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一等。”傅嘉柔轻轻叫唤了声。
猫咪停下脚步,小脑袋回头看了她一眼:“喵。”圆圆的小胖脸,两只眼珠绿玛瑙似的,闪烁着清凌凌的光,随后又继续往前跑。
傅嘉柔莫名欢喜,没想到能在这里看见猫咪。
暂时将心中郁积的情绪甩边上,她追过去,谁知猫咪似受了惊吓一般,逃得飞快,眨眼的功夫便不见了踪影。
她尝试学了几声猫叫,一直往前走,然而小家伙一点脸都不赏,不知躲在哪个地方不出来。
然后,她悲催地发现,自己迷路了。
她对清德七中不太熟,刚才忙着追猫咪没记路,此刻看着身边这栋破旧的老楼,草木凌乱生长,参差不齐。
傅嘉柔努力回忆着来时的路。
似乎是往左,又似乎是往右,她思考了好一会都没头绪。
算了,随便选个方向走走看,看能不能回到刚刚那条校道。
她不能迟到,不然得在讲台上当众做俯卧撑。
还没走出去,忽然有说话声愈来愈近,伴随着的,还有叫骂的声响,隐隐约约走来几个高大的人影。
傅嘉柔赶忙绕到了墙根处,借着野蛮生长的杂草,将自己遮蔽起来。
“下次还敢不敢乱逼逼?给你脸了是吧。”
“刚刚在办公室不是还挺嚣张的么,说我川哥有病,我看你才是脑子有坑,我帮你治疗治疗?”
“你敢说你不是精神有病,不然为什么左手上的手套都不敢……”这人声音戛然而止,接着便是被揍的闷哼声与哀嚎。
川哥,有病,手套。
傅嘉柔捕捉到几个字眼,她视线穿过杂草,赫然看见一只戴着黑色手套的手,细长指尖夹着支烟,薄唇微微扯着凛然的弧度。
陈叙川没动手,只是冷冷地看着,像是事不关己。
“你和你哥比起来,就是个废……”被按在地上摩擦的人气若游丝,话没说完又被人往脸上踹了脚。
“你作用倒是大,不如帮我灭个烟?”终于,陈叙川似乎有了些兴致。
他声音冷感低沉,随即,她瞧见陈叙川慢悠悠走近那人,蹲下,漆黑的眼垂着,晦涩不明。
不知为何,那瞬间傅嘉柔心脏被人捏住一般。
下一秒,烟头直接和那人皮肤亲密接触,傅嘉柔下意识闭上了眼睛,咬着唇不出声。
偏偏是这时候,她兜里的手机忽然震动起来。
草丛中忽然传出颇具时代感的手机铃声,几个低头的男生纷纷抬头,循声望过去,那声音忽然又戛然而止。
“卧槽谁在那?”齐万吓得那是一个激灵。
夕阳已经落山,夜色开始变得混沌的时候,几个人一时不确定那声音是从哪个方位传来。
傅嘉柔手忙脚乱按掉铃声,她想过直接跑开,但是身体僵硬动弹不了。加上刚刚那一幕的冲击,此刻她心快从嗓门跳出来了。
她装死,期望这些人能够继续专注揍人事业,忽略这个小插曲。
然而——
“出来,要我过去拎你就没意思了。”声音冷漠到极致,残留着刚刚收拾完人的烦躁戾气。
逃不掉了。
因为蹲太久,傅嘉柔站起来那一瞬间有些晕眩。
陈叙川狭眸聚起,“过来。”
她所在的地方刚好有一株树,落下巨大的阴影,身影朦胧,她低着头看被杂草淹没的脚尖,“不好意思各位,我什么都没看见,我先走了。”
说完她撒腿往身后走,动作一气呵成,令人叹为观止。
“是个女的?”何天喊道,“喂,谁让你走的?站住!”正说完有个黑影掠过他,何天半晌才反应过来那是陈叙川。
“哎川哥你又上哪去?”齐万追过去。
“别跟来,你们搞定他。”陈叙川回头指了指地上那人,随后在众人的注视下,头也不回地走了。
“那我们现在应该干嘛?”齐万愣道。
何天踹了踹脚下的人,“还能干嘛,干他呗。”
傅嘉柔闷头往前,后面的人在嚷嚷些什么她全然不顾,心里祈祷着没人追来。
然而,身后有脚步声愈来愈近,她开始跑起来,卫衣的帽子忽然被扯住了,她猝不及防顿住脚步,随着这股力向后退了几步。
“跑什么啊。”陈叙川声音落在她耳畔,她没来由地瑟缩下脖颈,“小皮球。”
“请你别动我帽子。”傅嘉柔声音很小,刚说完帽子的拉力竟真的消失了,下一秒,脖颈被他臂弯勾住了,直直往身后他怀里倒。
熟悉的栀子花香。
“别动,你怕我会吃了你不成?”
