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呀!这怎么又来一个求亲的。
“这是漠北王亲手书写的求婚书,还请陛下一阅。”
裴清远双手呈上一本奏章。
就有内侍上来, 接过呈给皇帝, 皇帝接过来,打开仔细看了,然后合上奏章。
“嗯, 漠北王的心意朕知道了,你先退下吧。”
裴清远却没有退下,而是以头碰地,声音砰的一声,让人听了都觉得疼。
“臣请陛下成全漠北王的一片真心。”
呦, 这怎么还逼上亲了!
这下可就热闹了,那边北荻国刚刚求亲,这边漠北王又来求亲。
不就知道还有没有人再来求亲。
诶,还真还有人站起来了。
唐令冲也走到大殿中央,撩衣襟跪倒,也是砰的一声,磕了一个响头。
这一声,让在座人心头又是一抖,这干嘛呢?比谁磕头磕的响,来表达衷心吗?
“臣,唐令冲拜见陛下!”
“爱卿有何事情?”
“臣与此次与永平长公主一起赴吕梁山剿匪,见到长公主剿匪时的英姿,心生爱慕,今日臣斗胆,在此,向陛下求娶长公主,还请陛下成全。”
唐令冲的话一说完,大殿里的人都惊呆了。
哇,这个唐令冲真敢啊,竟当众求婚,还心生爱慕,爱慕什么啊?爱看季敏杀人啊?这是什么审美啊。
唐家大爷没想到看热闹,看到自家头上了,他手里的酒杯都拿不稳了,哆哆嗦嗦的,酒杯里的酒洒了他一身。
唐家大夫人都快晕过去了,这个孽障啊,你当这么多人面,说什么情啊,爱的,还要不要脸面了。
怪不得前两天儿媳禀说唐令冲没看上李家小姐,原来是喜欢上永平长公主了,你喜欢谁不好啊,怎么会喜欢这个女煞神呢?
没看到你身边那个瞎了一只眼的裴清远嘛,你就不怕,真娶回家,一吵架生气,她在把你眼睛也射瞎了。
呦,其他人一看,今天真不愧是万寿节,好日子啊!
这个永平长公主的婚事是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啊!
由无人敢娶,一下子成了抢手货了,三家人在争了。
就有那脑筋转得快的,心地敏捷的世家官员,就皱起了眉头。
这裴清远和唐令冲明显是来搅局的,本来皇帝被北荻大皇子逼的需当场表态,可是他们来了这么一出,现在一家女三家求,今日当然是不可能定下来了。
北荻大皇子,好好的一条计策就被打碎了。
哼,今天季敏算是逃过一难。
皇帝和季皇后,包括季敏等人心里也都明白。
季敏看了一眼唐令冲和裴清远,这两个人今天所作的,她领情了。
季敏的目光扫过大殿的一角,她看见楚绍低着头坐那里,她看不清他的表情,只看见他的脸白得像透明的玉。
楚绍低着头,他说不出是他心里是什么样的滋味,她的青梅竹马,她的前未婚夫在她最窘迫的时候都能站出来去保护的她,可他坐在这里却什么也做不了……
事已至此,北荻大皇子颉安利狠狠的瞪了裴清远和唐令冲一眼。
这漠北王又坏了他的好事,这件事等他回国后定要与漠北王好好的算一算帐
裴清远和唐令冲也回了座位。
刚才剑拔弩张的争婚一事,就像风刮过水面,起了点波澜后,就无声无息了。
晚宴结束,皇帝将裴清远呈上来的奏章递给季敏,季敏打开一看,便是一愣:“父皇!”。
“敏儿,这事你看着办吧。”
裴清远已经走出了皇宫,宫门口他的侍卫等在那里。
“将军?!”侍卫见裴清远迟迟不上马,不得不出言提醒。
裴清远踟蹰着回头看着那巨大的宫门,它在身后紧紧的关着,难道他再也没有机会了吗?
“裴将军!”宫门旁的小角门忽然打开,走出两名内侍。
裴清远就觉得自己的心砰砰的跳了起来。
“将军,长公主有请!”
裴清远闭了闭眼睛,他赌对了
“二位,这是我要送给公主的礼物!”
裴清远捧上一个匣子,内侍打开查看,眼睛都直了。
“这个,裴将军你自己拿着吧!”
