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你眉梢点花灯——沉筱之
时间:2020-05-25 09:06:22

  所以这样的场合,皇贵妃惯来是不愿让他去的。
  方芙兰听他说不去,微微失神,随即轻“嗯”一声,便要与他道辞。
  陵王忽问:“你会去吗?”
  方芙兰微颔首:“要去的。”
  陵王淡淡笑了笑:“好,我知道了。”
  待到了白云寺祭天当日,方芙兰跟着臣眷与贵女颂完经文,独自带着贴身侍婢往静室走,忽听一旁有人唤她:“芙兰小姐。”
  方芙兰移目一看,竟是陵王。
  她很意外:“殿下不是说不会来吗?”
  陵王笑着道:“我去恳请了母妃。”
  当时方芙兰听了这话,并不以为意。
  很后来她才知道,皇贵妃其实不是陵王的生母,她嫌他是拖累,一直不喜欢他。
  而陵王这样的人,为了来见她一面,不知道要折去几分傲骨才允许自己求到皇贵妃膝下。
  ……
  陵王看方芙兰默完一卷,温声道:“芙兰,再过几日,昔日方府的人就到金陵了。”
  “当真?”方芙兰正在洗笔,闻言怔忪道。
  “你那两个庶弟沿途遇上点麻烦,可能要晚些时候到,但你的姨娘,方府当年的管事和家仆大约四月初就到金陵,到时我带你去见他们。”陵王道。
  方芙兰正想问她的两个庶弟遇上什么麻烦了,这时,一名武卫过来请道:“殿下,几位大人到了。”
  陵王颔首,对方芙兰道:“我今日议事可能议得晚,你若累了,早些歇下,不必等我。”
  今日来王府别院的都是陵王在朝中极其信赖的大员。
  为首的三人,分别是工部尚书裴铭,枢密直学士罗复尤,还有中书侍郎单文轩。
  当年裴铭原在塞北任知州,后来受忠勇侯云舒广保举,和罗复尤先后来了金陵。
  但金陵的士大夫排外,见他二人有本事,处处打压他们,因此一直到故太子身故,他二人都郁郁不得志。
  故太子身故后,罗复尤很快发现郓王不堪大用,将来到了争储的一日,恐怕不是陵王的对手。
  他兵行险着,在众臣都不看好陵王的时候,便拉着裴铭一起投奔了陵王。
  几人初时也很艰难,但随着近年来姚杭山落马,郓王倒台,昭元帝力渐不逮,时局已堪称一片大好。
  然而这一日,众人一到陵王府别院,面色俱是沉重,尤其是中书侍郎单文轩,拧紧眉头在正堂里来回踱步,一见陵王便迎上道:“殿下,大事不好了,臣听闻昨夜陛下单独传见了宣威将军与宁侍卫,他二人已想陛下禀明了当年忠勇侯或死于通敌,还说他们已在达满部落找到证人,眼下陛下已暗中下令彻查此案了。”
  陵王遇事向来冷静,最烦底下的人一遇到点风吹草动就自乱阵脚,眉峰微微一蹙,在上首坐下,淡声问:“那么依单卿之见,眼下当如何应对呢?”
  “这……自然是要赶紧派人暗杀证人,只要证人一死,宣威将军与宁侍卫便无法状告殿下了。”
  陵王无言。
  这个单文轩实在是个草包。
  若不是看在他担着一个掌权的职务的份上,他手底下何必养这样的废物?
