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朝华, 你是朕的公主,朕念你生母早逝, 这才对你过往种种行为概不追究。本以为这些日子你的性子真的改变了……可你怎能做出如此事情!”
他重重扣了下桌案, 甩袖将案上的奏折悉数推倒在地上, 砸在跪在地上的魏宝亭身上。
她一声不吭, 只把头低着。承受着帝王的怒气。
“你今日衣衫不整,哪还有公主的样子?全被外臣看了个便, 朝华,你已经十二岁了,别总是把自己当成小孩子,朕对你的容忍也是有限度的!”
皇上看着玉嬷嬷:“你说,她今日去了哪里做了什么, 要是胆敢隐瞒,朕定不轻饶!”
魏宝亭跪在地上,额头抵着她的双手。
本该是炎热的天,可是此时却觉得殿里的冷风直往身子里灌,她的双唇哆嗦了下,侧眸去看玉嬷嬷。
“嬷嬷!”声音带着颤,像是要她慎言一样。
皇上冷哼了一声,玉嬷嬷立马跪在地上,将今日的事情和盘托出。
“皇上,今日实在是不关公主的事情啊,公主前几日从劳役司带回来的小太监,可没想到今早上不见了,带人去找,才发现被五皇子扣压着,带回来时这人都快没气了!公主着急,这才忘了要避嫌!”
玉嬷嬷说的话前言不搭后语,且看她的样子就知道隐瞒了些事情。
皇上还想再问,便听见外面传来一声:“皇上,贵妃娘娘与五皇子来了。”
贵妃面容带着憔悴,朝着皇上行了一礼,便假模假样的要去扶魏宝亭,被皇上一声冷喝,她这才住了手。
“今日这事情怪我,是我平日里没教养好小五,朝华都与皇上说了吧?被小太监冲撞了几句,小五气不过,这才让人罚他的,都是小事,皇上莫要生气了。”
皇上一把甩开贵妃伸过来的手:“小事?你是不知,如今满朝文武都知道她的事情了,一路上走过去,衣裳都没有穿好,这要是传出去!皇室的脸面还要不要了!”
魏照天跪在魏宝亭的身边冷哼道:“父皇膝下又不止她一个公主。”
皇上听闻他的话,上前重重踢了他一脚:“你与我说,你今日是不是把她的随侍给抓起来了?”
魏照天被贵妃看了一眼连忙低头道:“是,不过父皇,那人本来就是从劳役司出来的,那里面的人都是犯了大错的,儿臣看不过去不想五妹妹被欺骗了,便与她说了几句,没想到那个小太监竟然辱骂儿臣,儿臣气不过,这才让人把他抓起来的。”
贵妃上去轻拍着皇上的胸膛给他顺气:“皇上,你听听,就这么小的一件事情,的亏小五脾气好,不然皇子被下人辱骂,这可是死罪啊。”
她又去看魏宝亭:“朝华你也是,不过为了一个小太监,你五皇兄也是为了你好,可你看看现在,咱们皇室的脸都被你丢尽了,这、这是以后说亲,怕是没人愿意娶皇室的公主了。”
皇上皱眉:“说亲?”
贵妃低下头面有愁容:“自然是这样的,长乐还有宫中的公主都是皇上的女儿,如今朝华做出这样的事情,被朝臣知晓了,定会觉得宫里的公主都是不好的。”
听到此话,魏宝亭倒是扯了扯嘴角,交叠放在地下的双手蜷缩了下。
她的面前是黑檀雕刻成的案桌,旁边雕着栩栩如生的腾龙,此时那腾龙哪有半分的贵气,周身围绕的黑云乌压压的,逼迫的人喘不动气。
她动了动唇刚要说话,却听后方传来女子的声响:“姐姐想的可真远啊,她们如今还都是些小姑娘,哪里能跟婚嫁扯上。”
皇上快步上前揽过徐妃:“你怎么来了?小心身子!”
徐妃推开他,蹲在地上去扶魏宝亭:“瞧瞧可怜的,这事情还没有弄明白就让人在这里跪在,皇上不心疼臣妾可心疼呢。”
魏宝亭抬眸就撞进徐妃那双勾人的凤眼里,愣了一瞬,竟跟着她的力道站了起来。
贵妃心生怨恨:“徐妃,事情已经弄明白了,你莫要添乱。”
搭在徐妃掌心的手被她轻轻的捏了下,魏宝亭愕然抬眸,就见徐妃似笑非笑的瞧着她,她立马低下头,将下唇咬住。
“徐妃娘娘,贵妃说的对,这件事情……是宝亭不对。”
泪珠涌了出来,这次倒不是装的,而是被后背上的伤口给疼的。从她来到屋子里以后就一直忍着,头也低着,生怕被人瞧见她通红的眼眶。
这下子倒是不用再忍了。
“殿下……”玉嬷嬷连忙上前,将她揽在怀里。
衣料被挤压继而紧贴在身上。
徐妃皱眉:“什么味道?”
