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观的秦嫣:“……”
这还是她第一次从泓哥儿的嘴里听到针锋相对的尖锐反击。
她太小看五岁的娃娃的战斗力了。
被顶撞的陆夫人脸色大变,当场以帕子捂住脸,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
满屋子的丫鬟婆子围着她连声劝慰。
陆家老五被他老娘一把搂在怀里,也跟着哭,哭得仿佛母子俩受尽了欺辱一般。
陆泓的生母面色惊恐地缩在角落里,捂着脸一起哭。
秦嫣受够了。
趁没人理会他们这边,她拉着陆泓跑出了阴暗的屋子。秦茭不紧不慢地跟在后头。
两人一直跑到院子的围墙边才停下来。
“说实话,到底是怎么回事。”秦嫣追问。
陆泓飞快地扫了身后的秦茭一眼,估量着距离应该听不见,才回道,“我在院子里烧书来着。就是……”
他比划了个塞进怀里的姿势,”上次从你家带回来的书。”
秦嫣听懂了。不就是她大哥书房里偷出来的那本《丹房须知》嘛!
“烧本书怎么了?”她纳闷地追问,“他们为什么说你做什么巫蛊?什么厌胜?”
陆泓:“我把书一页页拆了,折了纸元宝,上面写了于姐姐的名字,烧给她用。于姐姐的名字有个‘静’字。有个纸元宝烧了半边,剩下个‘青’,被她的人捡去了。偏巧她的名字里有个‘青’字。”
他没有直说那个‘她’是谁,但秦嫣听明白了,指了指嘈杂的屋子,“是那位陆夫人吧。她以为你在纸元宝上写她的名字,烧了诅咒她来着?那你为什么不照实与你爹爹说?”
“我没跟父亲说。”陆泓的声音顿了顿,表情平静地说,“因为他没问我。”
秦嫣心里一酸,伸手过去用力地抱了抱泓哥儿单薄的小肩膀。
陆泓用没有受伤的左手回抱了一下秦嫣的腰,很快放开手,警惕地看了看身后不远不近缀着的秦茭。
秦茭啧了一声,果然迈开长腿赶过来了。
“好好说话,怎么还搂搂抱抱的呢。别以为你们是小孩子就不会挨骂。”
他对小妹说,“人看过了,热闹也看完了,咱们该走啦。”
秦嫣不肯走,要带陆泓回家。
秦茭把她拉到旁边,毫不客气地伸手弹了下她的脑门儿,把额头弹红了一块。
“别犯傻。你姓秦,他姓陆,你凭什么带他回去。”
秦嫣看着陆泓绑着绷带的右手,苍白的小脸蛋,“留他下来,他会不会被他爹打死。”
秦茭嗤了一声,压低了嗓门劝道,“这小子看起来是陆家最聪明的一个,被他爹打死了正好。少了个陆家小六,十几年后咱们秦家说不定少了个对手。”
秦嫣:……二哥你的想法很邪恶,很反派啊。
如果她这些日子不刻意结交陆泓,对这个人的印象只停留在原书的‘灭了她满门的大反派’,说不定还会给她哥的冷酷发言点个赞。
但现在……陆泓已经不是普通的大反派了。
他是自己付出了许多心血,精心培育的大反派。
为了泓哥儿的顺利成长(?),她特意贴身配置了擅长吃喝玩乐的小表哥,擅长洗脑哄孩子的大哥。
如今泓哥儿在她眼皮子底下吃了亏……索性把战斗力爆表的二哥也配置上吧。
秦嫣同她二哥商量,”刚才我说错了。泓哥儿他吧,其实不会被他爹打死。就是会吃很多苦头,长大以后变成黑透了心肠的坏人。”
秦茭:???
秦嫣:“如果我们伸出援手,叫他少吃些苦头;你说,他长大了以后会不会疏远自己家里对他不好的那些人,与我们结下深厚的交情?”