第14章 chapter14
兔子被逼急了,也会变成一只刺猬,好比此刻倒在他怀中的人儿,“你先松开我。”
腰肢比他想象中软,力气却他想象中要大,拼命地想要挣脱禁锢,如同溺水的鱼儿。
任傅嘉柔如何挣扎,陈叙川身形纹丝不动,高挺鼻尖不经意擦到她浓密的发,“不松,你先回答我,你看到了我什么,说说?”
“我什么都没看到,刚好路过而已。”
“我不信。”他眼睛比夜色要深。
刚刚的灭烟头的那幕冲击太大,那样的他,比此前哪一次遇见的他都要不同,都要更接近深渊。
傅嘉柔全身竖起戒备,不清楚他要如何对付自己,情急之下,她卯足了劲往身后一撞。
陈叙川挑了挑唇,勾着她脖颈的臂弯松了些。
傅嘉柔似乎抓住稻草,看这种方法奏效,又蓄全力往身后一撞,想撞退他。
而这一次,耳边传来一声闷哼。
“往哪儿撞呢你?”他忽然笑了。
语气躁得她耳朵发热,傅嘉柔趁势挣开他,干脆蹲在地上,抱住膝盖,捂住两只耳朵。声音闷闷地,“我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没听见。”
“没看见你跟个皮球似的乱滚,做贼心虚。”他垂眸,脚边的小姑娘把自己抱成一团。
他蹲下,声音是自己也未察觉的柔和,“你见过我为难你?”
这可能不算为难了,说威胁才合适,她在心中腹诽。
“但是你不让我走。”小姑娘从膝盖处抬头,眼中似梦着一层水雾般朦胧。
陈叙川心底暗咒了声,不打算把人这么快放了,嘴上却道:
“就问你几句话,这么大反应,本来想让你走的,”他歪了歪脑袋,和她对视,“但是谁让你刚才撞我,你还想就这么走了?”
他说话不着调,摆明了是耍她,奈何实力悬殊,她不得不服软。
“你想怎么算?”傅嘉柔咬了咬唇,明显感觉出此刻的陈叙川和刚刚打架现场的他,气场不一样。
眼前的他戾气没那么重,所以她大着胆子道:“我只不过轻轻撞了两下。”
“轻轻?老子骨头都要断了。”陈叙川说着,站起身来,“你说怎么办?”
“那我让你撞回来,你让我走,行不行?”这是她能想到的最快的解决办法,为了速战速决,傅嘉柔站起身来。
她说完,一抬眸,却发现陈叙川眼神不对,傅嘉柔皱了皱眉。
“撞回来?”他话里多了一丝玩味,她眼中的天真让他血液有沸腾的前兆,“那是我想怎么撞就怎么撞么。”
她想象中的撞,是他用肩膀或者拳头撞,实打实的撞。但陈叙川不一样,这个年纪的青年人容易想太多。
“随便,请你快点。”傅嘉柔瞥他一眼。
他仰头看了眼天空,清冷的月辉让人冷静不少,他闭了闭眼随后垂首,望着她不染尘埃的眼,“算了,先欠着。”
傅嘉柔一副“你要杀要剐就速战速决”的表情,却收到他这种表明事情不能一次性了断的回复。
“……”她没好气地蹬他一眼,半分都不想停留,走了几米远,又回过头看着他,张唇又合上,欲言又止。
他半个身影藏在夜色中,“不走啊,还想和我呆着?”
清冷的月光下,小姑娘脸颊上似洒了一层碎雪,莹白透亮,一双眼睛盈满亮光,眉间一粒朱砂,像一只迷失森林的精灵,声音是软的:
“不是,我…我迷路了。”
-
“真的是陈叙川学长他,他亲自送你回来的?”方媛不可置信。
傅嘉柔省去了许多细节,言简意赅道:“嗯,迷路的时候刚好遇见,我就稍微…问了个路。”
“也就是说你不过是随便问他路,他直接把你送到教室门口?”方媛惊得下巴都快掉地上了,“妥妥的护花使者啊。”
傅嘉柔表情一滞,她只不过省略了他摧花的过程。
就在不久前,死寂的教室因为陈叙川的到来而变得躁动不已。原本,大家都以为他是来巡逻,坐姿端正得不行。
但最后,所有人只是眼睁睁看着大佬站在教室门口边,对着傅嘉柔说了声“再见”,似乎脾气很好耐心很足。
总之一句话——
“就是不像之前我们认识的那个纪检队大佬,”方媛总结道,她只能得出一个结论,“之前没有哪个女生有这种遭遇,有的只是违反纪律受到的‘鞭打’,哪有这么好的事。”
傅嘉柔面无表情:“噢,我知道了。”
方媛托着腮思考半晌:“八成学长是对你有意思,他临走前那种温柔眼神我现在都还印象深刻。”
温柔眼神,傅嘉柔半点没看出,反而觉得他临走前的眼神是别有深意的警告。
警告她别敬酒不吃吃罚酒,要是今晚看到的敢透露半分,她便是死路一条。
对她有意思?
