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回八十年代搞京剧——苏放英
时间:2020-05-26 10:13:08

  他想上前去劝劝盛慕槐,忽然眼前一阵眩晕,脚下发麻,差点站不稳。
  他扶着桌子边沿坐在椅子上,闭着眼睛等这一阵发作过去。
  几分钟后,他感觉好些了,若无其事地站起来走出门, 对盛慕槐说:“槐槐,别把情绪带到动作里,会受伤的。”
  盛慕槐听见爷爷的声音,完成了最后两个绞腿, 从地上爬起来,上前去搀住他的胳膊:“您醒了,咱们今天早上去吃菜市场东边的那家豆腐脑好不好?”
  盛春尽量控制着自己的表情, 露出一个柔和的微笑,手指点点盛慕槐的脑门:“你呀,天天就想着吃!”
  盛慕槐才不管爷爷怎么说,五一节只有短短七天,她就要和爷爷吃吃喝喝,拿出时间好好地陪家人。
  除了和爷爷一起去街边吃早餐,她还和爷爷去远离工厂的小山踏青,在田埂边听爷爷讲戏,和爷爷比赛谁能唱更多的地方戏,嗯,她毫无悬念的输了。
  爷爷不仅能唱京剧,梆子,昆曲,粤剧,秦腔,黄梅戏,还会唱大鼓书和评弹,盛慕槐觉得爷爷简直就是宝藏,总以为他已经很厉害了,但下次他总是还能再让她惊叹。
  悄悄挺起了骄傲的胸膛,不愧是辛老板,不愧是她的偶像。
  每到傍晚,盛慕槐就去菜市场买好菜,去班主家里做饭,逗逗笑兰姐的孩子,顺便蹭个电视看。
  梅姨说,槐槐简直是自己的开心果,一天累死了,只有看槐槐和一大家子人都在才觉得回到了从前,要不是怕耽误槐槐都想认她做女儿,让她别走算了。
  于学鹏说:“老婆子就是贪心,你也得问问人家盛老师答不答应啊!”
  爷爷笑着说:“我家槐槐倒成了个宝贝了,可这大宝贝啊我才不让给你们。”
  盛慕槐:辛老板叫我大宝贝!啊我死了!
  于学鹏说:“您不让也没法子,到时候槐槐在电视上一炮打响了,多的是人要来抢您的宝贝!咱们能做的也只是在电视机前守着。”
  盛春说:“那可说好了,复赛和决赛的时候我可要来你们家蹭饭的。”
  于学鹏:“您来啊,咱们都盼着您来,可是您总说不愿意打扰我们,其实大家不早跟一家人一样了吗?槐槐不在家,本来我们也要互相照顾的。”
  盛慕槐赶紧说,是啊,自己不在家,爷爷有什么病啊痛啊也不说,只能劳烦班主多帮忙。
  盛春夹了一筷子豆腐干,笑笑不说话。
  ***
  和爷爷在一起的每一天都很快乐,可七天很快就过去了。
  爷爷把盛慕槐送到车站,拍拍她的肩膀,然后说:“是大学生啦。到首都以后还要继续刻苦练功,听你师父的话,多孝敬师父,以后啊可要仰仗她啦。”
  “爷爷,等我比完赛毕业了,你就和我回首都好不好?” 盛慕槐拉住盛春的袖子,恳求地看着他。
  盛春望着盛慕槐真挚的眼睛,笑了笑,点点头。
  又叮嘱了一番生活琐事,盛春站在原地目送盛慕槐上火车。一直看到火车消失在轨道尽头了,才转过身去。
  五一后,第一届中国青年京剧演员新秀大赛的消息在整个学校都传开了,高年级几乎一半的学生都报了名。
  盛慕槐的宿舍里,除了高碧玉学昆曲不能参加之外,都填了意向表。
  新秀大赛的规则与流程如下:
  大赛分生、旦、净、丑四个行当进行比赛,每个行当又细分,总共有八个组,即:老生组,武生组,小生组,老旦组,武旦刀马旦组,花旦青衣组,花脸组,丑角组。
