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名号如雷贯耳的黑手党家族必然是经历过数十年甚至数百年积蓄与沉淀的,与欧洲许多老牌黑手党相比,港口黑手党也只能算个年轻小鬼。
不到十年的时间无法令一颗种子长成参天大树,但密鲁菲奥雷却是个例外。
会促使它成为已经将爪牙伸进日本的庞然巨物的原因有很多。
譬如说密鲁菲奥雷其实是由成立不多时的【杰索家族】,与历史能和百年黑手党彭格列并肩的【基里奥内罗家族】合并而成。
再譬如说密鲁菲奥雷真正的领导人,【杰索家族】的白兰·杰索是个能让森先生评以“了不起”的年轻人。
再再譬如说由于密鲁菲奥雷的首领大学毕业不久,思想相当新潮,同时在学校广结人脉,借此机会挖走了不少科学家为他效力。这些年研究出的许多新式武器极大加强了家族人员的战斗力,有夸张的说法是甚至能将人武装到足以与异能、个性、死气之炎等能力者相抗衡的地步。
他们会深入日本,最开始是以投资研究所的名义,不断地向国内输送尖端科技方面的人员,异能特务科想要追根问底却又阻力重重——中间牵涉的利益链过多,他们如果想快刀斩乱麻除了各家企业,还得问问宫内厅、财务省以及文部科学省乐意不乐意。
“等下,请问!死气之炎是什么?”我见缝插针地提出问题。
“本质上是一种特定人选通过特定手段而引导出来的生命能量。有其独特的属性与相对应的作用,是异能又并非异能的东西。意大利黑手党数百年战力开发的产物......嘛,既然能流传这么久,大概就不算糟粕吧。”拥有金色夜叉的红叶女士悻悻道。
“那拥有死气之炎的人很少吗?”
“不哦,光是目前我们得知的人数就已经有上百人了。毕竟地球上已经有75亿人口了,在这个基数下怎样的‘特定’都不算特殊吧?”
红叶女士摸了摸我的脸,让我不要太少见多怪。
在嗡嗡嗡的补习中为数不多和我猜想大相径庭、又能使我精神振奋的事情是芥川龙之介并不是我的男伴。
我是被密鲁菲奥雷单独邀请的。
芥川和红叶女士才是港黑本次赴宴的人。至于中也,作为港黑的最强战力,他得坐镇本部。毕竟谁也不知道这次宴会的目的到底是鸿门宴还是打算调虎离山。
“可他们为什么要邀请我这个无业游民?”我眨巴着眼睛。
“......还不是因为你名下的基金太能赚钱了。”向森先生报备完情况的中也把我从沙发上拎起来,“大姐头,她学得怎么样?”
“差不多了,简单聊天基本能过关。”红叶女士温言细语,“不过就算有人来找你,十有八/九也是冲你的钱来的。小富翁,怎么跟别人含糊其辞还用我教你吗?”
“那还是不用的。”我在中也手里挣扎了两下,无果,于是抱着他的腰像只树袋熊似的爬到了中也身上。距离地面的高度似乎也没有变,便很识趣地没有哪壶不开提哪壶地问中也有没有长高。
我能很明显地感受到中也被我抱住的时候整个人都变得僵硬了不少,或许是我已经很多年没有跟他这样拥抱过了。长大要付出的代价有很多,二十六岁的我总不能真的和十六岁的我过着一模一样的生活。
“我还是个小孩子”这样的话大概也只能说到二十岁为止。
说起来,二十六岁的我是什么样子?
除了芥川银和红叶女士曾在话语中不经意透露出未来的我剪了短发以外,我没再得到更多关于自己的信息。
而我似乎从来都没有想象过十年后的自己是什么样的。
无论是六岁的我,还是十六岁的我,都没有具体规划过自己今后的十年。
即使曾经在小学被老师要求写过《我的理想》这样的命题作文,我也完全想不起当时自己随手往作文纸里拼凑的词句。
所以为什么我不会不记得呢?明明我的记性那么好?
再一次,在我陷入对人生的大思考之前,另一个需要我严肃对待的问题将我的思绪给岔开了。
关于我记忆力是否有衰退这个问题,一直纠缠着我直到我抵达宴会会场。
傻子都查得到我的姓氏和港黑的“人形自走兵器”挂钩,于是在会场里我也没有负担地跟在红叶女士身边。虽说我看起来很像个国中生,但偶尔还是会有一两个曾经见过我的人凑上来准备推杯换盏。红叶女士笑着将他们挡开,如果不是她让我留意不断穿梭在人群中的白色头发的青年——就是那个白兰·杰索,他长得还挺好看,笑起来却和太宰先生一样让我感到生理不适——我大概会继续发呆。
然而就算不发呆,我也没有防住一只从背后伸来的手。
“诶——小不点你怎么变得更小了?”
