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非鹿从怀里掏出用帕子包好的点心:“我担心嫂嫂饿,给你拿吃的过来。”
司妙然连连说:“多谢公主挂念,但妙然不能进食,这不合规矩。”
林非鹿在床边的脚蹬上坐下来,“是太子哥哥让我给嫂嫂送来的。”
司妙然惊讶道:“太……太子殿下?”
林非鹿说:“对呀,太子哥哥担心嫂嫂饿着了,特意交代我送来的!”
司妙然有一会儿没说话,林非鹿估计她是害羞了。
她拉过她的手,把包着点心的帕子放在她掌心,笑眯眯道:“嫂嫂快吃吧,不揭开盖头就好啦!还想吃什么,我再去给你拿来,肘子要不要?”
司妙然被她逗笑了,柔声说:“不用,点心就够了。”
说罢,拿着点心伸进盖头里,小口吃起来。
林非鹿又去给她倒了杯茶水过来。
司妙然细嚼慢咽地把三块点心全部吃完了,可见的确饿得不轻。喝完水,又接过林非鹿递来的手帕擦擦嘴,十分不好意思道:“辛苦五公主跑这一趟,妙然不胜感激。”
林非鹿说:“嫂嫂今日与太子哥哥成婚,今后就是小五的家人,家人之间不必言谢!”
司妙然没说话,只轻轻地点了下头,喜帕也在烛光下轻轻摇晃,如她此时的心情一样。
她自被选做太子妃,一边期待着,一边惶然着。都说皇家无情,一入深宫深似海,她已做好不得帝王爱,守心过一生的准备。
可没想太子却会在大婚这日关心她饿肚子,虽还未见过太子,也曾听闻他少年老成,此刻心里却已经对这位夫君生出几分情意来。
皇家似乎并不如她想象中那么严肃冷漠,五公主就很可爱。
司妙然这些时日以来的惶惶然终于消减了不少。
林非鹿又陪她说了会儿话,告诉了她很多林倾的喜好厌恶,赶在嬷嬷进来之前溜走了。
傍晚时分,婚宴终于接近尾声,天黑之时,林倾也在宫人的陪伴下回到了东宫。
他今日喝了些酒,虽不至醉,但还是有些晕。进入寝宫之后,一眼就看见端坐在床边的太子妃。老嬷嬷候在一旁,引导着两人完成最后的仪式。林倾实在有些疲惫,见那老嬷嬷还有话说,忍不住动怒:“出去,剩下的本宫自己来。”
屋内的人同时一抖,老嬷嬷赶紧告退,房中便只剩下林倾和司妙然两人。
林倾看了看自己的太子妃,直接把喜帕掀开了。
露出一张温婉动人的脸来。
他早见过司妙然,此刻也就很淡然,端了酒杯来与她喝完合卺酒,看她一直垂眸安静的模样,想了想问道:“饿吗?”
司妙然这才抬眸看了他一眼,眸色里尽是娇羞与温柔,轻声回答:“下午吃过殿下让五公主送来的点心,不饿。”
林倾愣了一下。
反应过来后,倒是没解释什么,只是笑了笑:“那便好。”
他一笑,本就俊朗的五官便显出几分温柔来,没有之前看上去那么刻板严肃了。司妙然第一次见到太子,才知自己的夫君是这样一个容貌出色的人。
她抿唇垂下眸去,转而又鼓起勇气看过来,脸颊绯红道:“夜深了,臣妾服侍殿下宽衣吧。”
喜烛在屋中摇晃,映进彼此眼中,晕染出一抹暖色。
……
小媒人林非鹿已经一蹦一跳地回了明玥宫。
今日婚宴上的点心十分丰盛,除去给司妙然带去几个,她还揣了几个回来,等夜色降下来后,便拿着点心往翠竹居跑去。
照例跃上墙垣,院中又是漆黑一片。
林非鹿还记着上次被高手剑意束缚的事,这下不敢鲁莽了,蹲在墙头用小气音喊:“殿下,殿下——”
等了一会儿,没人应答。
她又小声说:“纪……纪叔,纪大侠,我可进来啦?”
