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你眉梢点花灯——沉筱之
时间:2020-05-25 09:06:22

  程昶想了想,说:“你把收款卡给我,我先转你五十万,其余的,你答应我一个要求,我再转给你们。”
  “你说。”
  “把孩子们放了。”
  黑体恤笑了:“放了他们,谁知道你还转不转钱,反正你有心脏病,早迟都是一个死。”
  程昶淡淡道:“那行,你既然知道我不怕死,那我们就在这儿耗着。这学校又不是没人知道,等会儿天晚了,家长们来接孩子,发现情况不对,报了警,吃亏的也不是我。”
  黑体恤听了这话,不由地朝窗外一看。
  今天不知怎么了,明明不晴不阴的天,到了黄昏,竟分外扎眼起来,仿佛敛藏了一天的光都汇聚在此刻盛放,将大地笼罩在一蓬暗金中。
  黑体恤看着这暗金色泽,不知觉间,居然有点心惧。
  他与另外几个大汉对视一眼,掏出一张卡,扔在课桌上:“赶紧转钱。”
  程昶点开银行的APP,用手机扫了扫眼前的卡,转了五十万过去:“好了。”
  黑体恤随即冲着花衬衫一点头,他们一行六人,分了一人守教室后门,两人守走廊,两人守楼梯口。
  花衬衫对着孩子们一偏头,说:“快走。”
  谁知这群孩子们竟够义气,一时间看看贺月南,又看看程昶,没一个先走。
  老和尚劝道:“快走吧,你们老师跟这些……叔叔们谈点事,谈好了,就去找你们。”
  他打眼一望,找出之前勇气十足,骂大汉们坏蛋的小男孩儿,说:“你先来,你领着同学们走。”
  小男孩儿愣怔地看着老和尚,半晌,咬唇点了点头,站出来,慢慢朝教室门口走去。
  有了他打头,学生们一个接着一个,纷纷离开教室。
  从程昶的方向看过去,之前找他请教宋词的,叫溪溪的小女孩儿吊在学生最末。
  她似乎非常害怕,抱紧怀里的布包,整个人都在发颤。
  这里的学生家境都很贫困,溪溪怀里的布包,一看就是用穿旧了的衣服做成的布书包,很小,只能放得下几本书。
  可此刻,她的布书包竟装得满满当当的,十分鼓胀。
  程昶下意识觉得不对,刚想开口说话,转移一下几名大汉的注意力,就在这时,心上猛地一跳,一阵剧痛袭来,令他整个人都恍惚了一瞬。
  他伸手捂住胸口,慢慢等剧痛褪去。
  待再缓过来时,溪溪已经走到教室外的走廊上了。
  这几个恶徒平时干多了见不得人的勾当,非常警觉,花衬衣的目光落到溪溪的怀里的布包上,待她从他面前路过,若无其事地伸出脚。
  溪溪的注意力本就不集中,被一个成年人这么故意一绊,当下往前栽倒。
  布包从她怀里脱出,连带着里头的几本书,外加一个复读机一并摔出来。
  复读机是开着的,上面一个红色按钮一闪一闪。
  程昶见状,立刻上前,迅速将溪溪扶起,低声在她耳边道了句:“快走。”
  花衬衣愣了愣,捡起地上的复读机一看,只见闪烁着的红色按钮下写着“录音”两个字,当即大骂:“操|他妈的,这小丫头片子敢录我们的音!”
  他三两步上前,抓住溪溪衣服的后领就把她拎起来。
  贺月南见状急道:“你干什么,那就是个小孩子——”
  老和尚也道:“复读机给你们,给你们,你们把录音消了行不行——”
  程昶离溪溪最近,赶在花衬衣拎起溪溪的同时,上前几步拽住她一只胳膊,一把把她夺回来。
  就在这时,底下守楼梯间的大汉忽然道:“老大不好了,不知道谁报了警,好像是——”
  他话未说完,只听一声“不许动”,似乎已被人制服。
  花衬衣大骂一句脏话。
  他左右一看,班里的孩子只剩一个溪溪,顿时几步上前,想从程昶怀里抢回溪溪做人质。
  这些人穷凶极恶,被他们抓去做人质,只怕凶多吉少。
  程昶护住溪溪,就是不放。
  警察上楼的声音业已传来,贺月南与老和尚扑上前,想帮程昶,被黑体恤一把拦住。
  程昶到底有心脏病,拼体力不是花衬衣的对手,他抱着溪溪到了楼梯口,想把她交给上楼来的刑警。
  花衬衣见状不对,眼中顿时闪过一丝狠厉之色,伸手将溪溪一推,迅速往走廊的另一头撤去。
  溪溪往前跌倒,眼见着就要顺着楼梯滚下去,程昶一时间来不及反应,伸手拉她,重心失衡的一瞬间,堪堪只来得及把她护入怀中,就顺着楼梯滚了下去。
  这座教学楼很旧,楼梯又窄又陡。
  剧烈的颠簸间天旋地转,心上传来一阵又一阵仓惶而剧烈的疼痛。
  他的起搏器刚出过问题,是经不起这样的重摔的。
  耳畔杂杂杳杳尽是嗡鸣之声,他痛极了,痛得仿佛五脏六腑都焚于烈焰,灼烧起来。
  恍惚间,他仿佛又看到了那日皇城司里,肆虐猖狂的烈火。
  他大口大口地吸着气,却似乎堕于深水,每呼吸一次,只能加剧心上的窒息。
  这份窒息从他的心脉蔓延而出,渐渐延伸至他的四肢百骸,像一双大手,攫住他的魂,要将他拽入深渊。
  “程昶——”
  “程老师——”
  耳畔传来混杂不清的声音,有的已带了哭腔。
  他仔细去听,自最细微杳渺处,忽然听到轻声一句,“三公子,你在哪儿?”