魏宝亭匆忙移开双眼,推开玉嬷嬷跪在了地上。
众人将视线移到了她的身上,只见十二岁的少女,本该花一般娇嫩的容颜,此时眉眼低垂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双唇更是泛白豪无一丝血色。
再细看,瞧见一颗又一颗泪珠子滚落了下来。
徐妃离得她近,待瞧见她后背上那片血渍时,骇然道:“这身上,怎么全是血!”
其他人自然也瞧见了:“朝华,你这是怎么弄的?”
魏宝亭脑海里浮现出谢之州倒在血泊里的样子,原本清澈的眉眼竟像被那片鲜红也沾染了,双唇止不住的颤抖了起来。
她记起第一次进到谢之州的时候,当时知道他从前生活的悲惨,所以见到时除了有些心疼还带着些惧怕,因为他是书中的反派。
可后来,她与他一日日的相处,他在自己的面前再也不是书中片面的人物,而是与她朝夕相处的小谢,是她愿意捧在掌心宠着的小谢。
魏宝亭攥紧了手匆忙看了旁边的魏照天一眼:“儿臣,儿臣无事。”继而她又将头抬起来看着皇上:“父皇,儿臣不疼的,您要罚就快些罚吧。”
说完,重重的磕了下头。
咚的一声。
皇上的心里却仿佛被她重重的一敲,小姑娘脸上大颗大颗的泪珠子也落在了他的心上。
徐妃瞧了眼贵妃的面容忽的勾唇一笑:“既然朝华不肯说,玉嬷嬷说说吧,朝华身上这伤是怎么来的?”
玉嬷嬷:“回皇上,回娘娘们,这是、是被被人用铁棍打的!”
魏照天再想不明白就是傻子了:“父皇,母妃,不是我!儿臣没有让人打过她!儿臣让人打的是那个死太监!”
魏宝亭适时的将头抬起来:“五皇兄,宝亭不疼的,没事的,宝亭不怪你。”
“你、你血口喷人!”
皇上眉头皱成了川字,不耐烦的吼了一声,魏照天才安静了下来。
“来人,将今日去过涟漪宫的下人都招了来,你们都先下去。”
直到宫女太监都退下去后,皇上才走到魏宝亭的身边,低声道:“让父皇看看。”
魏宝亭啜泣了一声,慢慢的将外衣脱了下去。
直到露出血肉迷糊的后背,里面的衣裳都沾在了肌肤上,轻轻一动就撕扯这血肉,疼的厉害。
“你这,怎么不让太医瞧瞧!”徐妃也顿了下来,眼里是真切的心疼。
玉嬷嬷道:“殿下一回宫就去看了小谢,这些日子都是小谢陪在殿下的身边,如今他被打的奄奄一息躺在床上,殿下本想着看他一眼就找太医的,接着……”
她欲言又止,旁人都听明白了。然后就被皇上宣来了勤政殿。
皇上眼里满是疼惜。
魏照天还想再说话却被贵妃瞪了一眼,这才将头低了下去,只委屈的快要掉眼泪了。
贵妃:“皇上,小五是什么样的孩子你都清楚,他怎么会糊涂到打自己的妹妹呢!”
“贵妃娘娘,”魏宝亭忽然唤了一声,“你不要说我是五皇兄的妹妹,他要不开心了。”
将头低下,仿佛满腹的委屈无处发泄,她忽然伸出手轻扯了下皇上的衣角,问道:“父皇,宝亭是野孩子吗?”
“你这是何话!”
“五皇兄说……”
贵妃忽然瞪眼:“你住口!”
皇上眼底怒气横生:“小六慢慢说,有父皇在这里,父皇给你做主,你别怕。”
“五皇兄说,儿臣的母亲是贵妃娘娘身边的贱婢,说儿臣是野孩子不配当他的妹妹,小谢看不得我受委屈,这才顶撞了五皇兄几句,可第二天就被他抓了起来,现在还躺在床上呢。”
她顿了下,用小手擦了擦眼角的泪珠:“儿臣是野孩子吗?”
“听他胡说!”怒气冲冲的语气。
待招了涟漪宫的宫女来后,更是证据确凿。
之前被魏宝亭拦住的那些宫女,因为带路早就惹怒了五皇子,此时更是不敢把魏宝亭也惹怒了,只将自己看到的都说了出来。
只是魏宝亭跟魏照天在里面发生的事情,大家的说法不一样,只不过许多人都说魏照天让人都撤了下去,再结合魏宝亭后背上的伤口,自然就明了了。
魏宝亭被留在了勤政殿的偏厅里,徐妃留下来照顾她。
她趴在床上,徐妃就坐在她的身侧,问道:“疼不疼?”