还是没人理她。
林非鹿跳下墙,警惕着朝房中走去。
这次果然没有逼死人的剑意,她轻松走到门口,轻轻一推,门就开了。
房间内空无一人,连天冬都不见踪影。
林非鹿心中突然生出一种不妙的感觉。
她心脏重重跳了两下,借着月光冲进屋去。屋内摆设没动过,但细看,又有一些东西不见了。比如,她送给宋惊澜的那只手炉。他不用的时候,总是放在案几上,和砚台摆在一起。
此刻那里空空的,砚台里的墨干了,只有几张白纸被夜风吹得飞开。
他走了。
林非鹿意识到这件事,手脚突然有些发凉。
她早知他会走,可当这件事突然发生时,她才开始后知后觉地感到难过。
陪伴她长大的那个温柔少年,就这么悄无声息地离开了,甚至没有给她留下只言片语。
林非鹿在屋中呆立了一会儿,觉得眼睛有些酸,又觉得自己公主当久了,还当出了几分矫情来。
他是该走的。
宋国不见使者来,林帝也没有放他离开的意思,宋国国君一旦过世,朝代更迭,跟大林之前维持的表面上的和稳必然被打破。届时宋惊澜不管是成为弃子还是人质,他的下场都不会好。
今日是太子大婚,宫内宫外的注意力都在这上面,这是他离开的最好时机。
林非鹿说服了自己。
她怅然地叹了声气,收起那些七零八落的情绪,最后环视一圈这间屋子,转身走了出去。
刚踏出门,夜里突然传来一阵破风声。
一道黑影跃过墙头,轻飘飘落了下来。
林非鹿瞪大眼睛看着院中一身黑衣的少年,以为自己看错了。
直到他扯下面罩朝她走来,林非鹿才倒吸一口气,失声道:“殿下?你没走?!”
宋惊澜已经走到她跟前,没说话,而是牵起她的手,将她拉到了屋内。
身后的房门无声关上,屋内漆黑一片,只有半缕清幽月光。
宋惊澜就在这一缕月光之下抱住了她。
是很温柔却又占有欲很强的一个姿势,林非鹿被他按在怀里,感觉自己有点踹不上气。
她趴在他胸口,闻到他身上一股奇异的香味。
这香味有些熟悉,林非鹿闻了两下,一开始没想起来是什么,直到他松开她,她才猛然反应过来,“冷鸾花香?殿下,你身上为何会有冷鸾花香的味道?这花不是只有冷宫才有吗?”
宋惊澜虽松开她,手却还放在她后颈的位置,指腹捏住她后颈轻轻摩擦着,鼻尖“嗯”了一声。
林非鹿莫名其妙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你……你去冷宫做什么?”
月光下,宋惊澜勾唇笑了下。
那笑还是如往常一样,带着温柔的弧度,却又透着令她陌生且心悸的幽冷。
他凑近一些,低声说:“公主,这是我走之前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
那气息就喷在她耳边,林非鹿结结巴巴问:“什……什么事?”
他却没说什么,捏着她后颈的手掌一点点往上,抚住她后脑,将她往前带了带。
林非鹿下意识扯住他衣角,感觉有点腿软。
他却笑起来,温声细语的:“我走之后,公主要保重自己。”
林非鹿仰着头看他。
那双总是含笑的眸子,尽是她不曾见过的幽深之意。
此时的宋惊澜,是她从未见过的样子。
林非鹿一时说不出话来。也不知道该做出什么样的表情。
一边难过他是真的要走了。
一边开心原来他并没有悄无声息地离开。
好半天,宋惊澜抬眸看了眼窗外天色,将面前的小姑娘带到了怀里。
他弯下腰,伏在她耳边,轻笑着说:“公主,我们还会再见的。”
第68章 【68】
林非鹿已经忘了自己是怎么走回明玥宫的了。
只是回去的时候, 看见林瞻远蹲在院子里跟长耳和短耳玩,她也就蹲过去,吸了一会儿猫猫狗狗。
林瞻远已经长成俊俏的少年, 但眼神还是童真又清澈,似乎察觉妹妹不高兴, 蹭过来摸摸她脑袋,哄她:“妹妹乖嗷。”
他跟林蔚混了这么多年, 倒是把林蔚的说话方式学会了。
林非鹿怅然地叹了声气, 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想到刚才那个拥抱和最后临别时令她陌生的眼神,又忍不住颤栗。
林瞻远歪着脑袋看了她一会儿,问:“妹妹为什么叹气?”
林非鹿说:“因为妹妹心里有些难过。”
林瞻远知道“难过”的意思,立刻紧张兮兮地凑过来拉住她的手:“妹妹不要难过,哥哥在!哥哥翻跟头给妹妹看!”
说完就往地上一蹲,身子滚成一个球,在地上翻了个滚。
林非鹿差点笑死了。
看到妹妹笑了,他也笑起来, 露出小小的虎牙,又再接再厉地翻了两个。
林非鹿越笑越大声,最后把眼泪都笑出来了。
林瞻远又爬到她身边,拽着自己的袖子给她擦眼泪, “妹妹开心了吗?”
林非鹿吸吸鼻子,抱住他亲了一口:“开心啦!”