她这一次没有下意识否认,反而,心底冒出几个猜测,很快又被自己压下去。
她猜不透他,之前在一中追求过她的人不少,她一律拒绝,那些人给到她的感觉和陈叙川的完全不同。
那些人大抵直白,她能明显感觉到对方的目的性。
但他不同,像风一般让人捉摸不定。
仔细想想,他好像真的没有给她造成实质性的伤害,反而阴差阳错帮她挡走不少。
奇怪的是,现在她对他的畏惧消了许多,而于她而言,他身上其实有种吸引力,让人忍不住想一探究竟。
方媛见傅嘉柔不说话,权当她是默认,追问道:“你觉得陈叙川学长是什么样的人?”
傅嘉柔回神,“是个脾气很坏、很记仇的人。总之是我不想招惹的人。”
“其实之前又很多女生上赶着想招惹他,但是自从传出那件事之后,很多女生也不敢去惹他了。”方媛说。
“哪件事?”
“我也没亲眼见到,也不知道是真是假,不敢随随便便乱说。”方媛变得支支吾吾,神色小心地张望教室门。
傅嘉柔本没有探究他人八卦的习惯,但此刻,她分明听见自己问方媛:“没事,也许你跟我说说,我不当真。”
“那你估计会被吓到,躲得离陈学长远远的。”
“我现在其实就想离他远远的。”她实话实说,同时内心却对有关于那人的过往有探知欲。
-
躲在草丛那会,那通未接来电是何念青打来的。
傅嘉柔已经洗漱完毕,再有几分钟宿舍就要熄灯,看着手机的那串号码,她半点都不想回拨回去,尽管她现在,很想离开这个囚笼般的学校。
干脆关机,正准备长按关机,手机不合时宜地想起。
“今天怎么没接我电话?”不变的语调和不悦。
她眼前浮现那时所遭遇的窘境,脸颊热了一瞬,却又被她压下去,“没时间,抱歉。”
“连称呼都省去了,呵,果然这所学校就是神奇。”
“妈妈,请问您有什么事?”
“好,这些日子我给了你足够时间了,我相信你也想清楚了。所以我来问问你,还想不想回一中,继续听我的话好好训练好好比赛,回归到你原本的人生轨道?如果你想清楚了,我现在立刻帮你办理转学手续。”
下个月初有个全国性的艺术体操比赛,何念青其实心里很急,她原计划中,把傅嘉柔送到清德七中,她最多可能撑一礼拜,中断艺术体操训练小几天。
没想到,但是两个星期过去了,傅嘉柔从没主动联系过她一次次,出乎她意料,但她更多的是怒。
“不用回到任何原本的轨道,”傅嘉柔声音很沉静,“我现在的生活就挺好的。”
何念青皱眉:“傅嘉柔,知道突然中断训练,对一个专业艺术体操运动员来说是多么大的打击吗?
“我知道。”她能明显感觉出,十几年日复一日的训练突然停止,她很明显感觉到身体柔韧的退化。
“很快之前建立起来的身体基础都会功亏一篑,对手分分钟就能把你甩到身后,别说什么站上国际舞台,连全国性的比赛都未必能轮到你上。”何念青越说越激动,“要不要回来?”
何念青只等她回复一声“好”,然而,半分钟过去,电话里是好一阵沉默。
突然间,宿舍的灯被自动切断了,室内漆黑一片,傅嘉柔耳朵里,周围的嘈杂声被放得无限大,她说:“不用了。”
何念青要的根本不是她回去,而是冠军和荣誉,换谁上都一样,只不过她作为她女儿,是可以压榨的最好人选。
所以,凭什么。
“你别以为这只是你一个人的事情,你当我这么多年为你的付出都是放屁不成。”何念青说着。
是啊,这不是她一个人的事情,她的人生从来就没有自己支配的机会。
以前她没得选,现在不一样,她好歹能够脱离原本令人喘不过气的束缚,尽管不得不在环境恶劣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