说话的人捏着我的脸颊,不仅不松手,还使了点劲。
这种场合下不能随便打人,忍着将这人直接扔出去的冲动,我撇开这只手,转过身去看清了他的模样。
武装侦探社的名侦探,江户川乱步。
十年过去,他看起来也没有任何变化!
第72章
07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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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上小学刚刚转入新班级,中也怕我被欺负买了不少零食让我分给班里人而我死活不肯的那会,他就曾痛心疾首地向广津先生哭诉过我是个过于自我中心还很难伺候的熊孩子。
小时候的我难伺候到什么程度呢?
举几个例子。
吃饭得喂,不然不吃——这是在研究所养成的劣习。因为吃饭是我难得不用学习的时间,所以我的注意力不会总在饭碗里,几乎整个重力研究实验室的研究员都追着我喂过饭。
饮用水必须加热到三十三摄氏度,不然不喝——天生的基因缺陷。我的肠胃从小就很脆弱,太冷的东西会让我肚子痛,在十二岁前我连冰淇淋都没吃过。
每天要吃一个苹果,苹果必须切小块,削成兔子苹果的样子,不然不吃——不为什么,反正我就是讨厌吃苹果,苹果都那么难吃了如果再不好看点怎么入口!
睡觉是中也唯一不用太过操心的事情。他只需要给我读几万字的读物就能把我哄睡着,相比起上面三项,读书不仅能提高他自身的学识,还显得非常的轻松无脑(虽然他本人完全不这么认为)。
养孩子这件几乎将中原中也原本惬意NORMAL的人生一下变成了会从睡梦中惊起的NIGHTMARE难度(指晚上起床摸我额头温度看看有没有发烧)。
再加上身边的人几乎没有育儿经验(森先生不算,织田作也不算。他俩的小孩一个是被设定成骄纵性格的异能,一窝是乖巧听话的孤儿,没有任何参考价值),于是这种突然压在身上的负担,对当时只有十六岁中也来说,像一座发动污浊都挪不开的大山。
在工作与家庭的双重高压下,无处排解心中苦闷的中也加入了在网上发起的口号是“让明天变得更加美好”的单亲家长互助会。
平心而论,这个互助会的口号乍一听上去,真的很像邪/教/或传/销/组织,但中也做出这项决定时我还处在天天和他作对的认生期——这个时期的我对中也的称呼只用“喂”,成天把他吆来喝去,现在想起来中也没把我沉进横滨港也真是他良心未泯——所以我甚至不知道他加入了劳什子的互助会。
不过这次经历对于中也称得上宝贵。因为那个单亲家长互助会不是传/销/组织也不是邪/教/讲经,而是货真价实能够排忧解难让中也学习到了不少人生经验的好地方。那本启蒙了中也的育儿圣经——《安徒生童话》——便是互助会中一位昵称是“谕吉先生”的单亲父亲推荐给他的。
据说谕吉先生家的孩子和我一样十分不好伺候。不会自己坐公交车、不会自己看路线图、不喜欢自己走路、每天吃超量的软糖——还必须是特定的某个已经停产的品牌、以及最重要的一点是,在谕吉先生家的孩子眼中,世界上百分之九十的人类都是未开化的黑猩猩。
——人际交往?那种浮于表面的不可靠关系到底有什么必要维系?
——兴趣交流?名侦探的兴趣是破案,而连本格推理都能看得一头雾水的人有什么必要搭理?
——长期不与他人交谈会造成的恶劣影响?喂喂喂,开玩笑的吧?跟那种脑筋几乎二十四小时都处于待机状态的人聊天才是毒害的根源所在吧?
彼时以十六岁单身哥哥带一妹身份自居的中也听到这番话差点流下了辛酸的泪水,如果我的身份来历没有扑朔到连异能特务科都查不出半点眉目,他说不定会带我去认亲。
至于他是在什么时候得知这位谕吉先生就是港黑死对头武装侦探社的社长、以及那位与我仿佛是一个模子里倒出来的“问题儿童”就是武侦的招牌名侦探江户川乱步,又是我读国中之后的事了。
中也激动地与谕吉先生交换了联系方式,自此他的联系方式里多了位忘年交的朋友,也逐渐摸到了一点对付我的门路。
言而总之,知道世界上难伺候的小孩不止我一个这件事给中也带来了莫大的慰藉。而那身为此种慰藉感的源头之人,江户川乱步——他还在捏我的脸!
不管在这十年中我和他有过什么恩怨,但十年前的我是无辜的!
关于这位“名侦探”我只听说过他的名头——惹人嫌的名头。
据说这位名侦探只消一眼就能将一个人心底的秘密看穿,然而许多军警不喜欢与他共事的原因更多在于他的口无遮拦。
红叶女士的面色当即黑了。不过还没等她拍开江户川乱步钳着我脸颊肉的手,率先有人将江户川乱步从我身边拉开,“乱步先生!你在做什么啊乱步先生!这样对女孩子也太失礼了!”