裴清远跟着内侍,走在汉白玉铺就的甬路。
夜色中的皇宫,高高耸起的屋檐飞脊,肃穆威严。
“裴将军,请进!”内侍将裴清远带到一个月亮门门口,驻步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裴清远迈步走进了月亮门。
门中是一条竹道,两旁修竹茂密,凉风习习。
裴清远沿着蜿蜒的竹路一直向前,他忽然便觉得这两旁的竹子就仿佛幽州城外,绿城山上的那一片竹林。
所有的往事沿着这些一根根竹子扑面而来,他的每一步都像踏在了时间的洪流之中,踏在了他的心口上,让他疼痛难耐。
终于走到了竹林的尽头,一块巨石下,他熟悉的那个身影背对着他站在那里,
她穿着白衣,黑发披散在肩上。
夜风吹起她的头发,丝丝缕缕就像拂在了他的心尖。
“裴清远拜见长公主殿下。”
季敏转过身,看着面前的裴清远,这是与她从小一起长大,她视为兄长的人,也是她最恨、最对不起的一个人。
“裴清远,今天晚上的事情谢谢你,只是这本奏章是怎么回事?”季敏行事磊落,该谢的,她还是要谢,该问的,她是一定要问。
奏章里并不是什么漠北王求亲的手书,而是整个漠北的军事、地理的详细手本。
有了这本手本,大梁军队若攻打漠北是事半功倍。
“这是,臣的投名状。”
“投名状?你想要离开漠北!?”他竟然想回来。
“是,臣想回家,臣的家在大梁幽州!”裴清远声音仓皇悲切。
“你想回家?”季敏的声音蓦地提高,“可是你回的去吗?”
“是,臣自知罪恶深重,无脸见幽州父老,只是请殿下给臣一个机会,将它送回幽州!”有泪从裴清远眼中滴落。
裴清远举起手中的匣子打开,里面是一颗蜡封的人头。
“这是鲁王的人头,臣把它砍下来了!”
他真的杀了鲁王,真的像当年他说的那样,报仇赎罪了。
只是那些死了的人却不能因此而复生,那些原来童真的日子再也不会回来。
风吹过竹林,发出沙沙的声响。
裴清源捧着匣子,觉得自已都快要站不住的时候,他听见季敏淡淡的声音。
“你派你的人把人头送回幽州吧!”
裴清远心中一阵狂喜,他就知道季敏外表看似男儿行事,但其实她的内心是最为柔软的。
那她是不是原谅了他呢?
可裴清远抬头就见季敏已经沿着竹道而去,他看着季敏的身影就要消失竹道上,终忍不住叫了一声:“小敏!”
季敏的脚步微微一顿。
裴清远了解季敏性子,季敏何尝不了解他。
裴清远做事一向缜密,今日他带了奏章和人头来参加宴会,是因为他知道除了今晚,他没有任何机会再见到皇帝和她的。
他在北荻颉安利求亲时,能够急智的想出同样的法子搅了局,又献上奏章表了忠心。
他做了这一切,她出来见了他,他的心思达成了。
……她允许他回来了。
因为她明白,他唯一做错的就是当年的那一件事。
若没有当年的事情,他不会离开韩家,现在的他也许就是大梁的兵马大元帅了。
裴清远看着季敏并没有回头,他听见她说:“你好自为之吧。”
她让他好自为之,可是他该如何好自为之呢?
她把他带到这竹林中,就是要提醒他不要忘记幽州城破的事情。
可是他怎么可能忘记呢,他和她每一件事情都融入了他的血液中。
在这如旧地的竹林中,他仿佛又回到了昔日的时光。
裴清远父亲活着的时候,韩家与裴家的关系一直十分亲密,两家在幽州城的府邸也是挨着,只隔了一道墙,其实就像一家人一般。
裴清远与比季敏大三岁,他从小性格沉稳,而那时候季敏年纪还小,他其实是与韩家如今的皇太子相处更多一些 。
本来他的家很美好,父母恩爱,虽然只有他一个孩子,父亲也从来没想过要去纳妾。
但在他八岁的那年,父亲战死沙场,他还记得韩伯父带着父亲的棺椁回来时,那一天,幽州城下着大雪,母亲哭晕在父亲的灵前
而他第一次感受到了人生的无常与残酷。
母亲辗转病榻两个月,便追随父亲而去了。
又是在一个大雪天,他送走了母亲,那一天韩伯父拉着他的手说:你以后就是我们韩家的儿子了!
