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你眉梢点花灯——沉筱之
时间:2020-05-25 09:06:22

  云浠认出眼前人,当即大喜:“阿久!”
  阿久似乎很得意,勾手揽过云浠的肩:“功夫不错,有长进,就是离我还差点儿!”
  云浠左右看了下,问:“就你一个人吗?”
  “啊?不然呢?”阿久顺着云浠的目光也四下一看,“你觉得还有谁?”
  云浠微一沉默,她有点失望,可转而再一想,哥哥已过世四年了,本来就是虚无缥缈的念想,如今阿久能回来,已很好了。
  云浠又开心起来,问:“那这几日,在忠勇侯府附近的也是你?”
  阿久道:“是啊。”
  “之前兵部不是说你们要二月才到金陵吗?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我脚程快,老忠头他们追不上我。”阿久得意地一扬下巴,“本来想先回来一步,给你个惊喜。好不容易打听清楚去侯府的路,上门一看,一半都是不认识的人,有一个长得白白净净的,秀气得跟个姑娘似的,也不知道是什么人。”
  云浠笑了,刚想和她说长得白白净净的那个人是田泗,只听身后有人道:“这里,就在这里,就是她们俩掀了我的摊子。”
  是刚才卖灯的小贩带着巡城御史到了。
  借着灯火一瞧云浠和阿久,“嘿”了一声,捶胸顿足道:“你说长得好好的两个姑娘,怎么竟干些毁人生意的勾当?官老爷,您可得还小人公道!”
  巡城御史应了声,正待问明事由,细一瞧云浠,认出她来,愣道:“云校尉?”
  他为难起来。
  他与云浠同列七品,可云浠还是忠勇侯之女,实在不好处置。犹豫了一下,说:“这样吧,我带你们去见一见今夜值勤的御史大人。”
  像御史台枢密院这样的衙署,除了在绥宫外宫设有总衙,在金陵东西南北四处都设有值勤的值所。
  桐子巷在城西,离御史台西所不远,云浠几人由巡城御史引着,到了御史台西所的中院。
  巡城御史拱了拱手:“几位且在院中稍等,我去通禀一声。”
  云浠点了一下头:“有劳。”
  此刻天已黑尽了,遥目望去,眼前的值庐里点着灯,窗前映着一个安静的剪影,剪影的案头堆放着如山的卷宗,他正看得认真。
  也不知是哪位大人,上元节的夜里,竟如此勤勉。
  等候通禀的当口,阿久拿手肘撞撞云浠,觉得颇新鲜:“嘿,你说这什么人呢,满金陵都在外头过灯节,他倒好,一个人躲起来看卷宗,这么用功,八成是个老书呆子。倒也成,这辈子不指着飞黄腾达,能混上个御史台的御史,很不错了!”
  云浠看她一眼,没说话。
  阿久见云浠不理自己,指了指窗上的剪影,又去逗蹲在一旁的小贩:“你别委屈啊,快瞧瞧,青天大老爷要为你做主呢!要不是撞上我们,你还没这福气呢!”
  小贩“哼”一声,笼起袖口,别开脸,蹲着往一旁挪了一步。
  方才去通禀的巡城御史很快出来了,对云浠几人道:“侍御史大人请你们进去。”
  云浠一点头,带着阿久入了值庐。
  值庐里点着灯,刚一进去,就听见鼾声。云浠仔细一看,书案的左右手还搁着两张小案,小案上也堆满了卷宗,孙海平与张大虎四仰八叉地倒在卷宗上,睡得云里雾里。
  唯正中的书案前坐着的人还很清醒,他看书的样子专注而沉静,像画中人,也像月下仙。
  一瞬间叫人的心都静下来。
  “大人,人带到了。”
  程昶一抬头,见是云浠,也愣了一下。
  方才巡城御史来通禀时,没说姓名,只说是桐子巷有官员闹事。
  既然是云浠,想必一定是事出有因了。
  程昶正待问,还没出声,小摊贩忽然一下跪扑在地上,哭诉道:“青天老爷,您可一定要为小人做主啊!”他瞥眼一扫云浠与阿久,想起方才那个巡城御史称云浠是什么“校尉”,想必一定是主谋,指着她道,“就是她,她伙同她的同伙,不仅掀了小人的摊,踩烂小人的灯,方才我们一同等候在外,还言语羞辱小人,羞辱大人您!她说您是书呆子,这辈子不能飞黄腾达!这摆明了就是来惹事的呀!大人,士可杀,不可辱,您可一定要为小人,为您自己,讨回公道——”
  程昶听是云浠惹事,原还不信,眼下听小贩说着,越听越诧异。
  目光慢慢移向云浠,挑起眉。
  云浠:“……”
  她垂下眸,脚后跟默默在地上蹭了蹭。
  也不知是她腰间的匕首硬,还是这地上的砖更硬?