  罗复尤看陵王一眼,起身道:“殿下,臣倒是以为宣威将军从达满找回来的这个证人不足为惧。”
  “这个证人如果真的有用,他们早在盗取了塞北布防图后,就可以进宫参殿下您了,可是,若非陛下问起,他们连通敌的事都不会提,这是何故?”罗复尤说着,环视周遭众臣,然后自问自答,“这是因为他们手里的这个证人知道的实情并不多,并不能指证殿下,而此案的症结,还是在五殿下身上。”
  “只有找到五殿下,他们才能还当年以真相,此其一。”
  “更重要的是,就算陛下对殿下您再有微词,到底您才是他的子嗣,如今郓王已不堪大用,皇宫之内,能承大统的唯殿下您一人。近日陛下虽有意放权给三公子,不过是因为他还抱着一分找到五殿下的希望罢了。宣威将军很清楚,倘若找不到五殿下,无论曾经发生过什么,陛下一定会保殿下您。”
  此言不虚。
  就在一年前,郓王倒台,昭元帝见找到五皇子的希望渺茫,已开始任由陵王掌权了。
  可是就在今年初,卫玠忽然来禀,说五皇子程旭极有可能就在金陵,昭元帝这才重新燃起了希望。
  所以程昶回来后,昭元帝知人善用,迅速放权给他。
  程昶手上本来只有一个御史台,就算从前琮亲王的亲信全都臣服于他,他的势力也不足以与陵王抗衡。
  但是程昶回到金陵后,很快闯了郓王府,说服郓王与自己合盟。
  郓王哪怕再蠢,经这一年也回过味来了。
  他知道自己是被陵王利用,一路来徒为陵王作嫁,恨陵王远胜过恨程昶。
  可惜姚杭山已倒,自己的名声尽毁,他已无东山再起之机,所以他将自己辖下的大理寺交给了程昶。
  郓王妃虽与郓王不睦,但他二人却是同气连枝的,尤其是在产女后,他们系于皇嗣的希望也破灭,只好让自己在刑部培植的亲信一并听命于程昶,以便对付陵王。
  程昶本来就有魄力,很快集三司之大权于一身,加上昭元帝有意利用他制衡陵王,放了一些权给他,一时间竟与陵王形成分庭抗礼之势。
  不过程昶之所以能这样掌权,归根究底,还是因为五皇子。
  他是一招昭元帝用来等五皇子归朝的缓兵之计。
  且昭元帝并不惧,因为一般亲王掌权掌到这个地步,离谋反——或者说,是帝王认为的谋反——就不远了。
  加之早先程昶参郓王时,昭元帝有意示弱,早就在群臣心里埋下对程昶的忌惮,以及三公子谋反的可能性。
  一旦五皇子归朝,昭元帝即可用程昶来对付陵王,等对付完陵王,程昶若不交权,定个罪诛了便是。
  但是,倘若五皇子没有回来,只有由陵王来继承这个皇位了。
  那么哪怕程昶对陵王存了杀念,但他敢动陵王就是反,昭元帝反倒不会偏帮他。
  所以就算陵王目下的对手是程昶,问题的根结却在五皇子程旭身上。
  只要五皇子不回来,陵王就能一直立于不败之地,除非……程昶当真想做这个皇帝。
  罗复尤道:“是故臣以为,殿下根本不必顾忌宣威将军从达满部落找来的证人,更不必派人暗杀,否则一旦失手,岂不显得我等做贼心虚?大大方方让他来,凭他说什么,不理会就是。目下最重要的,还是要找到五殿下,先一步解决他。”
  “眼下五殿下就在金陵,只要一家一户地找,还怕找不出来么?画师里没有,那就找读书人,终归是刚过及冠,二十一二左右的少壮之人,翻遍整个金陵,又能有多少?”
  陵王听完罗复尤的话,微一颔首,见一旁裴铭目色已然凝重,不由问:“裴尚书,你怎么看?”
  这位工部尚书行事向来一步百思,听陵王问及自己,沉吟了许久,才道:“回殿下,臣以为罗大人所言甚是有理。”
  “但是,”他一顿,“罗大人的提议,都是建立在我们能先找到五殿下的前提下。”
  他回转身,“试问诸位,如果我们不能先找到五殿下呢?”
  若是这样,五皇子一旦归朝,陵王就是对他登极威胁最大的那一个。
  昭元帝本来就不喜欢陵王,到那时,恐怕第一个要除的就是陵王。
  裴铭看向在坐众臣:“诸位都是殿下最忠心的拥趸,誓死拥立殿下,那老夫就直言不讳了。”
  他朝陵王一拱手:“敢问殿下手中掌兵几何?”
  陵王没答,但他已料到裴铭接下来要说什么。
  “如果不出臣所料,殿下手中的兵马大致有巡查司、在京房、西山营宣武将军等七人,加上犬子手中,大将军裴阑手上的兵马,一共,不足十万。”
  “自然区区七八万兵马,并不足以与整个金陵的兵马抗衡,但是俗话说得好,近水楼台先得月,只要我们占得先机,先一步布局,趁着禁卫都没反应过来前——”
  他横手为刀,比了个手势。
  整个正堂在这一瞬间极静,一众人等几乎连大气都不敢出。
  好半晌,坐下才有一人小声问:“裴大人的意思是……弑、弑帝?”
  “弑帝”二字一出,所有人都不由地感到一阵胆寒。
  可是倘若昭元帝找到了五殿下,他们还有什么路可走呢?
  久经宦海沉浮,众人其实或多或少想到过这一点,只是谁也不敢让这个念头浮出水面罢了。
  裴铭一笑,换了个和缓点的说法:“也不是弑帝,其实就是清君侧嘛。”
  只不过,清君侧之时,刀剑无眼,一时间没来得及救下陛下,让陛下不慎为“贼人”杀害,这样的事也是常有的。
  裴铭道:“自然我们也不是一定要走这条路。老夫只是想提醒诸位,一旦五殿下回宫,我们面临的就是绝境。”
  “不过他回来之初,在朝中并无根基,那时会是我们最后,也是最好的时机。”
  “老臣早已算过,哪怕三公子与忠勇侯府的一帮人一直防着殿下,他们手里的兵马也不过四万余,就算加上卫玠的皇城司,并不足以与殿下抗衡。”
  “只要我们提前做好统筹,排兵布阵,除非五殿下自己能凭空生出一支兵马,否则到那时,清君侧的大旗一起,无论对他们当中的谁而言,只怕都是天罗地网,在劫难逃。”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更晚啦,明儿见!