秦茭抱臂沉思,“所以你的意思是……从小动之以情,策反陆家最聪明的小六,叫他投靠咱们秦氏?哎呀,看不出来啊小妹,你的小脑袋瓜子转得还挺厉害的。”
秦嫣:“……”二哥你不愧是书里有名有姓的大反派之一,果然拥有反派的思维。明明是救人的好事,怎么被你说得通篇阴谋呢。
秦茭又弹了一下小妹的脑袋,“行,有你这句话,二哥保他少吃点苦头。”
他示意秦嫣和陆泓跟着他走回小院。
陆夫人刚搂着儿子哭过一场,周围七嘴八舌的劝解声也才告一段落。
秦茭大剌剌地拉着陆泓过来,当着所有人的面,从怀里掏出一张边角烫金、封面做成了镂空花鸟式样的华美请帖,塞进陆泓怀里。
“对了,陆夫人,等下国公爷回来,麻烦帮忙通禀一声。宫里五月初五的端午宴,四殿下邀了六公子出席,今日特意托在下送来请帖。”
在场众人露出了仿佛晴天霹雳的表情,陆夫人也被惊呆了。
“泓哥儿他……他胳膊有伤,身体不适,不能出席宫宴。”
她晃了一下神,迅速收起了震惊神色,“还请回禀四殿下。既然如今代替做了皇子伴读的是宝儿,自然也该是宝儿出席——”
“笑话。四殿下何时换了伴读?可有宫中娘娘懿旨颁下?”秦茭冷淡地道,“昨日见了四殿下,他倒是与我说,他与贵府五公子玩不到一起去,还请贵府以后不要随意用六公子的腰牌送五公子进宫。他要我当面问六公子何时伤好,何时能继续入宫伴读。”
众人惊疑不定的眼神在五公子和六公子的身上来回打转,屋子里一时鸦雀无声。
众人的视线聚集下,秦嫣走到靠窗的书桌边,提起写满了大字的宣纸,示意给秦茭看,“二哥你看,泓哥儿可以用左手写字,随时可以回宫伴读的。是不是泓哥儿?”
陆泓肯定地点头,“我随时可以。”
陆夫人的音调猛然高起来,“你父亲没有同意你入宫!家里如何安排,需得等国公爷回来——”
“六公子随时可以回宫伴读。”秦茭刻意忽略了陆夫人,重复了一遍陆泓的话,“我会原话带给四殿下。告辞。”
秦嫣跟着二哥刚出了院子,身后便传来了陆家老五的嚎啕大哭声。
她回头望去,陆泓果然追了出来,站在正屋门前的台阶上,目不转睛望着他们的背影。
秦嫣顽皮地对他眨了眨眼睛,伸出右手三指,比划了一个手势。
那是陆泓之前翻墙时曾经做过一次的,军中常见的必胜手势。
“端午宴见。”她用口语无声地说道。
陆泓弯着眼笑了,露出了一口细白的小米粒牙。
他伸出左手三指,比划了个同样的必胜手势。
“端午宴见。”
第20章 反派崩人设的第十九天
陆泓那边收了四殿下的请帖之后,熙和殿又遣人大张旗鼓送了次节礼过府,指名道姓给六公子,表明四殿下那边惦记的,确实是六公子陆泓没错。
陆家小五代替小六做皇子伴读的传言,成了不攻自破的笑话。
到了五月初五那天,陆泓果然扎着右手绷带出席了端午宴。
陆夫人羞怒交加,借口身子晕眩,称病没有去。
于是端午节当日,成国公自己带着小儿子去了宫里。
每年惯例的端午宫宴,满朝的王公大臣都应邀赴宴,又因为带了家眷同庆佳节,偌大的御花园宴会场地,四处都是脖颈挂着五色丝绦鸭蛋、手里拿着点燃艾草的衣饰华丽的娃娃们。
鲜艳五彩的纱帐在树干枝头挂起,将男女宾客的热闹宴席远远隔开成两处。
大臣们规规矩矩坐在金明池畔东边的宴席处,年幼的孩子们大多数和自己的母亲坐在金明池西畔的另一处。
当然,凡事都有例外。
皇室血脉的皇子公主们,连同各自的母妃,随皇帝入席金明池东边宴席。——比如说二殿下萧旷和四殿下萧旭。
有些夫人没有同来、大臣自己带着孩子来的,随同父亲入席东边宴席。——比如说杜尚书家的杜安纯。
还有些是在皇帝面前挂了号、有可能在宴席中问起的娃娃,也特意安排入席东边宴席。——比如说敢于爬皇帝膝盖、扯着龙须叫‘皇姑父’的秦嫣。
午时阳气最盛的时分,金明池畔钟罄声齐鸣,乐音响彻湖面,皇帝漫步入席。
皇帝今年刚过了四十大寿,是个白面微须的胖大叔,相貌其实挺和蔼的。
他今日心情不错,按规矩给满座臣子赐下时令的雄黄酒,随意扫了眼四周的宴席场面,乐呵呵道,“今年的端午宴会热闹啊。”
众多身穿绯色紫色朝服、仰头喝酒的臣子之中,身穿鹅黄色冰绡对襟大袖罗裙、睁大着一双乌溜溜的杏眼往御案高处打量的俏丽小姑娘,尤其显眼。
皇帝一眼看到了秦相身边的秦嫣,指着她笑道,“秦家小姑娘长大了。哎哟,看到她,朕的胡子就疼。”
周围内侍臣子们都哈哈大笑起来。
秦嫣赶紧低头谢罪。
皇帝笑够了,想起这小丫头似乎身子不好,经常生病,便和蔼地问起秦相,“说起令千金的宿疾,这两年可好些了?”