  算了,先别管哪个硬了,赶紧劈个地缝钻进去吧。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见!
  感谢在2019-12-04 22:16:37~2019-12-05 21:50:5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可可一只喵 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可可一只喵 2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23662768 2个;菜妈、maggie5563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可可一只喵、虞枾、可乐可乐哉 10瓶;九鹿姑娘 8瓶;789、吾居蓝、吃饱了就睡 5瓶;庭深寄梦、今雪 3瓶;mikimika 2瓶;小蒋、猫小元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七八章 
  阿久听这小贩告云浠一通黑状, 扬眉道:“哟,瞧不出来, 方才在外头一声不吭的, 我还当你是个哑巴呢,见了青天老爷, 一张嘴能让你说出花儿来?你的灯是我踩坏的。怎么着,你们皇城根下的灯要格外精贵些?赔银子都不行?要不要给你升个堂,写状子再摁个血手印?把我们关押起来你就高兴了?你这个年就能过好了?”
  小贩指她:“大人, 你看她还猖狂哩!”
  他二人吵得厉害,把一旁打瞌睡的孙海平与张大虎也闹醒了。
  张大虎见了云浠,眼神一亮:“云校尉,您怎么上这儿来了?”
  他方才在睡梦里糊里糊涂地听了几句,眼神一瞥落到一旁的小贩身上, 立刻撸袖子:“是不是这厮招惹的您?看来是没被他虎爷被揍过——”
  小贩瞪大眼。
  孙海平拽住张大虎, 颇严肃:“你瞎了眼?瞧不出小王爷正断案呢?先听听这厮怎么说。”
  他二人从前跟着小王爷, 遇上这样的事,只有被审的份儿,不是赔银子就是罚跪, 这下程昶升了侍御史,头一回当青天, 虽不怎么正式, 也不妨张大虎孙海平翻身农奴做地主,跟着沾光。
  张大虎经孙海平这么一提醒,反应过来, 两人挺起腰,一左一右退到程昶旁边站着去了。
  程昶觉得这就是个小事,问:“她们踩坏了你几盏灯?折合多少银子?”
  小贩道:“回青天老爷的话,七八盏,约莫二两银子。”
  他赶紧又道:“但这不是这二两银子的事!”
  程昶愣了一下。
  一旁的巡城御史解释道:“禀大人,这小摊贩来报案的时候,下官问明了价钱,当时就提过赔银子,但他说什么都不肯,非说云校尉毁了他的生意,要云校尉给个说法,下官不好做决断,不得已,才带他们上大人您这儿来的。”
  “若仅仅是毁了七八盏灯,我都不爱跟她们计较,但她们把我的生意毁了,我的损失岂止二两银子这么一点?她们得把我一整摊的灯都买下来。”小贩道
  他略想了想,又嚷嚷,“且不止,她们还得把我这一年扎的灯全都买下来!”
  这话一出,值庐里的人都愣了。
  阿久指着小贩问云浠:“你们金陵人都这么会做生意?”
  孙海平忍不住,“嘿”一声破口骂道:“你挺有本事啊,讹钱讹到你小王爷头上来了?你是狗眼不识泰山?不认得谁是讹人钱的祖宗?要不是你小王爷金盆洗手不干了,他横霸金陵那会儿,你毛都还没长齐呢!”
  程昶:“……”
  张大虎又开始撸袖子:“云校尉,这厮就是皮痒,我帮您给他来一顿实在的,一顿过后,保管他这辈子都能消停了。”
  “回来。”程昶道。
  他被这几人闹得头疼,揉了揉眉心,问小贩:“你为什么说她们把你的生意毁了?”
  “回大人的话,因为她们掀了小人的摊,把小人推车的车轱辘也弄坏了,而且小人跟她们来了您这儿,今夜占好的摊位没了不说,生意更是做不成了!”小贩道。
  一旁的巡城御史道:“禀大人,这小摊贩这话不假,上元夜,桐子巷的摊位全凭抢的,他一走,他原来的摊位自然要被人占,且云校尉与阿久姑娘追逐的时候,正是卖灯的良时,她们这么一闹,把他卖灯的时辰也耽搁了。”
  小贩自认也不是个无理取闹的人,说:“这样吧,她们如果愿意赔我的灯,我便宜点出给她们也成。”又道,“大人,小人的灯和推车就在外头,您去看看就知道了。”
  程昶起身把桌上的卷宗收好,说:“走吧。”
  御史台西所在西城门附近,因是衙署重地,人烟很少。
  阿久之前掀摊的时候没在意,眼下细一看这小贩推车上的灯,讶异地道:“阿汀,他的灯真好看!”有绽开的荷,翱翔的鹰,还有湖里的游鱼,样式不一而足,个个精致,栩栩如生,阿久拿起一个虎头灯,说:“阿汀,我喜欢这个!”