韩伯父说到做到,韩家人把他当成亲生儿子一样疼爱,可是他在心底的最深处总觉得,这不是他的家,他的家没了。
他那时常常在夜里睡不着,便偷偷的到外面去晃悠,想着父母的魂魄会不会趁着夜色来找他,来看他。
他记得那一晚是九月十五,月亮像个大金盘一样挂在夜空中,二更天,他漫无目的的走到了韩府的后花园中。
忽然他感觉头顶上落了一个小硬物,他拿手一摸却没有摸到。
他便继续去晃悠,忽然又有一硬物打在了他的额头,他也是练了几年功夫的,手疾眼快一下子接住了,一看竟是竟是一颗大枣儿。
他便抬头向园中的枣树看去,就见那绿绿的树叶中间冒出一个毛茸茸的小脑袋,一张粉白的小脸儿冲着他甜甜的笑。
……季敏,她大晚上的不睡觉,怎么跑到树上去了,她屋里伺候的那些人都哪去了?
“你赶快下来。”九岁的裴清远叫了一下。
六岁的季敏伸出手指冲他嘘了一声,:“小声点!”
裴清远就看小季敏像猴子似的从树上呲溜一下就跳了下来。
“嗯,给你吃。”小季敏走到他面前,张开右手,手心里放着两颗大红枣。
“你一大晚上不睡觉,就是为了来吃红枣。”
裴清远是知道季敏是淘气的。
可是现在已经不是淘气的事,这半夜不睡觉跑出来是毫无规矩,无法无天的事。
“你不是也没睡觉吗?还说我!”小季敏理直气壮,她不就是爬个树,吃个枣嘛。
裴清远就见小季敏忽然把头凑到他脸前,看着他的眼睛:“清远哥,你不睡觉,是不是想你娘和你爹了?”
裴清远不想和她说这些事情。
季敏却开口道:“我也想我娘和哥哥了。”
裴清远知道季敏的母亲和哥哥回京城做人质,季敏和他们三年没见面了。
季敏忽然拉住裴清远的手:“清远哥,你不要难过。
我爹说了,我娘虽然没有和我在一起,但亲人们都是血脉相通的,你想她的时候,她也正在想你。
我爹还说了,死去的人都会变成天上的星星,会在天上看着地上他们的亲人。
你爹娘对你那么好,那般爱你,他们也一定在天上看着你的,想着你,陪着你呢。”
裴清远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话,忍不住脱口而出:“这是真的吗?”
季敏认真的点了点头:“是真的,你看!”
她指着漫天的星星:“你觉得哪两颗星星是你爹娘?”
裴清远看着季敏的亮晶晶的眼睛,不由自主的顺着她的手指望过去,他的爹娘那么恩爱,一定是靠的最紧的两颗星星。
那一晚小季敏陪着他看了一夜的星星。
那一晚他哭的像个泪人。
从那以后,他晚上便能睡得着觉了,也是从那以后季敏成了他身边和心中最亲近的人。
时光悠悠,等到裴清远十二岁的时候,有一天韩伯父和他说,想让他与季敏订亲,不知道他愿不愿意。
他当然愿意了。
这样他就可以一直留在韩家,季敏也会一直陪在他的身边。
可是季敏竟是不愿意的。
裴清远便找到季敏,红着脸,问她为什么不愿意。
难道他不对她还不够好吗?
季敏有些苦恼的挠了挠头:“我一直把你当着哥哥呀,哪有哥哥娶妹妹的。”
他只当她情窦还未开。
便哄她:“我又不是你的亲哥哥,你看,现在你周围还有哪个人比我对你更好,我们两个先订亲,等你找到对你更好的人,我们俩再分开好不好?”
季敏果然答应了!
他们两个一直在一起,季敏哪里有机会碰到比他对她更好的人。
直到季敏十六那年,春天,韩伯父派季敏去江东打探军情。
季敏一走半年多,他几乎每一天都在想她。
开始时她还给他写信,可是两个月后,她便没了任何只言片语。
他盼啊盼的,总算把她从江东盼回来了。
只是她回来那天,他去周边的县城劳军去了。
等他两天后回到韩府,便直接去了她的院子找她。
但她没有在屋里,而是去了母亲那里。
他便到她的书房里等她。
他一进到书房,就看见书房的桌子上铺着一张画纸,纸上压了一块玉佩。
他拿起那玉佩看了,是一块上好的羊脂玉玉佩,上面竟还有红色木槿花的花纹。
季敏身上的每一样饰物他都很熟悉,这玉佩并不是季敏。
他又拿起书案上的画看了。
画上画的是装着女装的季敏,还有一位少年公子,两个人并肩而笑。
画是画得极好,只寥寥数笔,季敏生动的形象便跃然纸上。
作画人对季敏的样貌、神态描绘得惟妙惟肖,每一笔都似饱含着深情,每一笔都在倾诉着季敏的美丽。
画的题头上写着:只羡鸳鸯不羡仙。
画角坠着一个“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