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她始终没有等来妹妹的质问,她准备好的解释和真相,竟只能憋了回去。
*
辛宜以为自己会失眠,结果,破天荒的,她睡得很好。打车去杂志社上班,按照往常的习惯,她先去茶水间洗杯子,再泡茶。
今天她还想喝茉莉龙珠。
姚漫漫跟她一块去茶水间:“辛宜,你跟周总和谢总到底什么关系?”
辛宜洗杯子,没答话。
水流声“哗啦哗啦”响,漫出她的水杯。
姚漫漫瞅瞅她的马克杯,再看看她,“嘿!”伸手在她眼前一晃。
辛宜回神:“你说什么?”
“你怎么了?”
“没怎么。”
辛宜关水,去柜子里找茶叶罐。
姚漫漫跟过去:“魂不守舍的,身体还没好?”她边说边要探出手去。
一下子探到辛宜的额头,很正常,不冷不热。
没有发烧。
“你真……”
“辛宜。”
同时响起的声音,姚漫漫回头,对上魏佳的眼睛。她下意识一挡,挡住了魏佳的不怀好意。
“泡茶呢?”魏佳拎着杯子,似笑非笑。
姚漫漫一愣,这么平静?
没炸毛?也没找茬?
“嗯。”她点点头,赶紧去看辛宜。
这姑娘抓了一把白桃乌龙的茶叶,正准备去抓第二把,“诶,满了!苦死了!”
手腕被拎住,辛宜低头一看,蹙眉。
“昨晚没有尽兴?”魏佳瞟了一眼,冷嘲热讽。
太过露骨的话,姚漫漫瞪她,“你胡说什么?”
魏佳耸肩:“我说什么了吗?昨儿是谢唯来接你下班,今晚是不是周霁延?再明天是哪个总?辛宜,你不如跟我说说?你陪人一晚能拿到多少礼物啊?”
她没炸毛,话里却满满的恶意。
话里话外在说辛宜贪慕虚荣,为了钱不择手段。
辛宜绕过魏佳,倒了一半的茶叶去添水。她本来就心情不好,不想搭理人。
可姚漫漫看不下去:“魏佳,不要以为所有人都要忍着你。”
魏佳眉毛微挑,嘴角一抹冷笑,“有你什么事?人家正主都没发声呢,有你这狗腿子说话的地儿?”在姚漫漫的瞪视下,她的声音却越发温柔,“你这么上赶着要做人的狗腿,不会是想像她一样钓个金龟吧?”
“或者,你想让辛宜拉皮.条,也给你介绍个有钱人?”魏佳状似恍然大悟,“也对,你们这样的小姑娘不就是想着找个有钱人捞一笔吗?”
姚漫漫气得肺都要炸了,她指着魏佳,说不出话来。
“咚”一声,争锋相对的两个人都吓了一跳,齐齐看过去。
辛宜手中的马克杯被搁在桌面,重重的一下,杯里的水撒在桌上,一片深褐色缓缓流向桌沿,一滴一滴落下来。
魏佳皱了眉,撞进辛宜的眼睛。
辛宜眼中是压抑的怒气。
“我有说错吗?”魏佳笑。
辛宜也笑了笑,笑意未及眼底,“跟姚漫漫道歉。”
“凭什么?”魏佳十足的嚣张。
辛宜又不说话了,反而不生气了。
如果她把杂志社买下来,魏佳是不是就没法那么嚣张了?
她的零花钱不少,都没怎么乱花,也许应该再拉个人一起。反正她以后是打算自己开个工作室,现在有了现成的杂志社,干脆就买了。
被辛宜冷冷淡淡的看着,魏佳心里发怵。
从来都是笑呵呵的人陡然板起了脸,她挺意外的。
“你以为姚漫漫真的跟你好?”魏佳心底竟然觉得不可思议,自己怎么说辛宜她都无动于衷,偏偏说到姚漫漫了,她就怒了?
“辛宜,以前姚漫漫在我跟前是怎么说你的,你都不知道吧。”魏佳看向别扭的姚漫漫,又笑了,“也是,你的心思都放在男人身上了嘛!”
辛宜不为所动。
魏佳见状,觉得没意思。
“切”了一声,她转身走了。
辛宜看着那有恃无恐的背影,合计着该让谁来出手一块买了这杂志社。
“辛宜。”胳膊被人戳了戳。
辛宜回头:“嗯。”
姚漫漫脸色不算好,还有点忐忑,“那个,你别听魏佳瞎说。”
辛宜又“嗯”了一声,还在想怎么收购杂志社。
她才不会主动辞职便宜了魏佳,即便要眼不见为净,也不是自己走!