  初赛分为两轮。第一轮八月份上旬在各省市自治区展开选拔,最终选出500名符合资格的演员进入第二轮初试。
  10月上旬,第二轮初赛在全国10个省的省会进行,500名演员中将有160名能够进入复赛。
  11月5日,复赛在首都举行,并由中-央电视台与首都卫视直播,共耗时6天,160人里选出48人进入决赛。
  11月25日决赛正式开始,4天后选出八个组的获奖选手,然后进行颁奖典礼。
  柳青青报名的是武旦刀马旦组,唐姣和盛慕槐报名的则是花旦青衣组。
  三个人的诉求不一样,唐姣家在首都,毕业分配不用发愁,参加这个比赛就是增长见识,要是能长点资历那就更好,反正是走到哪一步算哪一步。
  柳青青是首都戏校武旦的佼佼者,她给自己定的目标是起码要进复赛,最好能进决赛,这样她毕业以后说不定能分到大城市,把户口从农村迁出来,给一家人过上好生活。
  盛慕槐就是奔决赛舞台去的,她想拿金奖。
  她想用自己的表演告诉全世界,京剧可以这么美,想让全世界都知道,你们已经遗忘了的一个派别,究竟能多么的令人倾倒。
  她还有个私心,就是让爷爷在电视上重新看到辛派的表演。她想,爷爷肯定会既欣慰又开心吧。
  报名后的周六,范玉薇约她来家里吃饭,走到大门口的时候,碰上了池世秋。
  他穿一件洗的雪白的T恤,干净清爽,因为日光炫目,还戴了副茶色墨镜,在人群中就好像鹤立鸡群。一眼看过去,盛慕槐还以为谁家的爱豆穿越过来了。
  但是哪个偶像都不会有池世秋这种儒雅翩然的气质,这是从小家庭熏陶出来的。
  他也见到盛慕槐,便将墨镜摘下,朝她露出了一个笑容。
  盛慕槐朝他走过去,打了个招呼:“世秋哥,今天又来师父家里蹭饭呀。”
  “我爸妈都出门了,这不是没有人收留吗。” 池世秋让盛慕槐先走,替她按亮了楼道灯。
  盛慕槐放慢脚步等他上来,顺便问:“那个青年京剧演员新秀赛你报名了吗?”
  “没有。我就想到时候复赛决赛给你配戏,自己就不用报名了。” 池世秋说。
  “别呀,这个机会多好。” 盛慕槐赶紧劝说。
  “跟你说笑啦,我不是戏校的学生,又没有单位,本来就没有报名资格。” 池世秋见盛慕槐那么紧张,浅笑着解释。
  “好的一出戏也要有好对手,我说真的,你找别人配戏不如找我。” 池世秋看着盛慕槐,如琥珀般的眼睛里满是认真。
  “对呀,我都忘记了其实你只能算个票友呢。” 盛慕槐笑:“可要是有你池公子这么个大杀器,对别的演员会不会太不公平了。”
  “哪里话,我还能抢你盛小姐的光彩吗?” 池世秋笑,“我这是为你锦上添花,到时候换好些露脸镜头,多少年后别人说起来,还能说我傍过盛小姐呢。”
  “和你不熟的时候真没想到你那么贫。” 盛慕槐无奈。
  池世秋笑着敲门。
  范玉薇开了门,让两个小辈进来。今天她的先生不在,三个人就吃些简单的清粥小菜。
  范玉薇吃着,忽然说:“槐槐,有件事儿我得先告诉你。”
  盛慕槐一听便老实放下筷子,等师父讲话。
  范玉薇安抚的拍了拍她,才说:“这次比赛你恐怕不能演辛派戏,也不能踩跷。”
  “为什么?” 盛慕槐身体一僵。
