儿,“桥哥,开门儿,给你拿点儿水果。”
陈烟桥的声音隔着门显得更沉闷,“等会儿。”
陈烟桥放了手里的铅笔和素描本,揉着膝盖慢慢站起来,吹久了风扇腿就腿,不吹又受不了这温度。他住的朝向正好西晒,吸饱了一下午热气儿,到晚上火气直窜到心口。
根本静不下心来动笔。
正好夏天时候火锅店里人不多,他通常下午去果戈里街上的儿童公园,乘凉画几笔。
到晚上,就在店里待晚一些,正好打烊后无人,关了空调也还有些凉气儿。
他起身又进屋拿了件短袖衬衫,罩住里头穿的黑色背心,才去开门。
赵红习惯了,她知道陈烟桥在家时候绝对只穿黑背心儿,在她面前避讳得不行,好像给她看一眼就能少块儿肉。
她递了塑料袋,“呐。”
她生怕陈烟桥拒绝,“别跟我客气,我跟你说过,都是卖不完的,第二天要放坏。你要是吃了闹肚子别找我。”
陈烟桥拒绝不了,接过来,“谢了。”
赵红当然没忘刚才发生的事儿,快言快语,“最近何旭来这个狗日一点不安生,你要是听见动静就上去看看何大爷。”
陈烟桥皱眉,“怎么了?”
赵红继续说,“上回被他大冬天泼了一脑门儿水的那个姑娘,你还记得吗,在你家洗澡,你让我拿衣服来着。”
陈烟桥眉蹙得更紧,示意她继续说。
“刚才何旭来跟她耍流氓来着,被我踹走了。我看这混蛋玩意儿背地里吃喝嫖赌一样没少,别哪天给何大爷整啥事儿,老人家折腾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