辛宜这不咸不淡的样子落在姚漫漫眼里,她更忐忑了,“好吧好吧,我坦白。”她竖起三个手指,“我承认我刚开始确实是因为无意中知道了你家里有钱,我才想着跟你亲近不亏。但我保证,我从来没想过从你身上获得魏佳说的那些东西。”
声音越来越弱。
辛宜转过身,跟她面对面。
姚漫漫低垂着头,原本戳辛宜的手也开始抠着自己的大衣扣子。
“不是魏佳说的那样,我是真心跟你做同事做朋友的。”
姚漫漫小心眼又现实,辛宜一直都知道,但她也知道姚漫漫这人热心,答应的事情怎么都会做到。
比如,她答应了她不泄露她家的情况,这个平时多八卦的人啊,知道一点点八卦恨不得跟所有人分享的姑娘,这次硬是死死守着,没说出去。
辛宜吸了吸鼻子,鼻子又堵了。
很难受。
这是她回国后的第一份工作,因为不想被同事用“异样”的眼光看着,因为不想借着家里的势力,她一直瞒着她的家境。哪怕姚漫漫意外知道了一点,她也只解释自己家里做小生意,没抖出全部的事实。
说到真心,她也并不全是。
姚漫漫半晌没听到她的声音,猛地抬起头,“你会不会相信我?”眼巴巴的盯着辛宜。
辛宜怔住,对上她的小心翼翼。
姚漫漫很紧张,眉毛都快粘到一块了。透过她,辛宜又像是在看另一个人。
会不会信?
辛宜“噗嗤”笑了:“信啊。”
“真的?”姚漫漫笑起来,“真的假的?”
“真的真的。”
*
周霁尧接到辛年电话的时候,他正好在周霁延办公室。看到来电显示,他朝他大哥晃了晃手机。
直到把他注意力吸引过来,周霁尧接电话。
辛年有些急,一上来就把辛宜的事情倒了个干净。他瞅了眼一直看着他的大哥,斟酌措辞。
不能说重了,但也不能轻了。
“我没明白,辛宜当时为什么没有下来问我?”
辛年想不通,一晚上加一个上午,她怎么都想不明白。
周霁延说他们当年没有给过辛宜选择的机会,所以,她想把这个机会重新还给辛宜。
片刻的沉默:“我是不是又做错了?”她追问。
周霁尧坐下来,打趣她:“也只有辛宜的事情能让你这么犹豫和纠结。”
他依旧看着周霁延,朝他一笑。
周霁延松了口气,可听到辛宜的名字,他又拧起了眉。
辛年闻言:“她是我妹妹。”
“是,她是你妹妹,但她也是辛宜。”
辛年怔住,周霁尧又说:“如果辛宜当时直接冲下来找你,质问你,也许她就还是那个小女孩。”
周霁延起身坐到他身旁的沙发,他索性开了免提。
辛年听懂了,心间一片苦涩,担忧只增不减。辛宜没下来开问,说明她有了自己的想法。
“我明白了,我不会再插手辛宜的事情,彻底放开。”半晌,她这么说。
原本她还想着帮辛宜跟谢唯试探试探爸妈,看看爸妈如今对谢唯的看法,但现在,她放弃了。
辛年道谢,感慨道:“难怪很多时候,辛宜更愿意跟你聊。”
周霁尧曲起食指,推了推他的眼镜,“是你太爱辛宜,失了冷静。”
他们是家人,却不会是那个能时刻陪着辛宜走完一生的人。她跌倒了,他们不该立马去扶她,只能哄她开心;她开心了,他们便陪她高兴,仅此而已。
周霁尧看了看始终盯着他手机的周霁延,他关掉免提,手机重新贴到耳边,“辛年,你有没有想过,你其实并没有真正走出过邵诚灏的阴影。”
一针见血。
辛年和周霁延俱是一愣。
又是许久的沉默,辛年苦笑,“我没事了,谢谢。”
明显不想多谈。
随即,她挂了电话。
周霁尧将手机揣口袋里,对上周霁延的目光,他耸了耸肩,招牌的笑,“按照你现在这样的方式,也许真的要孤独终老咯!”他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做行动上的巨人是好事,但光做不说,人家可能永远都不会知道。”
“大哥,我刚才对辛年说的话,同样送给你。”
周霁尧摇摇头,不知该笑还是该愁。
辛年对辛宜过分爱护,舍不得她吃一点苦,所以,总做出一些不符合她风格,甚至背道而驰的事情;周霁延对辛年太过紧张,以致于因此蒙住了眼。
周霁尧难得看到这样心不在焉走神的周霁延,不由多说了几句,“事情都有两面性,以爱之名,更是。”
辛年问他她是不是又做错了,他能说错吗?基于对辛宜的爱,辛年做出了她的选择,哪怕结果并非是辛宜想要的,可到底是她作为姐姐的一片拳拳之心。
然而有时候,往往最可怕、最伤人心的也是一个“爱”字。
周霁延看向弟弟,他有许多话想说,不知道怎么开口。
周霁尧见状,笑了笑,“大哥,你也不用这么一张脸,我只是旁观者清而已。对于除了辛家以外的事情,你依然是那个英明又睿智的周大少。”
周霁延思忖了会儿,问:“辛宜的事情你打算怎么做?”