  是她在找他。
  程昶合上眼前,最后看了一眼怀里护着的人。
  小姑娘安好无恙,却忧虑极了,淌着泪望着他,一句又一句地说着他已听不清的话。
  她的眼干净清透,就像她。
  黄昏的斜阳刹那盛放出夺目之辉。
  程昶闭上眼,沉入最深的混沌中。
  作者有话要说:  OK,回去了。
  明天不一定能更,我要想一下接下来怎么写,明天没有后天一定有,具体看文案通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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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零三章 
  雨水时节一到, 秦淮成日浸在一片朦胧的烟雨里,屋外廊下湿漉漉的, 人在外间站久了, 即便撑着伞,衣裳上也要潮一片。
  这日早, 云浠到枢密院点完卯,取了佩剑,往公堂外走。
  守在公堂门口的武卫问:“将军外出办差?”
  云浠道:“我要离京几日, 如果旁的部衙有大人找我,告诉他们我会尽快赶回来。”
  武卫恭敬道:“能劳动云将军的差事必然是要务,旁的大人若知您外出,定然不敢催的。”又说,“小的记住了, 倘来了要函, 小的也一并放在您案头。”
  云浠点了下头, 在廊下撑开伞,走到部衙门口,吩咐差役去牵马。
  这已是昭元十年的初春了。
  去年秋, 云浠在岭南打了胜仗,凯旋回京。
  及至冬日, 临安附近闹盗贼, 官府抓了一月,连贼人一片衣角都没摸着,云浠带了十余亲信过去, 仅七日就把一伙贼人人赃并获。
  短短一年之间,云浠连立两桩大功,昭元帝闻得,龙颜大悦,今年一开春,非但将她再晋了一级,擢为四品明威将军,念及她一年奔波在外,劳苦功高,还亲自为她在枢密院广西房安排了一份闲差。
  所谓枢密院广西房,除了掌广西一带的边防,在金陵主要行的是招军、捕盗等差务。
  抓捕一般的小贼小盗,大都由京兆府包揽,要劳动云浠的广西房,非是出现江洋大盗不可。
  因此云浠上任后,每日点个卯就能走人,时不时去西山营练练兵,等同于白拿一份俸禄。
  哪知今年二月初,兵部库房忽然失窃,丢了一张塞北的布防图。
  偷盗偷到皇宫里,昭元帝勃然大怒,命兵部、京兆府、枢密院广西房,以及刑部共同抓捕盗贼,并将兵部司库人员通通革职问罪,兵部库部李主事随后也引咎致仕。
  李主事的故居就在与金陵相邻的扬州府,他致仕后,携家眷回了扬州。
  谁知没过几日,李主事忽然在家中自缢而亡,临死留下一封尚未写完的血书,说自己与兵部的司库人员都是冤枉的。
  得知李主事身死,刑部、广西房、及京兆府皆认为兵部库房失窃案另有隐情。
  云浠此番离京,便是要去扬州查问此事。
  雨水很细,远望过去,反倒像雾,差役为云浠牵了马,还顺带为她带了件蓑衣,云浠见雨势不大,把蓑衣辞了,刚要上马,身后忽然有人亟亟唤了句:“云将军留步——”
  是刑部的一名主事。
  云浠问:“齐主事有事?”
