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复青已经转过身,有小厮迎上来,“孟大人大驾光临,该不是来办案吧?”小厮语气十分卑微。
姜致这才记起,他还穿着官服,且被人称为“上京鬼见愁”。可她觉得孟复青虽然不好相处,也没这么可怕似的。
孟复青开口:“不是,我吃饭。陆小少爷呢?”
小厮松了口气,让开路来,领着他们往里头走。“原来孟大人就是陆小公子说的客人,请随我来吧。”
姜致收回思绪,跟上他们的步伐。
醉仙楼与五福楼差不多的布置,一楼开放式堂食,二楼三楼设厢房雅间,须得预订。不过陆小山不要,有一间是专为陆小山留的。
跟着小二拐上楼,陆小山已经在厢房里做好,他坐没个坐相,一只手横在椅子背上,翘着腿。
“怎么样?”陆小山挑眉,“菜我已经点好了。”
“好。”孟复青点点头,拉开一把椅子给了姜致一个眼神,姜致坐下。
陆小山笑得得意,半边身子趴过来,凑近孟复青。“孟大人,这案子,你有把握吗?”他话题转得太快,姜致都愣了愣。
孟复青笑了笑,没回答。
姜致在脑子里过了一遍目前发生的一切,柳和之突然毒发身亡,现场没有挣扎痕迹,甚至连投毒的器具都没有找到。像一个杂乱的线头,指向各方各面。
首先,柳和之怎么中的毒?
这又牵出另几个问题,投毒的器具以及投毒的方式?
其次,柳和之与谁有这样的深仇大恨,要取他性命?
可以是仇杀,可以是情杀,或者还有别的不为人知的。
姜致抽了双筷子,将筷子倒过来,在桌上画圈圈。
孟复青和陆小山似乎说了什么,陆小山笑起来,姜致有些疑惑地抬头,把脑子里这些东西都甩出去,她又不是孟复青的人,管这些案子做什么。陆小山虽说要调查真相,以他的性格,不出三天便把这事儿忘了。
小二敲门上菜,“客官,你们的菜。”
陆小山从椅子上蹦起来,因为腿瘸着差点没站稳,“行行行,你放下吧。”
他摩拳擦掌,开始给孟复青介绍这些菜。姜致捂嘴打了个哈欠,她没什么兴趣听这些。醉仙楼她也常来,一眼扫过桌上的菜,多是他们平时吃的。
陆小山喋喋不休,她伸手夹了一筷子四喜丸子,被陆小山阻止:“哎呀,你先别吃啊。”
姜致有些尴尬地伸回手,“你说你的,我吃我的,不耽误。”
陆小山不答应,“你就不能待会儿再吃吗?”
孟复青跟着看向她,倒是开口:“算了吧,陆少爷,咱们先吃饭吧。这凶手呢,我一定替你抓到,你看成吗?”他说完,夹了刚才她动手夹的那个丸子到她碗里。
丸子在碗里滚了一圈,姜致眨眼,用筷子接过丸子,送它进五脏府。
这饭吃到一半,忽然有陆府的人来寻陆小山。陆小山脸色一变,便先行离开,离开前抢着付了钱,还差点摔一跤。
厢房里剩下他们二人,孟复青熟稔地替她夹菜,姜致咳嗽一声,忍着不好意思把他夹进碗里的全吃了。毕竟不吃是拂了他面子,谁敢拂他的面子呢?
姜致咬了一口豆腐,豆腐里头还有些唐,忽而听见孟复青说:“昨晚我母亲与我说,姜家意欲与我结亲。”
他看向姜致,姜致没动,低着头,忍着烫咬开了那块豆腐,含糊不清地说:“其实期容是个好孩子。”
孟复青说:“母亲说,说的是姜家二姑娘。我觉得这事不妥,姜家二姑娘才十五岁,毕竟与我年纪相差太大。”
姜致听着,一口烫豆腐吃完,嘴巴里都寡淡无味。
孟复青继续说着:“思前想后,我还是与母亲说,与姜家的亲事我是同意的。不过么,不能是姜家二姑娘。母亲讶然,便问我那是谁?”
他忽然看向姜致,姜致低头喝水。
“某对姜家阿致情义深重,某自打见她第一面日,便情根深种,色授魂与。从前是顾念禅师所说,如今马上便过了年岁,也是时候了。”
这番话说得声情并茂,如果不是她和孟复青见过的面屈指可数的话,她差点就信了。
姜致又喝口水,“孟大人倒也不必如此,可以直说是我先动的手……”
她话说到一半,手腕被人掐住,力道有些大,她原是轻轻捏着杯子,如此一来,杯子便从手边飞出桌沿。磕在地上,发出碎裂的声音。
姜致睁着眼,不可置信地看着近在咫尺的孟复青,原就失去知觉的舌头正如一条咸鱼,被勾来推去,最后一番揉搓,竟也起死回生,回到一池春水当中。
她脑子浑浑噩噩的,擦了擦嘴角,茫然地看向孟复青,听见他说:“现在是我先动的手了。”
?
