功名路[科举]——沈桑榆
时间:2020-05-26 10:17:15

  这个宴会大概是为他设置的,他刚到任,对下面的官吏还不熟悉,在当地也难免要和当地的世家打交道,强龙压不过地头蛇,知府不会做一辈子,可世家世世代代盘踞当地,下面的官吏都知道这一点,如果地头蛇非要和你做对,你就会寸步难行。
  沈陵自然是听从金大人的安排。
  几日后,金大人在自己的府上设宴,当地世家的家主都亲自前往,比起百姓,世家得到的消息肯定是更多,早打听了沈陵的身份,生平都给扒了个干净,自然也知道了他和金大人的关系。
  世家虽说是地头蛇,但天下是朝廷的,世家和他们有利益的对立,也有利益的合作,世家也不想和这些朝廷命官对上的,两相安好是最好的,前提是不动他们的利益。
  “沈大人年轻有为,实在是我们淮南府的幸事,老夫先敬金大人沈大人一杯,咱们淮南府日后还得靠金大人沈大人。”一世家的家主笑着举起酒杯。
  “胡老爷客气了,这是本官应该做的。圣上的厚爱,本官当竭尽全力。”
  沈陵原本已经做好了醉酒的准备,没想到今天喝到的酒都是兑了水的,沈陵不禁看了几眼金大人,金大人如弥勒佛一般,端坐上首,笑着看着下面。
  沈陵头一回和这么多老狐狸打交道,本着能少说些就少说些的原则,说出口的都是些客套话,既不得罪人,也不暴露自己。
  乘着这次宴会,沈陵也见到了自己的下属们,为了避免人员流动性太强,朝廷只任免重要官员,而下面的官吏大多是世家出身或是与某个世家交好。
  “沈大人真是年少英才,若是我家那不成器的小子有大人一半才俊,我也有脸面见我家列祖列宗了。沈大人初来淮南府,听闻家中无人主事,我有一小女,姿容尚可,才德兼备,给大人做暖脚婢……”
  沈陵有些震惊,没想到还有这么直白地送女人,京城那一帮也只是叫一帮家妓,供人挑选,委婉一些就是送“丫鬟”。
  沈陵面上不显,道:“令爱身份尊贵,怎好比作洗脚婢。本官内子不日便会回来,老爷的美意本官心领了,待内子归来,请各位来府中小酌一杯,以表本官对各位的谢意。”
  沈陵只好用这岔开话题的方式,把话给转开了。
  一场宴会下来,沈陵出了不少汗,反倒是金大人最后醉得不省人事,也不知是真醉还是假醉,但沈陵也是学到了一招。
  花了几天的功夫,沈陵理顺了之前留下来的烂摊子,有些信息缺少的,沈陵都做好了标记。
  宴会过后,沈陵就可以上值了,做地方长官轻松的时候还是很轻松的,前提是只要没大事。办公的地点在府衙,通判是知府的副手,也就是说,知府不想做的事情,交给通判就可以了,不过都要经过知府的同意。
  沈陵上值第一日,先认识了一下自己的手下,自己手底下有两个文书,专门听他指挥的,一个姓韩,一个姓丁,丁文书很是殷勤,端茶倒水,不过沈陵不吃这一套。
  起先他不了解这儿的情况,沈陵也不打算做什么,先观察观察,熟悉了情况再说。
  “大人,门口有位姓程的老先生找您。”双全走进来说道。
  姓程,沈陵立即想到了老师给他找的幕僚,可不就是程先生!忙站起来道:“快请程先生进来!”
  沈陵亲自走出去迎接,程先生有些干瘦,穿着粗布衣裳,面容肃然,见着他正要行礼,沈陵拦住他:“不必多礼,一路辛苦先生了,先生快进来。”
  “礼不可废,草民见过大人。”程先生规规矩矩地行礼。
  沈陵扶他起来,老人家干瘦得厉害,都觉得有些罪过,让人大老远赶过来。
  想来他肯定没怎么吃好,沈陵赶紧让厨房做些饭菜,做得软一些。
  “先生大老远赶来,真是辛苦了,往后还请先生多多指点。”沈陵为他斟上一杯茶。
  程先生微微一笑,接过茶盏喝了两口,道:“算不得什么,大人不必这般客气,草民本就是大人的下属。草民受文大人之托,文大人于草民之恩德,也承蒙大人赏识。”
  沈陵笑着说道:“不,先生,你不是下属,你与我为一体。下属乃行令者,而先生和我,是共谋者。”
  程先生拱手:“大人高见,是我视短了。”
  下面两人皆以你我相称,沈陵陪程先生简单用了个饭,便让先生回去好好休息,年纪大的人体力更差,他这儿也没什么要紧事。
  没想到第二日程先生就开始来书房找他要些资料,既是共进退,定也是要了解一下如今的情况,他才好给沈陵意见,沈陵把文书以及整理出来的信息都给他看。
  文以苓他们也到淮南府了,本来应该再多呆个十来天,但沈全和方氏过足了乡瘾,又惦记儿子,文以苓也就早一点出发了。
  年年许久未见父亲,一开始还傻愣愣地看着他,沈陵抱过他,在他屁股上拍了几下,道:“这么会儿没见,就不认得了?”