  齐主事急着赶来,气喘吁吁地道:“是,下官把李主事府上的大致情形,以及他为官期间的经历整理成文书为将军送来。将军此去扬州,也好做到心中有数。”
  云浠一愣:“这么快就整理好了?”又道,“主事大人有心了。”
  李主事自缢的消息昨天晚上才传到金陵。
  齐主事笑道:“不是下官有心,是陵王殿下。”
  他解释:“昨晚刑部议事,陵王殿下到了,得知是云将军要去扬州,特地嘱咐下官为将军整理这样一份文书。下官知道将军办事雷厉风行,紧赶慢赶,生怕来晚了,愧对陵王殿下的托付。”
  他左一个陵王,又一个陵王,言语中的奉承之意不藏自现。
  这也无怪。
  郓王失势后,昭元帝的身子骨一日不如一日,不得不将一半政事交给陵王亲理。
  陵王从前在差事上一直不怎么出色,偶尔犯些小差池,端的是无功无过,谁成想自他从昭元帝手中接理了政务,一桩办得比一桩有魄力,叫群臣惊叹不已。
  如今的陵王,再不是从前不受宠的皇子,他政绩出众,朝中更有枢密院罗复尤,工部裴铭等几个肱骨大臣支持,俨然就是储君的不二人选。
  云浠听齐主事提起陵王,一时不言。
  齐主事倒也没在意,笑问:“将军可是眼下就要赶赴扬州了?”
  云浠道:“我先回一趟府,随即便去。”
  齐主事道:“那下官不耽误将军。”
  往一旁退后几步,让出一条道来,云浠对他一点头,扬鞭打马而去。
  侯府的光景比之以往已大好了,赵五近日跟着白叔学管家,府门口雇了几个厮役。
  云浠一到侯府,把马交给厮役,绕去方芙兰院中,隔着窗就唤了句:“阿嫂!”
  她这几日不是在枢密院就是在西山营,方芙兰见了她,颇是意外,柔声问:“怎么这时候回来了?”
  云浠推门而入,将剑解下放在桌上:“我要去扬州一趟,回来与阿嫂说一声。”
  “扬州?”
  “嗯。”云浠点头,“是朝廷的差事,那边出了人命,我得去看看。”
  她语焉不详,方芙兰看着她,也没多问,提壶斟了盏茶递到她手边,折身去妆奁前,从妆奁的抽匣里取出一张红帖,笑道:“前日宗正寺少卿托媒媪把他家五公子的庚帖送了过来,我找人帮你们合了合,是难得的好姻缘。”
  云浠看到她手上的红帖,愣了愣,垂眸道:“阿嫂,帮我辞了吧。”
  方芙兰也愣了一下,随即轻声唤了句:“阿汀。”
  “上回太傅大人找媒媪与你和他家小公子说亲,我已帮你辞了,这回这个宗正少卿家的五公子,我托人打听过了,人品很好,人也很上进,这些年苦读,房里连个侍妾都不曾养过,去年春闱,他还与望安一起金榜题名,眼下已入了翰林,你……左右在朝廷当差,见过人后,若不喜欢,再辞不迟。”
  云浠看着手中杯盏,过了会儿,低声道:“阿嫂,我早已说了,我谁都不想嫁,这些人,我见与不见,结果都是一样的。”
  方芙兰看她这副模样,眸中覆上一丝伤色,轻声叹道:“阿汀,一年了,皇城司那场大火过后,上万禁军将绥宫与金陵城里里外外都找过了,再也没有人见过三公子。”
  云浠没接腔。
  方芙兰又道:“阿汀,阿嫂知你心中难过,可你总不能把你的一辈子耽搁在这儿,总该是要往前走的。你已是四品明威将军,若能成个家,让日子更和美些,不好么?”
  在大绥,从军的女子亲事艰难,然而,云浠却是个例外。
  若换作一年前,谁也想不到云浠竟能做到今天这个地步。
  立功封衔不提,她把每一桩差事都办得妥当漂亮,在军中有军威,更得昭元帝与陵王殿下的赏识,以至她外出办桩差,都会劳陛下与殿下亲自挂怀。
  她就像含苞了许多年的扶桑花,饱经岁月的风霜,一夕之间忽然绽放。
  如果说云浠从前只是明丽好看,从岭南归来的她,便是潋滟的,是灼目的。
  沙场的历练,在她干净清透的眸光里掺了几分飒然,本来明媚的眉眼染上几许静,竟然美得生机勃勃,美得动人心魄。
  年关节的宫宴上,她一身暗朱裙裳,本该是最寻常不过,却不知多少人为她倾倒。
  是以她虽是女将军,开春后,来忠勇侯府提亲的可称得上是络绎不绝。
  方芙兰温声再劝:“阿汀,琮亲王府也已办过白事了。”
  “那又怎么样?”云浠道,“他只是失踪,只是暂且不见了,我会去找他,我还有很多地方没有找过。”
  她说着,蓦地抬眸一笑:“就说这次去扬州府,本来我还不想接这差事呢,后来我想,扬州府我还没去过,说不定三公子在那儿呢?所以我要过去看一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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