  小贩看她一副爱不释手的样子,洋洋自得:“你那个是手提灯,还有那边的水芙蓉、春桃,是放河里的河灯,这些都是小意思,我家里还有往天上放的祈天灯哩!”
  说着,忽然想起就是眼前人毁了自己的生意,又大骂:“要不是你掀了我的摊,害我没了摊位,我上半夜卖完这些摊,我爹后半夜把祈天灯拿到桐子巷来,我能发大财!按理卖祈天灯的钱你也该赔我!你别磨蹭,赶紧赔我银子!”
  “还有祈天灯?”阿久愣道。
  她对云浠说,“阿汀,从前在塞北过节,你不是最爱看人放祈天灯吗?可惜塞北会扎灯的人少,手艺也远不如金陵这里的好。”
  程昶问小贩:“你的祈天灯都在家里?”
  “回大人的话,是。”小贩道,他眼下已瞧出眼前这个画一般似的大人与云浠她们是认识的了,听他这么问,赶紧又说,“小人的家就在西城郊,从西城门出去盏茶的功夫就到,大人您跟小人瞧一眼去?”
  程昶看云浠一眼,见她与阿久一样,正在仔细看小贩车上的花灯,“嗯”了一声说:“去看看。”
  上元夜没有宵禁,城门彻夜不闭,沿着秦淮水走上小半炷香的功夫,就到了小贩住的大院。
  大院里满是祈天灯,就这么一眼望过去,大约有百来盏,灯身上描着花样,上身红朱,下身浅青,纹理清晰可见,像尚未绽放的花骨朵。
  大绥尚灯,小贩家自祖上就是扎灯的,一家好几个兄弟,全凭这个糊口,生意好的时候,养活一大家人不提,一年下来还有富足。
  小贩道:“虽说花朝节、秋节,也有人买灯,但上元夜是卖灯最好的时候,就说小的一家子,一年扎的一大半灯,都该在今天卖。”
  正所谓半年不开张,开张吃半年。
  程昶点了一下头,对张大虎道:“你去借几个推车。”
  再问小贩:“你算一下,你这一院的祈天灯,加上今夜摊上的提灯、河灯,一共多少银子?”
  “这……”小贩看了一眼,粗略估计,“全部加在一起,怎么也要五十两吧。”
  程昶问孙海平:“带银子了吗?”
  “带了带了。”
  程昶点了下头,指了指院子里的祈天灯:“都买下来。”
  云浠听了这话,先是一愣,随后赶紧道:“三公子不必,我赔他就行——”
  说着,连忙去解腰间的荷包。
  程昶将她一拦,笑了下:“我来。”
  就这么一会儿工夫,孙海平那头已付好银子,张大虎跟附近的官差借了推车,几人合力把满院的灯都堆放去车上,一路推着到了秦淮河岸。
  推车里的提灯河灯与祈天灯加在一起有几百盏,单是他们几人,就是放一夜也放不完,所幸这里虽是城郊,秦淮河水边也有许多过节祈愿的人。
  程昶道:“把灯都分出去吧。”
  孙海平与张大虎应了,将推车推了过去。
  在河边玩闹的孩童们看到有人赠灯,立时拥了上来,围着孙海平和张大虎讨要。阿久看他们玩得开心,也上前去凑热闹。
  上元节的规矩是先放河灯,再放祈天灯。
  男女老少们得了灯,纷纷自秦淮水边放下,河水上顷刻泛起点点亮色。
  云浠看了一会儿,收回目光,她有些踌躇,不知道怎么与程昶开口,本想和他提买灯的事,想把银子还给他,可是她此前已提过一回了,一再开口,反显得自己有些斤斤计较,思量片刻,终是先问了句不相干的:“今夜是上元夜,三公子怎么会在西所值勤?”
  程昶淡淡道:“不值勤,就要进宫去吃宴,我不想去。”
  进宫吃宴,必然要与太皇太后一起,太皇太后必然要把余凌塞到他旁边,余凌这个人,虽然行事得体,分寸有度,但他不喜欢,既不喜欢,不如避嫌。
  所以干脆到值庐里躲清闲,且上回得了卫玠提点,正好翻一翻郓王赈灾的案子。
  孙海平几人分发完河灯,张大虎回来推放着祈天灯的推车,程昶顺手从上头拿了一盏,递给云浠:“不许个愿吗?”
  云浠接过。
  祈天灯足有她半个身子那么大。
  奇怪此前分明有许多愿望的,可眼下他就站在自己身边,最难最远的那个似乎已实现了,余下的,便只剩零星一个了。
  云浠垂眸看着手里的灯,笑了笑道:“我没什么愿望,就希望我关心和关心我的人都能平安顺遂,”她顿了顿,“还有三公子,希望三公子也能平安顺遂。”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