  感谢在2020-02-15 23:33:53~2020-02-17 00:27:5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小花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卡叽的小玩意儿、你说什么是什么。 2个;41540470、suezzheng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少女心永远治不好 20瓶;Bloom、孟熙陌、灰燕子、Diazepam 10瓶;钝刀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一三五章 
  裴铭从王府别院出来, 天已很晚了。
  裴府的厮役牵来马车,一路驱车回府, 裴铭刚到府上, 便见裴阑提着一盏风灯等在府门口,走上来唤道:“父亲。”
  裴铭颔首:“何事?”
  “祖母让儿子在此处等您, 请您去正堂里见她。”
  裴铭一看天色,已经子初了。
  老太君近一年来身子一直不好,往往到了戌时就已歇下, 今日等到这个时辰,大约是有话要训诫了。
  裴铭沉默片刻,从一旁的厮役手上接过薄氅披上,往正堂走去。
  路上,他问跟在身后的裴阑:“你这几日在枢密院, 见过云洛了?”
  “见过了。”裴阑道。
  “怎么样?”
  裴阑犹豫了一下, 道:“交情淡了, 没什么可说的。”
  他与云洛云浠儿时一起在塞北长大,久别重逢,按说该喜不自胜才是, 但云洛与云浠一样,都是爱憎分明的人, 他知道这几年裴阑干了什么龌龊事, 在枢密院与他碰上,竟是理也不理。
  裴铭“嗯”一声,过了半晌, 淡淡道:“你趁着这几日,点点你手上的兵马,哪些可用,哪些不可用,自己心里要有个数。”
  裴阑听了这话,却是一愣,半晌,心中渐渐生起一个石破天惊的揣测。
  他踯躅了一会儿,刚想跟裴铭求证,正堂已到了。
  裴铭迈入堂中,见老太君扶着木杖,在上首坐得笔直,连忙迎上去道:“母亲怎么这么晚了还不歇息?”
  老太君双眉一竖,猛地拄打木杖,厉声道:“你还敢问?你且说说,你今日这么晚回府,做什么去了?”
  裴铭似无事发生:“今日下值后,儿子有个应酬,跟几位同僚一道去秦淮吃了一盏茶。”
  “吃茶?”老太君冷哼一声,“怕不是商讨你的大业去了吧?”
  裴铭默然。
  “我早就告诫过你,人行在世,当堂堂正正,上无愧于苍天,下无愧于己心,方能善始善终,得到善果!眼下陛下健在,你就急着要侍奉‘新君’,是要越俎代庖帮朝廷立储吗?!你如此倒行逆施,终有一天是要遭报应的!”
  裴铭宽慰老太君道:“母亲放心,儿子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朝廷,不会行悖逆之事的。”
  “不会?”老太君怒不可遏,“那为何自洛儿归来,你成日里忙得脚不沾地?你近日频频夜归又是因何缘何?”
  “洛儿与宁桓都是朝中武将,他们回来,朝务再繁忙,那也落不到你一个工部的人头上!”
  “贪心不足蛇吞象,你如今已贵为工部尚书,该当知足。哪怕是要百尺竿头更进一步,也当好好走正途才是!当年云舒广有恩于你,后来忠勇侯败落,你为了仕途,急于与侯府撇清关系,弃阿汀一个小丫头于不顾,已是大错特错,人在做,天在看啊,眼下你迷途知返尚还来得及,否则有朝一日天道轮回,你必将——”
  “母亲多虑了。”裴铭不等老太君说完,径自打断道,“儿子近日繁忙,与洛儿归朝并无关系,而是陛下起了修缮明隐寺之心,儿子是以席不暇暖。”
  他说着,退后一步,朝老太君躬身揖下:“母亲今日的教诲,儿子铭于五内,绝不敢忘。母亲放心,自明日起,儿子下值以后,一定早些回府,多陪陪母亲。”
  言罢,他朝裴阑一点头,意示他留下劝慰老太君,推说“有政务”,折身走了。
  裴阑方才听裴铭吩咐“点兵”,心中或有稍许困惑,眼下听完老太君这一席话,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这个人,为人虽然自私自利,人品也不怎么样,初入伍时,到底受教于云舒广,知道身为兵者,该当要忠心不二的。
  可是……裴铭毕竟是自己的父亲。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