这是什么说辞?
她还是茫然,街市上有人吆喝,有人行走,有人谈笑风生,世界在她眼前照常运转,只有她的脑子如同一团浆糊,停止运转。
·
“老祖宗!”青茶大声叫她名字。
姜致一惊,回过神来,“啊?什么事?”
青茶看了看外头的茶花,提醒她:“你该给花浇水了。”
姜致抬头看向院子里开得正好的茶花,一阵羞恼,“不浇了,你出去吧!”
她把青茶推出去,关上门,靠在门边,听见自己心跳声。她伸出半截舌头,伸手摸了摸,湿湿的,有些恶心,又呸两声。
这叫什么事儿啊?
她耍一回流氓,孟复青便耍回来的意思么?
唉,她失力摸到榻上躺下,躺了会儿又蹦起来,猛地打开门。“青茶,黄茶,我的喷壶呢?我要浇花。”
青茶取了喷壶来,姜致心不在焉地给花浇水,顺便将旁边一排的绿植也都浇了一遍。
青茶再次友情提示:“老祖宗,您再这么浇下去,这些花儿就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姜致动作一顿,回过神来,将喷壶递给青茶。她抬头望天,天色沉沉,明天似乎也不是有太阳的日子。不知道三日后天气如何?
“红茶,把花搬到里头去,看着要下雨了。”姜致说。
第11章 念奴娇(6)
雨是从东边下过来的,哗啦啦一下全砸下来,红茶刚把花盆放下,雨便落起来。姜致胸中闷了口气,扶着廊柱站了会儿,随着雨落下来,气温渐渐凉下来。
春雨还有些冷,黄茶取了件披风来给她披上。
“老祖宗,咱们进屋吧。”
“嗯。”她扯了扯披风,转身进屋。
陆小山破天荒地还一觉醒来把这事忘了,第二天起了个大早,就跑来找姜致。姜致尚且在睡梦中,迷迷糊糊梦见一个人,她把人家打了一顿,然后便醒了。
陆小山扯着嗓子在墙外喊:“祖宗,快起来了,别睡了。”
声音很大,吵得醒姜致,自然也吵得醒旁人。姜致心想,倘若他不是陆太师的小公子,定然要遭一顿打。
她抬手掩面打了个哈欠,喊几位茶进来伺候梳洗。她们手脚快,很快给她收拾好,挑了一件灰蓝色的斗篷,耳环是水青色的,透出一股沉稳的气质。
等做完这些,也已经过去了两刻钟。
姜致把门一掀,大步迈出去,“你叫魂啊,大早上的。”
陆小山搓了搓胳膊,牙关还发颤,“起床气消了吧,咱们去接着查真相吧。我跟你说,我昨儿得到消息,那个李宣居然有自己的房产。他一个不出名的小角儿,哪儿来的钱自己置办房产?肯定有问题,而且,我查到有人说曾经听见李宣和柳和之争吵。”
陆小山一边往外走,一边叨叨:“你说,有没有可能是李宣给柳和之投毒!他俩都是唱得旦角,又有竞争。我越想越觉得有可能,我简直是个天才,哈哈哈哈哈。”
陆小山说着蹦起来,蹿到旁边的芭蕉叶上,昨夜下了一夜的雨,这会儿地上还湿着呢,芭蕉叶上囤了不少水,一股脑全倒在陆小山头上。
陆小山笑容戛然而止,姜致被逗笑,捂着肚子笑得前仰后合,不知又吵醒了谁。
·
据陆小山说,提供消息的是梨花园的一个杂工。杂工是上京人,在上京有一处破落房子,平时在各处打打杂工维持生计。
这破落是真破落,姜致拂开旁边一丛蛛网,躬身穿过一道破败的拱门,还有股灰尘气味。陆小山大咧咧地往前走,碰到不顺心的,就一脚踹了。姜致拉住他,怕他招惹上什么不好的东西。
二人又拐过一处方门,终于到达杂工的住处。陆小山把人家两扇摇摇欲坠的房门敲得砰砰作响,姜致皱眉,刚要拉他,门从里面打开。
是个瘦瘦小小的成年男人,似乎陆小山早有打点,男人点头哈腰请他们进去坐会儿。
“陆少爷,您请。”
陆小山十分受用,作一副潇洒样子,弯腰进门的时候撞到后脑勺,又疼得呲牙。姜致嫌弃地看了他一眼。
杂工名唤李二牛,父母双亡,就一个人。院子虽然破,但也好。姜致在旁边一棵大树底下站着,听李二牛说话。
李二牛说:“我那天是要给人送东西,抗在肩上从那柳和之门前经过,就听见柳和之和李宣在吵架。吵得老大声了,但是我是个本分人,这事儿和我也没关系,我就走了。”
陆小山啧了声,问:“那你听见,他们在吵什么吗?”
