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你眉梢点花灯——沉筱之
时间:2020-05-25 09:06:22

  把罗姝嫁给那样一个败类,罗复尤虽痛心,但也没奈何,退一步想,罗姝的名声已毁,这辈子能不能嫁出去还两说,眼下能攀上国子监祭酒家的小少爷,已算是造化了。
  至于她嫁过去后境遇如何,罗复尤不愿思量,也不肯多思量。
  程昶听了罗姝的话,倒是不意外。
  她为“贵人”所利用,帮着他设局伏杀过他,而今她即便出了刑部大牢,日子怎么会好过?
  那个“贵人”心狠手辣,区区一名女子何足挂惜?早日封口了事。说不定连嫁去樊府都是个幌子,等把迎亲礼一过,日后指不定能不能活命呢。
  毕竟嫁给那样一个败类,活不长久也正常。
  云浠也已听明白了,她问罗姝:“其实你不是来找我的吧?你真正想找的人是三公子。”
  罗姝捧着水,半晌,低低应了声“是”。
  她有点不敢看程昶,那日,程昶在刑部大牢里审她的情形犹令她心生畏惧,可“贵人”和三公子不对付,眼下贵人要置她于死地,她想要求生,只有硬着头皮来找程昶了。
  罗姝吃了口水,小心翼翼咽下,仿佛生怕动静大了就会惹程昶不快似的,解释道:“我不能直接去琮亲王府,想着,阿汀你与三公子走得近,或许能帮我带句话。没想到……今日竟在这与三公子撞上了。”
  她将杯盏放下,搁在膝头的手张开又收紧,好不容易下定决心,快步走到程昶跟前,就势要跪,只听程昶淡淡道:“我为什么要相信你?”
  他此前错信她,已被害过一回了。
  这一回,为什么还要信她?
  罗姝忙道:“我、我可以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三公子您。”
  “你知道什么?”程昶问,“你知道姚素素是怎么死的吗?”
  罗姝摇摇头。
  程昶道:“和你一样,知道得太多了。”
  那个“贵人”既然能在姚素素的牙关里塞一枚“耳珠”冤罗姝入狱,说明他一定与姚素素的死有关。姚素素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贵人”还能因为什么而杀她?
  想都不用想,看到了不该看到的,亦或者,知道了不该知道的。
  “姚素素贵为枢密使之女,当今皇贵妃的表侄女,他说杀就杀了,所以你要想想,你该要告诉我什么,才会让我觉得你值得相信。”程昶道。
  换言之,他要真正的,有价值的消息。
  程昶问:“忠勇侯的冤情,你知道吗?”
  罗姝摇摇头:“不知道。”
  “那没有意义了。”程昶道,“你回吧。”
  “可我、可我知道故太子身陨的真相!”罗姝见程昶不愿相帮,情急之下也顾不上会否犯了忌讳,“故太子他不是急病死的,他是……他是被人下了毒!被人害死的!”
  此言出,程昶眉头一蹙:“真的?”
  他语气微缓,又问:“你怎么知道?”
  “那日我去求阿爹不要将我嫁去樊府,在书房外,隐约听到他在和人说话,言语中提及故太子,又说什么毒发身亡,那人还说,要早日把那些证人了结了。”
  程昶听了这话,若有所思。
  照刀疤人毛九临终前所指,他被“贵人”追杀,是因为知道了一个“天大的秘密”,而这个秘密,大约与忠勇侯府有关。
  老忠勇侯的战死,招远叛变,累及故太子急病身亡,程昶近日苦查忠勇侯的案子,自然也查了查故太子程旸的死因。
  只不过,宫中提及程旸的卷宗无外乎是些歌功颂德的,末了至繁至简提一句“病亡”,再找不出其他,且程旸死后,就连当年在东宫侍奉他的一众侍婢也无踪迹了。
  宫里有人猜,或许是昭元帝悲极盛怒,一并赐死了。
  程昶道:“依你所言,故太子若系人投毒致死,陛下难道不查?为何竟会对外说是‘病亡’的?”
  “这我不知。”罗姝道,“但三公子请信我,我说的,字字句句都是真话。且我还听说,那几个能证明故太子被投毒的证人,如今就被关在,关在……”罗姝细想了想,“关在明隐寺。”
  屋外忽然传来一声细微的动静。
  若不仔细听,还以为是院中的虫鼠。
  但云浠常年习武,耳力极好,哪能分辨不出来?