  年年像是打开了某个开关,兴奋地在沈陵身上蹦哒:“爹,爹!”
  沈陵把他举起来,玩他最喜欢的举高高,年年果然高兴得手舞足蹈。
  玩了几个回合,沈陵再抱他,本想亲一亲他的小脸蛋,忽然感觉他的神色有一点奇怪,沈陵纳闷了一下,难道玩坏了?
  鼻尖闻到一丝丝的臭味,摸了摸他的屁股后面,触感不同寻常,沈陵脸黑了,这就是传说中的见面大礼包?
 
 
第105章 
  一上来就给如此厚重的礼, 沈陵都不知道怎么回报,这小子太给他面子了。
  不过欣慰的是,这小子还记得他, 见了他之后, 年年就要粘着他了,生怕他再不见,夜里头也非要和他们一起睡。
  沈陵被他心涨得满满的, 又这么久未见, 自是同意了,不过抱他到床上时忍不住拍了拍他的屁股:“尿尿大大都要说知道吗?不然不能和我们一起睡。”
  年年眨着大眼睛,嘴里含糊不清地叫着:“爹,啊啊啊……”
  沈陵爱得不行,捏了捏他的小脸:“爹晓得你听得懂,尿尿和大大要打屁屁。”
  年年蹬着腿要往床里面去,沈陵放他到床上, 就开始在床上乱爬了,沈陵逗了他一会儿,文以苓洗漱完回来看到这一大一小的两个, 露出了笑容, 见到丈夫的那一刻,文以苓才觉得心里踏实了。
  文以苓也坐上床,年年看看爹爹看看娘, 更高兴了, 咯咯个不停。
  今天赶路也累, 兴奋劲过了,就开始打哈欠了,文以苓赶紧给他把次尿,他躺在爹娘的中间,沈陵给他念念书,文以苓一边拍着他,很快就睡着了。
  许久未见的夫妻两相视一笑,沈陵把年年抱起来,文以苓压低了声音道:“怎么了?别把他弄醒了。”
  “我抱他去他的床上。”沈陵一边拍着他,防止他醒过来。
  文以苓也起身了,道:“不是让他和我们一起睡吗?”
  沈陵把年年放床边的小床里头,放下去的时候年年动了几下,沈陵轻轻地拍着,见他睡安稳了,他才起身。
  文以苓站在他的身边,沈陵拉着她回床上,道:“醒的时候让他睡睡,他爹娘这么久没见,臭小子还非要挤我们中间。”
  小孩子睡中间不安全,其次也影响夫妻关系,醒得时候再抱到床上就行了。
  文以苓笑着看了一眼小床上的儿子,心中微甜。
  夫妻两躺回床上,头一次分开这么久,两人都有不少话要倾诉,沈陵问起老家的状况,他多年没回去,每次也都只能从信中得知一二,沈陵也交代文以苓了解一些事情。
  文以苓道:“有爷爷约束着,小辈们都不是狂妄的性子,爹娘这次也敲打了一下,主要还是几个嫂嫂的娘家,自家肯定不会有问题的。最怕沾了点亲故,就肆意妄为,这些也不大好管教,只能时不时表一表态度。”
  文以苓对这种事情也得心应手,文家也不是没有这样的亲戚,沈家这些年才发的家更是难以避免,像大郎二郎成亲的时候,还是门当户对,隐隐还有些高攀,谁知道如今沈家改换门庭,阶级层次便不一样了。
  刚跨越阶级的人家为什么很容易再掉下去,根基不稳是最重要的,其次也会有拖后腿的。
  沈陵如今在淮南府做官,离得也近,担心老家的人因此在外招摇,若是被有心人利用,他少不了一个治家不严的罪名。
  “……几个姐姐家我都又给送礼做脸面,我听婆母说三姐的婆母偏心二房,我给外甥外甥女额外又贴了些小玩意,关照了一下峰哥儿,说你很关心峰哥儿,这样一来,他们也不敢小瞧了三姐。自古嫡长为尊,便是偏心也该有个度。”
  沈陵听她讲完,道:“替三姐谢谢你,还好有你这么能干媳妇。三姐性情太好,我们又都不在建康府。阿苓,这回辛苦了。”
  文以苓依偎着他,道:“这都是应该的,哪有什么辛苦不辛苦。噢对了,我觉得大姐和大伯母怪怪的,大伯母对大姐不冷不热的,也不知是闹了什么矛盾。我也没敢多问,大嫂说好一段时日了,大伯母不让大姐回来,说大姐太贪心。”
  沈陵皱了皱眉,道:“大姐是有些小心思,大伯母心里有成算,你不用管,礼数到了就成。”
  大姐能让大伯母这样铁石心肠,必定是做了什么触及了大伯母的底线,若不然大姐到底是大伯母生的。大伯性子软和好说话,大伯母可不是,她性情有些强硬,但不是不讲道理。
  夫妻两交换了一下两边的消息,往后的日子,他们夫妻都要并肩作战,在地方女眷的关系也要打理好,至少要建立来往。
  家里有了内眷,家里头的事务就顺畅了,之前女主人不在,下人们又不能事事找沈陵,文以苓一回来,家里就像样了。
  就是委屈了沈全和方氏,好不容易熟悉了京城,又到了淮南府,本来淮南府离建康府这么近,沈陵想让他们在建康府多待一待,想他的时候来看看他就行。