前来制止暴行的这位先生看起来比我还激动,即便压低了音量却依然显得刚正的声音,以及这张端正严肃的脸,让我想起了几个月之前被中岛敦从水里捞出后从河岸对面传来的叫吼。
我回忆着面前人的名字,脑海中浮现的却是太宰先生欢快又荡漾的语调。
——那就让国木田君请你吃茶泡饭好啦!
噢,这是十年后的国木田。我心下了然,开始打量起时间在他脸上留下的些许痕迹,但脸还是痛的。我转过身扑进红叶女士怀里,“脸好痛啊红叶女士,你看都肿了......”
红叶女士将叠在一起的扇骨捏出了嘎吱嘎吱的声响,她轻轻拍着我的后背,脸上的笑容如同明媚春光中潺潺流淌的破冰的溪水。每个字都仿佛是从她的牙缝中蹦出来的,“还以为从哪里来了毛手猴子,原来竟然是武装侦探社的会长和砥柱啊。各位近来过得可好?”
毛手猴子......啊不,武装侦探社的会长,国木田露出了相当自责羞愧的神色。反观江户川乱步,气定神闲,若无其事,还在眯缝着眼睛瞧我,“小不点,你到这里多久啦?两小时?三小时?”
我不想理他。但江户川乱步依旧自顾自地点了点头,“嗯,看来已经超过三小时了。不容易吧?突然被十年火箭炮弄到十年后。整个世界都变了,就只有你还固执地停留在十年前,会感觉自己被世界抛弃了也是理所当然的事吧?”
“乱步先生!”国木田语气严厉地打断了他。
要说我不会因为江户川乱步的话而沉郁,那是骗人的。
毕竟他说得很对——在之前两个小时的加急补习中,我的确曾无数次萌生出他所述的此种惶恐。
曾经不管是我一动不动的身高、无法给我造成任何困惑的习题与考试、中也逐渐长长的发尾、爱丽丝每周更换的新洋裙、红叶女士云雾般的黑发间点缀的时令花朵、中华街上特定节日才会挂出的红灯笼、商场中每个季度都要换新的陈设,它们都无法让我感到自己在长大、时间在流逝、有什么东西在一去不复返。
第一次让我萌生出“时间过得真快”的人还是当了我国中两年同桌的幸村精市。
你有过这种经历吧?
认识的男孩子过了某个春假或者暑假忽然之间变得肩宽腿长,整个人从一团稚气里跳出来,吓得你惊呼三遍“你吃什么长这么高了”。
而当春假的一个月突然变成了十年的一百二十个月,量变引起的质变宛如一发秒速一百五十千米的直球正中了我的面门!即使有中也和红叶女士的努力补习做缓冲,但我还是被砸懵了。
老实说,我到现在都还有点难以接受自己被弄到了十年后的事实,且努力地开动着脑筋才没让自己陷入宕机的困境——可江户川乱步一眼就看出了我在逞强!
而他看出来也就算了,他还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说出来了!
烦人精!讨厌鬼!
我咬牙瞪着他,他被我的反应逗笑,即使全在他的意料之中,这人也还是挥舞起手里沾着奶油的叉子,快活地说:“啊呀,真开心。看来这个宴会也不是那么一无是处嘛。”
“诶?可以请问是哪里招待不周才让您感到不适了吗?”拿着高脚杯的白发青年兀自加入了这场江户川与我的单方面对话。
之前只能在人群中看见白兰·杰索侧脸时我就很想吐槽了,这人的右边刘海未免太长,眼睛不需要可以考虑器官捐赠哦?
和传言中一样相符的是白兰·杰索并不是个很有架子的人。他和我在冰帝里认识的那些天生矜贵的少爷小姐们有着本质上的不同。
这种不同倒不是想要突显我的同学们有多高贵,但事实上,白兰·杰索会在久站的时候驼背、将杯子里的红酒换成可乐加葡萄芬达、说话的语调中加上有些滑腻却富有朝气的尾音——这些能让冰帝的礼教老师大发雷霆惊声尖叫的重大过失,都让他给人的感觉变得......更加容易心生好感与亲近之意了?
这是什么杰克苏体质?
我摁着心底的怪异,看了看这位年轻的黑手党首领,又看了看面对白兰询问时一点都不露怯的江户川乱步。
他相当自然地点头顺着白兰·杰索的话发表了自己对本次宴会的看法,“嗯......点心不太好吃,虽然偶尔多吃点甜品也无妨,但糖量太高对健康也不好吧?而且我本人口味偏清淡,甜品吃多了只会觉得发齁恶心。还有桌上摆放的铃兰花,的确布置的很漂亮,但是你看那边的那位女士,她对铃兰花的花粉过敏,所以只能一直站在距离餐桌很远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