林瞻远小脸红扑扑的,还知道害羞了, 别过脑袋小声说:“那……那今天就给妹妹亲一下吧。”
里头传来萧岚轻柔的嗓音:“鹿儿,远儿,该就寝了。”
林非鹿应了一声,拉着哥哥起身往屋内走去。她回头看了眼翠竹居的方向,正看见明月当头,满空清辉。她在心里默默说:再见啦,小殿下。
回国之路,道阻且长,他的回去,并不是回家,而是回到龙潭虎穴。
那里恐怕早已布满刀枪陷阱。
希望他一切安好。
这一夜林非鹿注定要失眠了,天快亮时才终于睡着。
这一觉就睡到日上三竿,萧岚宠溺她,她平日睡懒觉也从不催促。林非鹿一跟头从床上翻坐起来,先唤来松雨问:“今日宫中可发生大事了?”
松雨奇怪道:“没有,公主为何这样问?”
林非鹿回想昨夜那抹冷鸢花香,摇了摇头,慢腾腾起床。
今日是太子妃入宫的第二天,按照规矩,她要去跟皇后和两位贵妃请安。林非鹿觉得司妙然初入宫,年龄也才十五,还是个小姑娘,人生地不熟恐怕会很拘谨,用过午膳就熟门熟路跑去东宫了。
林倾不在,司妙然果然一个人坐在寝宫中看书,听说五公主来了,倒是很高兴,忙叫她进来。
自从林念知出嫁后,林非鹿就没个能聊天的姐妹了。林蔚比男孩子还烦,林琢玉又太木讷,女孩子还是需要一个能聊聊胭脂裙子的朋友的,司妙然倒是跟她很聊得来。
高门贵女,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林非鹿跟她聊了会儿天,还下了一盘棋。
她的棋艺综合了林帝气吞山河的霸道和萧岚抽刀断水的柔韧,倒是把从小学棋的司妙然杀了个片甲不留。
俗话说,棋品见人品,司妙然输了棋,输得还挺惨,眼中却无恼意,温温婉婉又不失大方道:“五公主棋艺精湛,妙然自愧不如。”
林非鹿跳下软塌拉她的手:“嫂嫂,我带你出去逛逛,近来菊桂开得可好啦。”
司妙然自然没逛过皇宫,很期待地点了点头。
林非鹿这些年是把皇宫犄角旮旯都窜遍了的,哪里花开得好,哪里的湖最清,哪颗树上结的果子最甜,她都如数家珍。
司相府虽也华丽,但比起皇宫依旧逊色,司妙然一路行来,默默记下林非鹿给她介绍的宫殿和道路。
行至一个路口时,她突然闻见一股奇异的花香,不同于她以往闻过的任何香味,便有些好奇地看过去,指着前方问:“那是何处?”
林非鹿看了一眼,若无其事说:“冷宫。”
司妙然手指颤了一下,赶紧收回来,催促林非鹿:“快走吧。”
林非鹿热情介绍道:“虽是冷宫,但里头种了一种花,叫冷鸢花,其他地方都没有的。嫂嫂闻到香味了吗?就是这花的味道。”
司妙然有些好奇,但更忌讳冷宫,林非鹿便自告奋勇:“我去给嫂嫂摘一枝来!”
司妙然忙道:“不必!那地方……”
话没说完,就看见林非鹿纵步一跃,凌空而起,飞上了树梢。
松雨在旁边挽尊:“太子妃见谅,我们公主没别的什么爱好,就是喜欢飞……”
司妙然噗的一声被逗笑了。
便站在原地等着。
只见林非鹿两三下跃上冷宫墙头,飞了进去。
冷宫不算大,但四处都透着阴冷。宫内一个伺候的下人都没有,每日只有宫夏目人固定送饭来,也不进去,就放在门口的那个台子上,被打入冷宫的妃子便在这里自生自灭。
如今冷宫唯一住着的便是梅嫔。
林非鹿跳下墙时,便看见那石台子上已经放着两个食盒了,是今日的早膳和午膳。
她朝后看了一眼,住人的房间房门紧闭,一点动静都没有。
冷宫的妃嫔非疯即傻,一般不会有人进来查探情况。
冷鸢花的味道漂浮在鼻尖,林非鹿又想起昨晚那个拥抱。她拔出腰间的匕首握在手中,一步一步朝房间走去。
轻轻一推,吱呀一声,门就开了。
入目就是一双吊在半空的脚。
那一瞬间,林非鹿仿佛心脏都停止了。
她几乎是夺门而出,跑到院中时,猛地吸了两口气,又回头看了一眼。
是梅嫔。
悬梁自缢了。
不,不是……
是被人勒死,做成了自缢的假象。
那个人是谁,不言而喻。
林非鹿忍住浑身战栗,摘了两株冷鸢花,匆匆跳出冷宫。
司妙然正在同松雨说什么,见她回来,看着她手中紫色的花笑道:“这花倒是好看,却种在那种地方,实在可惜了。”
林非鹿把自己奥斯卡影后的演技发挥到了极致才没露出端倪:“嫂嫂,我再带你去看看其他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