  但沈全和方氏更想儿子和孙子,就算无聊寂寞他们也乐意。这回文以苓也是不知道该给他们找什么事情做了,通判府也没得种菜的地方,到底不是自己的宅子,也不能随意改动。
  沈陵更专心地投入到工作,他已经大概熟悉了手里的事情,做地方官说难不难,说容易不容易,如果是个得过且过的,你可以万事不管,让下面的人不要烦你。只要地方不出大乱子,等你的任期一满,拍拍屁股走人。
  这样的情况也不少见,此时的官员没有什么民生指标、经济指标,政绩考察相对比较单一。许多时候百姓认为一个官员好不好,也很简单,他能不能断得一手清白好案,就成了百姓心中青天大老爷的标准。
  在这样单薄的标准下,谁还会去关心民生,当地的经济。所以作为地方官,断案还真的很重要。
  古代地方,军事、行政、司法权利都搅合在了一起,这个朝代地方军事权利稍弱,地方设立军事点,除了边防要地,地方根据城市规模,朝廷规定了军队人数,数量是不多的。、
  但沈陵觉得这种职能的不清晰以及评定标准的不具体,最后这个体系腐败到了无可挽回的地步,社会变革也就开始了。
  下了地方后,沈陵原本觉得自己跟着金大人就可以了,如今沈陵才发现,这远远不够。并非大人做得不好,而是沈陵觉得有太多事情可以做了。
  先从自己身边的人开始,那两个文书沈陵要看一看可不可用,刚上任,沈陵也不敢把太机密的事情交给他们去做,把一些无关紧要让他们做一做,一是看他们的能力,二是多接触总归能看得出底细。
  韩文书话虽不多,但每次交代下去的任务都会尽快完成,而且质量还可以。相反那个丁文书,话是一套一套,每次交代他的事情都很敷衍。
  可能是这些年科举养成的,他对工作有些吹毛求疵,不是太能容忍丁文书这样的人,尤其还是自己的下属。
  不过他新官上任,能派给他做文书,背后的关系错综复杂,沈陵打算先按兵不动,徐徐图之。但他也有了侧重,一些重要的事情他会选择交给韩文书。
  他到的时候正好是秋季,赶上了秋收,一件重要的事情就是秋收过后要收田赋。按照本朝的制度,本朝的田赋由两部分组成,一部分是米麦等主要粮食,一部分就是钱银。
  金大人把他招过去道:“孝原,本官年纪大了,到底不如你们年轻人灵快,这田赋之事,就全权交与你。不用担心,好好做,若是有何不懂,尽管来问本官。”
  通判本身也是负责家田的,只不过如今他再多做一些罢了,沈陵领命:“下官遵命,谢大人器重。”
  坐最高领导的好处就是一声令下,其实不用自己怎么费心思,都是下面的人在办理,归府城管的田地主要是郊外的村庄,其余的都是归府城下面的县,县收完税,再报上来。
  沈陵只需要吩咐下面人去传话去做事,在规定的日期内,等结果就成。不过沈陵还是打算到村庄上去看一看,看一看今年的收成。
  沈陵做平民的扮相,到郊外的村庄上去看一看,近郊都是大户人家的庄子,这也是土地兼并过来的,上面越来越有钱,贫民没有了土地,只能租或是做庄户,层层剥削之下,生活只会越来越困难。
  他实在不愿多想这种事情,只能感觉到自己的无力。
  到了远一些的村落,沈陵假装是来路过的商人,来这儿歇个脚,地里的麦子都已经收光了,老人小孩在地里捡着麦穗。
  沈陵搭话道:“老人家,你们这儿今年收成怎么样?”
  老人直起身把麦穗放兜兜里头,拖长了调调:“还能怎么样,饿不死,也活不好,没碰上灾年已经是万幸了,老天爷赏饭吃。”
  沈陵最近学了点淮南话,淮南话和南京话都属于江淮方言,但还是有差别的,他特地学了一下的。如今会说官话的到底比较少,除了商人和读书人,大多数人一辈子都不会离开自己家乡。商人行商要四处走,读书人要科考。
  老人道:“嘿,你不是我们这儿人吧?”
  “口音明显是吧?我从外头回来,经过这儿,歇个脚。你们这儿的田赋高不高?”沈陵说道。
  老人叹了口气:“就像我说的,饿不死人,可也活不好。交了田赋,一大家子紧一紧裤腰带,也就过去了。每回收田赋吧,年年还不一样,哎,今年还比去年多了。”
  沈陵道:“那怎么不问问官差?”
  “哪敢啊,小伙子,瞧着你就不是地里人,他们若是一个不高兴……”老人摇着头继续捡地上的麦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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