她摇了摇头,而后不解的问道:“娘娘为何……”出口才知道自己问了一个傻问题。
徐妃与贵妃自来就不和,今日帮她也是情理之中。
徐妃:“你要问我为何帮你?想来你是忘了,那次有人往我屋里的熏香里下毒,是你将它打翻后才知晓的,算起来你也救了我一命。”
“……”魏宝亭将头埋起来不说话了,那次也是她阴差阳错碰倒的。
本来以为今日要费些功夫才能让皇上相信自己的,可没想到徐妃竟然帮着她。
“你安心养伤,五皇子是贵妃之子,贵妃身后又有柳家一族的支持,想来这次皇上给他的惩罚不会太重,不过你也放心,经此一事,想来往后他也不敢来招惹你了。”
两人正说话间,玉嬷嬷推门进来:“殿下,小谢来了。”
勤政殿正殿内,皇上依言让周围的侍从们都退了下去,眯眼打量着跪在面前的少年。
他跪在地上,身板却不似旁的太监微弓,而是挺拔玉立,若不是身上蓝灰色的宫装,光看那身板比之殿外的侍卫都不遑多让。
谢之州垂着头,眉眼低垂,却不是乖顺的感觉,反倒因着背后窗户上投进来的光,将他整张脸都显得阴冷的很。
盯了他许久皇上才开口:“朕已经依你的话,将人都撤了下去,你有何要与朕说的?”
谢之州:“皇上今日只禁了五皇子的足,实在是不妥。”
他抬眼,漆黑的眸子直望着皇上,语气没有丝毫的起伏:“魏国刚刚建国不久,外有前朝遗民,内亦有前朝的臣子,难免会与前朝多加比较。而五皇子今日所为,想必早就传遍了大魏,若是仅仅只一个禁足,怕是会让臣民心生异样?”
“他是朕的孩子,难不成朕还要把他砍头不成?”
他不卑不亢,只平静道:“皇室是万民之表率,若是身为皇上的儿子,却不能以身作则,恐被天下人耻笑!”
他在来此时,已然听到了魏宝亭被魏照天打的消息,这才顾不得满身的伤口,匆忙来到了勤政殿。
坐在上方的皇上依然将眼睛眯成了一道小缝,放在扶手上的手慢慢的攥紧又松开。
他身为帝王,最讨厌的自然是被世人与前朝比较。
而且面前这人说的不错,魏国刚刚建国,根基不稳,若是因为此事,让天下人以为他魏国皇室是如此蛮横无礼之人,对魏国的统治不利。
“你说的自然是有些道理的,容朕再想想。”想到了什么,皇上忽然嗤笑一声:“朕听你说了这么多,一片拳拳为魏国的忠心,难道你就没有私心?”
眼前这看起来不过十六七的少年,竟给了他压迫的感觉,尤其是他用黑压压的眸子盯着自己时,他竟从脚底生出些寒意来。
他虽然也被他说服了,可是心里是认定面前这人是恨极了魏照天才这样说的。
他最厌恶的便是这等子以下犯上的奴才,就算他现在觉得这少年是不可多得之才,但是也不能容忍被挑战的皇家威严。
谢之州的眉眼忽然柔和了瞬:“是朝华公主将奴才从劳役司带了出去,奴才虽只是一小小的太监,可是公主待奴才是极好的。”
听到朝华的名号,皇上的眼前浮现出魏宝亭的面容,她穿着襦裙站在花丛间叫自己父皇,继而那花间的少女又跪在了勤政殿里,后背被鲜血染红。
他紧闭双眼,手按压着额头,唤道:“李公公,去宣旨,五皇子魏照天顽劣无度伤害皇妹,德行有亏,将其贬为庶人,暂时管押天牢。贵妃教子无度,将凤印收回,关涟漪宫紧闭一个月,不,半年吧。”
李公公领旨退了下去。
谢之州听言也退了出去。
站起来的瞬间,他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眉眼间染上些许痛意,他低着头牙齿紧咬着里面的软肉这才勉强稳住了步伐。
刚出殿门,他便觉得双腿一软,往前踉跄一步,并没有意料之中的摔倒在地上,而是被一只手稳稳的扶住。
“小谢,你怎么来了,伤都没好呢!”斥责的语气,却含着关心,他自然听了出来。
魏宝亭比谢之州矮了有半截身子,但还是努力扶着他,两个人的身上都带着伤,脸色是如出一辙的惨白。
可明明同样是虚弱的两人,靠在一起时,却给人一莫名的感觉。就像两只掉落枯林的孤鸟,满身的孤寂与萧索在遇见对方时,全然化成了直冲云霄的勇气。
他们彼此依偎,又互相成长。
谢之州往后撤了撤身子,低声在她耳边道:“殿下,五皇子被贬为了庶人,此一生都与皇位无缘了,贵妃也被夺了凤印。”
无论他语气再如何平静,可眉眼间那抹浅淡的欢喜却显露的很。因着此,他本来阴冷的面容也带上了些色彩,窗外的日光切实的照在他的身上,金黄的碎光洒在他的眼角眉梢,照亮他唇角微翘的弧度。
魏宝亭:“嗯?可方才不是说……”
“已经改了,魏照天那样对您,这样的惩罚还是轻了,”他的语气焦急了些:“身上的伤怎么样了?可有太医看了?疼不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