  范玉薇说:“也不是说所有的辛派戏都不能演,但像《阴阳河》,《红梅阁》,《纺棉花》,《杀子报》这种涉及封建迷信的剧目现在还是禁戏,报上去也不会批。《战宛城》里的邹氏,《坐楼杀惜》里的阎惜娇,又都被他们认为是不守妇道的坏榜样,你演了反而落不下好。花旦青衣是一组,保守起见,我建议你要么演花衫戏,唱功做功都有,你也撑得起来;要是演花旦呢,就演《拾玉镯》,《红娘》这些家喻户晓的戏。”
  “还有踩跷,现在是没有明确禁止,但也是在一个灰色地带,怎么说都和封建残余沾边,还是不要踩。”
  “那我……” 盛慕槐本来想说,那我还演什么呢?但是在师父面前不能无礼,便硬生生的忍住了。
  可是想到这种僵化的要求,想到那些一刀切的制度,想到几十年来辛派在这样的打压下全无生息,想到爷爷因为不能用男旦这样可笑的原因三十多岁就永别舞台,想到吸引观众的好戏不能演,能演的都让人看腻了,想到京剧最后从生机勃勃变成一滩死水,她的心就被一团怒火给裹挟了。
  可她再愤怒又有什么用呢,不遵守规则,就连展示的舞台都没有。
  除非……除非她不在乎金奖,在决赛的时候踩跷,到时候评委也不能中途喊停了,全国观众还是能看到她的表演。
  对,就是这么个主意,她要让爷爷在电视上看到辛派。
 
 
第70章 
  第一轮初赛是在首都戏校内举办的。盛慕槐演唱了《红娘》, 这是范玉薇亲授过的拿手戏,没什么悬念,她进入了第二轮初赛。柳青青也过了第一轮, 唐姣不幸被刷。
  十月十五日,通过第一轮, 并且参赛地在首都、天津两个直辖市以及河北的参赛者,都要集中到石家庄进行第二轮初赛。
  第二轮初赛的比拼已经变得非常激烈与残酷, 五十名参赛者里, 只能有八个进入复赛的名额。也就是说, 只有拿到本小组的第一名才能有机会进入复赛。
  盛慕槐与范玉薇商量要选择的剧目。
  范玉薇列出了一些她觉得好的剧,又说:“意见其实我昨天已经给你了,可主意还得你自己拿。我虽说是你的师父,但是在重大选择上,也不能左右你。”
  于是等回到宿舍,盛慕槐拿着笔,在范玉薇列出的那些剧目中删删划划,加几出, 又划掉另外几出。
  这不是容易做出的决定。初赛,复赛,决赛,一共三出戏, 都要能展现她的实力才行。
  选来选去,她定了二轮初赛唱《武家坡》,复赛唱《廉锦枫·刺蚌》, 决赛唱《贵妃醉酒》。
  《武家坡》是辛老板进鼎成丰后,登台演的第一出主角戏,是爷爷的起点。
  《廉锦枫》盛慕槐和爷爷学习过,是一出近年来很少在舞台上出现的剧目。它富有浪漫主义色彩,载歌载舞,又有和蚌精的打斗场面,对演员的要求很高,能保她进决赛。
  至于《贵妃醉酒》则是辛老板集大成的作品。他在盛年经常演出,不知迷倒了多少男女观众。在这出戏里,他将辛派的柔媚融进了骨子里,又兼收梅老板的雍容华贵,辛为骨,梅为魂,还保留了传统的跷功,可以说是他艺术巅峰的体现了。
  三出戏代表爷爷的三个阶段,这是盛慕槐对辛派发展的致敬,也是对辛韵春个人的致敬。
  选《贵妃醉酒》她也有私心。一来是这出戏够隆重,够知名,绝不会被主办方拒绝,二来是她也想向爷爷展示这么多年她本人的进步。
  从前和爷爷学这出戏时,只顾着美了,学得是形。后来进戏校系统学习了梅派《贵妃醉酒》,又经过范玉薇的仔细指点,她自觉对这出戏有了更为深刻的理解。
  她想让爷爷看到,她不仅在演辛派戏,还在演发展着的、有个人特色的辛派戏。