秦相本来笑容满面,听到爱女的宿疾,神色便有些黯然,摸了摸秦嫣头顶的小发髻,“还是老样子,时好时坏。前阵子还大病了一场,把她母亲急得哭了几回。”
皇帝诧异地看看活蹦乱跳的秦嫣,“面色看起来倒没什么异常……这么小的年纪,怎么就落下了治不好的病根呢。”
他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身体前倾凑近了些道,”爱卿,你看嫣丫头小小年纪,阳火不旺,宿疾缠身,会不会是……邪祟作怪呀?要不要朕唤玉和真人来,给你家嫣丫头做一场法事,赐些符水?”
秦相的眼皮顿时抽搐了一下。
皇帝最近几年笃信黄老玄学,连带着相信丹药长生之术,召了许多民间的方士入宫,宫里接连建了许多丹房,整日里炼丹祭天,闹得乌烟瘴气。
想起了玉和真人的桃木剑和纸灰符水那套,秦相的脸色有点难看,委婉推拒,“玉和真人确实法力高强,但……术业有专攻,小女的宿疾,还是请大夫看看便好。不劳烦玉和真人了——”
皇帝失望地坐回龙椅。“爱卿还是不信天命啊。罢了,不能强求。”
……
秦嫣根本没注意到自家老爹跟皇帝之间的波涛暗涌。
她忙着呢。
皇帝入席的这处宴席起先还拘谨得很,大家闷头吃喝,不敢多说话;直到酒过三巡,眼看皇帝今天心情好,百无禁忌,席间的皇子皇女们也渐渐活跃起来。
秦嫣的小表哥:四殿下萧旭提了一壶果子酒,跑过来找秦嫣和自己的两个伴读,四个娃娃聚在一起玩儿。
身为未来京城响当当招牌的金字纨绔,萧旭的玩儿法跟寻常的小孩子当然不一样。
秦嫣,陆泓,萧旭,杜安纯,四个娃娃躲在大人的背后,脑袋碰着脑袋,八只眼睛紧盯着萧旭从怀里摸出来的一块石头。
“没开的玉石。深山玉矿里直接挖出来的。”
萧旭得意地晃了晃不起眼的青色石头,向小伙伴们吹嘘,“别看它现在看起来就像是一块普通的石头,只要开出里面的和田玉,立刻身价百倍,价值千金!”
杜安纯的小眼神充满了怀疑,期期艾艾地说了句,“不像是……” 被萧旭瞪了一眼,后面的半句立刻缩回去了。
秦嫣就直白多了。
“真的假的?”她怀疑地掂了掂石头,“这就是块河边捡来的普通石头吧?”
萧旭嘁了一声,把青色石块抢回来,宝贝地抱在怀里,“什么都不懂的小丫头,爷懒得同你说!”
陆泓用没有受伤的左手拿起青色石块,学着秦嫣的样子上下抛了两下,掂了掂,什么也没说,把石头还给了萧旭。
萧旭期待的眼神望着他,“泓哥儿,你说,这么沉,像不像满玉的玉石。”
陆泓舔了舔两边的小尖牙,看了眼萧旭,又看了眼秦嫣,”确实挺沉的……”
“泓哥儿有眼光!我就说吧。”萧旭得意地接口,“里面肯定是满玉!”
“——沉甸甸的,像石头。”陆泓接着说,“特别像秦姐姐在河边捡起来砸我的那块青石头。”
萧旭:“……”
杜安纯:“……”
秦嫣:“……噗。”
杜安纯小心翼翼地开口:“秦大姑娘……生气了会用石头砸人的啊?”
秦嫣翻了个白眼:“关你屁事。”
陆泓解释:“她生气的时候不仅会砸别人,还会砸她自己。”
杜安纯结巴了一下:“……这、这么可怕的吗。”
萧旭抱着石头怒吼:“杜二你瞎扯什么呢!现在是讨论嫣丫头砸人的时候吗?现在讨论的是玉石,玉石!爷花了两个月的份例钱买下来的宝贝!”
四个小孩儿头碰着头,重新掰正跑偏的话题,继续研究如何把石头破开,查看里面到底是不是满玉的玉石。
秦嫣的想法直截了当,提议:拿个锤子直接砸呗。她小表哥这辈子第一次玩玉,宝贝得很,生怕把里面的满玉给砸坏了,死活不同意。
小伙伴们对着石头讨论得热火朝天。
宴席的另一侧,二殿下萧旷脸色阴沉,瞪视着对面凑在一起亲密交谈的四个娃娃。
坐在萧旷身边的母妃,兴庆宫皇贵妃娘娘的脸色也不好看。
“同你说了多少次了,要同秦家的大姑娘结交起来。老四那边和秦家是现成的姑表亲,天生血缘亲近;你若不再加把力,秦家就彻底倒向老四那边了。你看老四,带着他们几个捧着石头玩得开开心心的,你这个做二哥的也过去说说话,一起玩儿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