  她立刻与程昶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悄无声息地走到门前,蓦地把门拉开。
  屋门外站着的人竟然是方芙兰。
  云浠一下就愣住了。
  “阿嫂?”她唤。
  张了张口,却什么话都说问不出来。
  他们在正堂叙话已叙了大半个时辰,照理方芙兰早该歇下了,且明日一早,方芙兰还该去药铺看诊的,眼下子时过半了,她还未睡下,明早怎么起得来身?
  方芙兰对云浠笑了笑,温言道:“你回来得晚,眼下夜已过半了,该进些吃食,我白日里睡够了,这会儿有些睡不着,便去给你做了碟小点。”
  她说着,把手里端着的青花碟递给云浠,站在屋外对程昶施了个礼,“也请三公子、姝儿妹妹一并用。”便折身回后院去了。
  云浠看着方芙兰的背影,直到她消失在回廊尽头了,还犹自顿在原地。
  忠勇侯府有内应,她是知道的。
 
 
第一回 ,艄公投案,柯勇来给她报信,方芙兰在府门口,正要去药铺看病。
 
 
第二回 ,关着“艄公”的柴房有动静,田泗来找她,那天下午,只有方芙兰、赵五、以及白苓出过门。
  她那时就已对方芙兰起疑了,只是意外听说方芙兰两回离府去药铺看病都有罗姝陪着,才怀疑起罗姝的。
  可日前程昶已与她说了,忠勇侯府的内应,不是罗姝。
  既然不是罗姝,还能是谁呢?
  白苓与赵五都是跟了侯府多少年的人,她不希望是他们。
  但她更不希望是方芙兰。
  当年云洛去世,她与方芙兰相依为命,若非阿嫂陪着她,关心她,要从父兄离世的伤痛中走出来谈何容易?
  暗夜的梆子声响起,子时三刻了。
  程昶见天已太晚,对罗姝道:“事情我都知道了。”言罢,便起身要离开。
  他没提会否相帮罗姝,但罗姝亦不敢多问,把程昶送到正堂门口,低低说了句:“劳烦三公子。”直愣愣地又回到正堂里坐下。
  云浠一路将送到程昶府门外,她有些难过,有些不知所措,心中那个不好的揣测让她的心绪一沉再沉,沉到无尽的深渊里。
  她知道,凭三公子的明敏,不可能对忠勇侯府的内应没有猜想。
  他或许早就有一百种法子揪出这个内应了,他只是照顾她的感受,从来不在她跟前多提内应的事,从不逼着她去找。
  可是他不提,她不能当作无事发生,仔细算来,若非三公子命大,那个“贵人”已害过他两回性命了。
  孙海平与张大虎套了马车过来。
  云浠亦步亦趋地跟在程昶身后,不敢看他,垂眸看着地上,轻声道:“三公子,方才我阿嫂她……”
  “明日一早,我们一起上明隐寺一趟。”
  不等她说完,程昶就截住她的话头。
  云浠被他硬生生打断,反应了半晌,才问:“明隐寺不是早已封禁了么?有那么好去吗?”
  程昶“嗯”了声:“我有办法。”
  他指了指府门,说:“天晚了,你进去吧。”
  云浠却摇了摇头,低声道:“我送三公子。”
  程昶见她坚持,没多说,转身上了马车。
  马车在青石巷里辘辘行起来,程昶默坐了一会儿,掀帘往后一看,云浠竟还站在原地。
  府门口的灯笼在寒风里摇摇晃晃,把她单薄的影拉得很长,她大约是难过的,垂着头,半晌一动不动,就这么一眼望过去,伶仃又可怜。
  程昶于是叫停了马车,往回走去。
  云浠正自惘然地在府门口为程昶站着班子,不期然间,一道修长的身影回到她身前站定。
  云浠愕然抬头:“三公子?”
  “有句话忘了和你说。”程昶笑了笑,“真相没弄清楚前,不急着伤心。”
  云浠点点头,片刻,又摇摇头:“我不是伤心,我就是……”
  就是什么呢?