  她想让爷爷放心,盛慕槐不是一个模仿者,而是一个发扬者。
  当然,这都是以后的事儿了,想要让爷爷看到,还得把《武家坡》练好。
  演《武家坡》当然就得有个薛平贵,池世秋主动接下了这个角色。
  盛慕槐不好意思地说:“这就是个初赛,让你来帮我真有点儿大材小用了。”
  池世秋说:“我只是来帮你的,哪场比赛都无所谓。再说,决赛的时候我爷爷会去当评委,到时候我到现场去看你比赛,可比在台上被他老人家批判要强。”
  “池江虹老前辈也要去?” 盛慕槐有些吃惊,他可是当今还建在的老生名家里资历最老的一位了。
  师父和李韵笙师伯也会担任复赛和决赛的评委,这次比赛还真是戏曲界的顶尖规格了,难怪这才是第一届新秀赛,每个演员就都打破头往里挤了。
  “我有个建议,我们应该让实践来检验演技。”
  池世秋温润的嗓音如一泓清泉:“我舅舅有个茶楼,咱们练好以后可以找几天去那里唱唱,看台下懂戏和不懂戏的茶客最直观的反应,这对咱们的磨合也有好处。”
  盛慕槐从小大大小小的舞台都登过,唯独没在首都的茶馆里唱过戏,当下应承下来。
  她的比赛唱段是从“指着西凉高声骂” 到王宝钏进入寒窑对水照面,哀叹“十八年老了我王宝钏”。当然,因为比赛的主角是她,薛平贵的唱段也就相应删改了些。
  两人本来在香港时就唱过不少次对手戏,彼此都熟悉,练起这出戏来也很快,很快就到了能去茶馆演出的程度了。
  他们来到茶馆,在一个小房间里穿上戏服,都是青春靓丽的男女,扮上后自然就如同一对。
  薛平贵穿红缎箭衣,配黑龙马褂,一看就器宇轩昂,意气风发;王宝钏虽一身青衣,没半点多余的装饰,但却自有一种稳重与端方的美。
  池世秋舅舅是在七十年代末盘下这个茶馆的,那时候刚经历浩劫,家底也被掏空了,却仍旧坚持花三年时间修缮戏台,并且只卖老百姓能喝得起的茶。
  现在他的茶馆,是整个首都仅存的一间有老戏台还能欣赏彩唱的茶馆。
  只是现在愿意听戏的人越来越少,茶馆也被视为一种落伍的地方,茶馆的生意是一天不如一天。
  见到池世秋和盛慕槐,舅舅眼前一亮,他按照池世秋的叮嘱,没做任何宣传,但也知道今天那三成座的茶客都有眼福耳福了。
  虽然盛慕槐在比赛中只能唱十五分钟以内的唱段,但在茶馆,他们还是决定唱一整折的《武家坡》。
  茶馆里乱哄哄的,大家聊着自己的事情,吃着自己桌上的吃食,京胡声响起时只有寥寥几个人瞥一眼舞台,都没报什么大希望。
  但是池世秋的声音一出来,虽然没有麦,却立刻压住了空气中的嘈杂喧闹,他的声音宽亮高亢又有韵味,让人仿佛看到了广阔的天地——
  “一马离了西凉界——” 薛平贵舞着马鞭走上台。这下大家看清楚了,竟然是个姿态潇洒,扮相俊朗的年轻人,不由眼前一亮。
  他的身段动作十分规整,又有挥洒自如的味道。
  再开口:“……青是山绿是水花花世界,薛平贵好一似孤雁归来。” 盛慕槐在后台都忍不住要给他鼓掌了。
  池世秋的业务能力真是没得说,能隔着几十年的时空吸引那么多戏迷,靠的可不只是一张英俊的脸和传奇的家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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