“你这爱屋及乌的心只增不减啊?”
话落,周霁延瞪过去,周霁尧立马投降,“好好好,我说。”他顿了顿,很认真,“不怎么办,我暂时不会去找她。等她冷静了,决定了,我作为她三哥,再请她吃大餐。”
如他所说,辛宜长大了,早已不需要他们再对她保驾护航。所谓家人,能做的仅仅是站在她身后,成为她的底气和后盾。
周霁尧翘起腿,晃了两下,“倒是谢唯。”话锋一转,他说,“我很好奇他要怎么给辛宜一个交代。”
*
辛宜忙了一天,下班的时候,她拒绝了谢唯来接她。
她约他在杂志社附近的茶餐厅见面,在他来之前,她点了几道点心。
反正今晚,她是不打算跟他吃饭了。
说不定还要翻脸,她想。
谢唯以为自己来得够早,没想到一进门就看到正在吃点心的辛宜。
人还是那个人,状态却不对。
“这么早?”他没话找话。
辛宜没抬头:“嗯,有话跟你说。”开门见山,没有一句废话。
谢唯垂眸,坐正。
他双手交握,微微用力,指节泛了白。
辛宜放下筷子,纸巾擦干净嘴边的碎屑,“谢唯。”
刚叫出他的名字,她心里就发酸。
真没出息。
她强迫自己看着他:“我就是你以前的未婚妻?”
还是没有多余的废话,直奔主题。
饶是谢唯早有准备,被她一问,他脑中“嗡”的一声。
紧绷的弦断了。
酝酿了许久的说辞在嘴边转了一圈,谢唯看着辛宜,眸色沉沉,“不是。”
被辛宜瞪了一眼。
他心间浮起一丝喜悦:“你是希望是?还是不是?”
辛宜看向别处,想了想。
是?还是不是?
她不知道。
等反应过来,她眯起眼,很恼怒,“现在是我在问你!”
谢唯点点头:“嗯。”
“我很认真的,谢唯。”辛宜定定的望着对面的人。
最荒诞的猜测居然成了真,她没有感动,只有愤怒。
谢唯微垂着眼看她,眼神清澈,带着股认真。
她一向是受不了他这样的目光,又避开了。
然后,辛宜听到谢唯的声音,如同过去每次他对着她说话时的温柔,含着数不清的温暖。
他说:“我们没有订婚。”
“在你车祸前的一段时间,我们已经分手了。”
“我后来才知道你出了车祸,我想去看看你,你却去了英国。”
“所以,我们断了联系。”
他还说:“后来我创业,应酬和麻烦事太多,未婚妻是挡箭牌。”
他又说:“很久之后,我再听到你的消息,是听路逸飞说你谈了恋爱,跟蒋铭洲。”
谢唯低头看着自己交握在一块的手,手背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他的手指掐红,留下几道印记,他却感觉不到疼。
当年,倒在血泊中的辛宜该是多疼?
他不知道。
没法联系到她,没法追去英国,没法来到她的面前,这些他都没法告诉她。
他们从不曾分手,他也没法说。
刚认识辛宜那会儿,谢唯就觉得她像是个小太阳,整天乐呵呵的,没心没肺。
见过她最无忧无虑的模样,他便希望她一直都是那个开心的小太阳。
于是,他选择帮她的父母圆了谎。
辛宜听完,说不清是怅然多一些,还是难过更多,“我们第一次在楼道遇到那会儿呢?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她出乎意料的平静,“后来呢?后来每一次你又为什么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