  是害怕,担心,怕那个内应就是阿嫂。
  也是愧疚,怕竟是自己的至亲要帮着“贵人”加害三公子。
  “阿汀。”
  程昶忽然唤她。
  他早就想这么叫她了,总是听旁人叫,他觉得挺好听的。
  “还有一句话也忘了说。”他伸手揉了揉她的发,温声道,“一切有我呢。”
  作者有话要说:  给程三设定的履历大概是从小学到大学都是第一名,大学就读于国内知名学府,大三大四去常青藤某知名学府交换,期间在某知名财团实习,回国后知名财团工作,期间深造过,然后不到三十做到中层。
  所以程三现代的年纪大约二十七八。
  明天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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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一章 
  马车走远了。
  云浠回到侯府, 掩上门,往自己的小院走。
  走到一半, 她顿住步子, 倚着长廊尽头的廊柱慢慢蹲下。
  她的脑子一片空白,直到现在, 都理不清心中究竟是何感受。
  天上有段柔软的月色,他摘下来,送到她咫尺之间, 她分明是不敢接的,他却告诉她,只要摊开手心就好。
  月色流转在掌纹之上,清凉温柔,如有实质。
  她应该是高兴的, 可是下一刻, 她又变得患得患失起来。
  大概这世间太美好的事物都会让人徒增烦恼, 怕留不住,怕守不牢,怕是一场枉梦徒然。
  以至于她连多问一句都不敢, 生怕动静大了,梦就会散似的。
  夜已很深了, 夜鸦掠过长廊, 歇在廊头角,聊赖地叫了两声,扑棱着又飞走了。
  云浠借月色, 瞧了眼夜鸦的残影,她此刻神思微定,心中不经意又想起方芙兰。
  她其实曾认真揣摩过谁会是“贵人”的内应,她甚至怀疑,并且试探过忠勇侯府的每一个人,但是,除了方芙兰。
  云洛离世后,方芙兰是她这世上最亲的人,她不能接受是她。
  适才在正堂,她发现方芙兰或是借着送小点,偷听程昶与罗姝叙话的一瞬间便已难受得无以复加。
  好在眼下缓过来,想通了,觉得三公子说得对,事情没弄清楚前,不该急着伤心。
  指不定只是一场误会呢。
  云浠吁了口气,站起身,回到院中。脏脏已睡下了,掀开眼皮,看到她,勉强走过来蹭了蹭她的腿肚子。
  云浠俯身摸了摸它的头,听到屋里传来鼾声,隔窗看了眼,阿久正四仰八叉地睡在她的榻上。
  云浠于是在屋外打水洗漱干净,才推门进屋。
  阿久是在兵营里呆惯了的人,倒头就睡,一点动静就醒,她翻身坐起,瞧见云浠,仔细辨了眼天色,问:“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云浠没说话,在榻前坐下。
  阿久也没真的等着云浠答,仰头躺回榻上,枕着手臂道:“那个罗姝,我记得她小时候个子小小的,老是追在裴阑后头喊裴二哥哥,如今长大了,样子变了不少,我差点儿没认出来。”
  云浠心中仍记挂着方芙兰的事,半晌,道:“阿久,我明早要去办点事,大概要离开金陵一两天,我阿嫂身子不好,这两天你能不能帮我陪着她?”
  阿久愣了一下:“啊?明天吗?”
  “怎么了,你有事?”
  “有啊。”阿久道,“我要去找我一个朋友。”
  云浠问:“你不是刚来金陵?哪里来的朋友?”
  阿久道:“我路上交的啊,不然塞北到金陵这么远,我一个人赶路,多没趣。”
  她想了想,又改了主意,“行了行了,那我这两天先陪你嫂子呗。”
  “也不必陪。”云浠思量了一下,找了个借口,“此前我去京郊平乱,端了几个匪窝,那些人扬言要报复我,报复忠勇侯府,阿嫂这两日要去药铺看病,你帮我暗中跟着她,保护她就行。”
  阿久爽快道:“成!”
  云浠想着明日还要早起与程昶去明隐寺,与阿久说完话,脱靴上了榻,闭目就是要睡。
  阿久却有些睡不着了,她翻过身,支起下颌,“喂,阿汀,你这个嫂子,云洛是怎么看上的?从前塞北草原上多少姑娘喜欢他,从没见他瞧上过谁。”
  “我也说不清。”云浠道,她回忆了一下:“阿嫂其实挺可怜的,她的父亲从前是礼部的侍郎大人,后来犯了事,要被今上问斩,连着发落了他们一家子,阿嫂的母亲当时就自缢了。那会儿先皇后刚殁不久,还在梓宫停灵,阿嫂只好进宫跟皇贵妃求情。大约是皇贵妃不愿相帮吧,阿嫂心灰意冷,便想着要投湖自尽,我恰好路过瞧见,把她救起来,带回侯府。”
  “也是巧,没过半月,哥哥回来了,我记得他当时刚平了岭南之乱,立了大功,回府后,和我一起照顾了阿嫂几日,听说了方府的事,便拿着军功,请今上赦了阿嫂的罪,把她迎娶进侯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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