李二牛摇摇头,皱着眉头回忆,他就听见几句,李宣说,你怎么能这样。
陆小山摸了摸下巴,又发散开来,“说不定,是柳和之觉得李宣威胁到了他的地位,所以对李宣做了什么,然后李宣才质问他。”
姜致不发一言,她抬头,从低矮的屋檐往后面看,是广阔的天地。
陆小山给了李二牛一些银子,回去路上,陆小山还在继续推测。姜致不得不打断他,“但是如果他们二人不和,那李宣怎么会这么真情流露地悲伤?”
陆小山皱着眉头,咬着唇说:“或许,还有别的我们不知道的事情。走吧,去看看李宣的住处。”
李宣住处在平巷,平巷地处城南外街,算不上好地段,不过也不错了。尤其对于李宣来说,可以说是很不寻常了。
平巷众多人家,陆小山凭着一张憨脸,问出了李宣家在哪儿。
站在李宣家门口的时候,姜致又犹豫起来,“要不,我们还是先回去吧。”
毕竟他也不一定是凶手,而此时此刻,他们在怀疑他是凶手。姜致心中落下一口气,陆小山已经落下手,指节扣在门板上,闷响几声,略安静。
随后吱呀一声,门被打开,姜致微张着嘴,看着门内的孟复青十分惊讶。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阅读
鞠躬~
要亲亲才能粗长。
每次看见阿致,都是和电灯泡一起,老父亲很伤心,强颜欢笑.jpg
第12章 念奴娇(7)
“孟大人也在啊?”陆小山惊喜出声。
姜致跟着点头,算打过招呼。孟复青侧身让开一条路,他们俩进门来。李宣从屋里头出来,见了他们还有些惊喜道:“陆公子,姜姑娘,你们怎么也来了?今天什么好日子啊,把你们都吹过来了。”
姜致下意识看向孟复青,孟复青抬眸,倒是开门见山,“是个寻常日子,不过是想问你了解一些情况。”
李宣一愣,注意到他身上一身官服。“是,孟大人,您问。”
陆小山跟着应和:“对对对!我也是有话想问问你!”
孟复青看陆小山一眼,从容开口:“据我了解的情况,有人曾听闻你和柳和之吵架,吵得很凶。”他看着李宣的反应,“有这回事吗?”
李宣敛了神色,神情严肃起来,眼神从孟复青飘向姜致,又从姜致飘向孟复青。他点头,叹了口气,“有。”
李宣从凳子上起身,有些躲闪,“是有这么回事,但是,我和师兄的关系真的好。我很喜欢师兄。”
他说着,又坐回椅子上,重复那一句:“我真的很喜欢师兄,我敬重他。”
后一句声音较前一句有些小。
孟复青从旁边树上扯了一片叶子,食指与拇指仔细摩挲,语气漫不经心,却很大胆。
“你敬重他,并不妨碍你因为他挡了你的路而杀了他,不是么?”
李宣眼睛睁大,直愣愣盯着孟复青,摇头:“不。”
“我没有。”他说。
孟复青抬起头,来回踱步:“那你们当日为何争吵?”
这话问住了李宣,他支支吾吾起来,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陆小山隐隐有些激动,姜致只站在原地,大脑放空。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脑子里一片空白,甚至她还分心在想别的事情,譬如说,这房子挺好的。
孟复青那双眼盯着李宣,并不继续逼问,“你不愿意说?很好,那我们只能自己去查了。不过这样,你便多一分嫌疑。除以之外,还有一个问题。”孟复青用指腹捻了捻叶片,继续开口,“你这房子挺不错的,窗明几净,不过以你的能力,似乎是买不起的。”
孟复青说完,等着他的回答。
李宣垂下眼皮,肩膀松懈下来,缓缓开口,“是师哥送我的。”
孟复青来了兴趣,他挑眉问道:“哦,什么时候?”
李宣闭眼想了想,回答:“应该是二月七号,或者八号吧。”
孟复青:“他为什么要给你?无缘无故送人房产,不是很可疑么?”
李宣摇头,表示他并不知道。他对此也不理解,由此才爆发了那场剧烈的争吵。因为他不愿意接受,当时是在与柳和之推拒。
这话乍听来没什么毛病,不过……
姜致看向孟复青,意外和他视线对上,不过一瞬,他视线又转过去,“那你为什么又接受了?”
李宣似乎被这个问题戳中某个点,他腰背一直,咽了口口水,声音小下来。“师兄说,他没什么亲人,不知道能送给谁了。给了我,也算了了一个念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