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未过年,宫外的年味却已经很足了。
庙会整条街上都是人,求神拜佛舞狮杂耍,十分热闹。
林非鹿担心这么多人挤来挤去,她又爱看新鲜,不注意会跟宋惊澜走散,两人便去月老庙求了一根红绳,别人都是系上心愿袋绑在树上,他俩却用红线系住手腕。
红线在皓腕之间缠了几圈,不松不紧,轻轻一扯,就能感应到彼此的存在。
林非鹿很满意,举着手腕晃了晃:“你现在就是我的腕部绑定挂件啦。”
宋惊澜笑着往回扯,她又扯回去,两人你来我往扯来扯去,像两个幼稚鬼,旁边卖豆糕的小贩都看不下去了:“两位借过,麻烦不要挡我的生意好吗?我还要努力赚钱娶媳妇呢!”
林非鹿一副我有钱的气质:“让我为你的娶妻大业添砖加瓦!来十份豆糕!”
宋惊澜失笑摇头:“你吃的完?”
林非鹿在小贩喜逐颜开中掏出了钱袋:“还可以带回去给天冬他们尝尝嘛。”
于是宋惊澜就一手提着包豆糕的黄油纸,一手牵着缠着红线的手,逛起了庙会。
林非鹿最爱热闹,什么都要停下来看一看,什么都想尝一尝。吃完了东西,嘴巴一噘,宋惊澜就笑着拿手帕给她擦嘴。
广场的空地上在表演舞狮,林非鹿也一边吃着零嘴一边挤进去看,正看得津津有味,却见对面人群中似乎闪过一抹熟悉的身影。但人实在太多,待她细看时,又不见了踪影。
宋惊澜见她垫着脚打量,低头问:“在找什么?”
她皱了下鼻头:“我好像看见砚心了,不过应该看错了吧。”
话是这么说,有了这个小插曲,后面再逛的时候,她就开始仔细留意了。方才在人群中看到的那个红衣背影确实跟砚心有几分相像,虽然她会在此时来到此地的可能性只有百分之零点一,不过林非鹿还是抱着找小彩蛋的心情边逛边找起来。
庙会不仅杂耍多,吃食也多,春夏松雨她们一生也未能出宫几次,她每次在宫外遇到什么好吃好玩的都会多买一些带回去给她们尝尝看看。
前头的小贩推了一车的葫芦,葫芦里装的是自家酿的米酒,林非鹿尝了两口觉得还挺好喝的,兴致勃勃地让小贩再来五葫芦,用线串起来,方便她拿。
正看着小贩用线串葫芦呢,旁边卖棉花糖的摊贩突然飘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小哥,我要一串棉花糖。”
林非鹿大脑反应过来之前,脑袋已经转过去了。
穿着红衣背着宽刀的侠女正接过小贩递来的一大朵棉花糖,神色虽然淡漠,眼里却溢出丁点笑意。
林非鹿一声尖叫:“砚心!”
砚心正低头咬棉花糖,被这声尖叫吓得棉花糖都差点掉了。她愕然一转头,林非鹿已经几步并作一步冲到了她身边,一把握住她手腕激动地原地直蹦跶:“砚心姐姐,你怎么来临城啦?你什么时候来的?!我哥来了吗?”
砚心中终于反应过来,淡漠的脸上也露出惊喜,“小鹿,好久不见,我来了有几日了,只我一人,王爷没有来。”
林非鹿激动地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又转过头跟宋惊澜说:“我就说我没看错吧!”
宋惊澜笑着走过来,砚心虽未见过他,但见两人姿态亲密,也猜出了他的身份,略一拱手算作行礼。宋惊澜伸手虚扶,笑吟吟道:“砚心姑娘,久闻大名。”
林非鹿怎么也没想到今日出宫居然会有这么大的收获,庙会也不想逛了,此处人多吵闹,不是说话的地方,三人便朝外走去。
等嘈杂声在身后远去,她才挽着砚心的胳膊开心地问:“砚心姐姐,你怎么来临城啦?是来看我的吗?”
砚心摇了摇头,正色道:“我此番来临城,是来寻人比刀的。”
林非鹿居然不觉得意外。
这才是武痴砚心嘛。
她笑吟吟问:“不知是哪位厉害人物,值得你跑这么远来比试?”
砚心语气里不无向往:“近来江湖传言,纪凉纪大侠的嫡传弟子现身临城,你可还记得当年陆家交出的那本即墨剑法?如今便是这位姑娘传承了这绝世剑术,实乃我辈豪杰。我此番前来,就是为了找她比试。”
林非鹿:“…………???”
笑容逐渐僵硬。
砚心说完,转头认真地问她:“我听闻,那位姑娘就住在临城之中的辛夷巷,我这几日都在巷中寻找,却未见她踪影,你可听过她的消息?”
林非鹿:“…………听确实是听过。”
砚心脸上一喜:“那你可知她如今在何处?”
林非鹿:“就在你面前。”
砚心:“?”
林非鹿:“…………”
羞耻又尴尬。
砚心看了她好一会儿,确认自己没有听错,脸上的茫然逐渐化作了震惊,迟疑道:“小鹿……你……”
林非鹿语气沉重:“对,没错,传说中的你辈豪杰,就是我。”
回辛夷巷的路上,林非鹿把自己拜师纪凉学习剑法,又为何会打擂台赛的事逐一说了一遍,砚心总算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一时之间啼笑皆非。
她寻了那么久的人,没想到竟会是自己认识的人。
她当时听闻消息决定来临城寻人时,林廷还嘱咐她:“若是找不见人,可去国舅府拜见宋国国舅容珩,言明你与小鹿的关系,他应当会带你入宫,届时便可让小鹿帮你打探。”
她不是个爱麻烦别人的性子,虽然这几日没找到人,也只想着再多蹲几天,看能不能遇到。
走到巷中时,玩弹弓的小男孩看见她,远远便喊:“大姐姐你又来啦?你找到你要找的人了吗?”
砚心笑着说:“找到了。”
正值冬天,辛夷花树还没开花,树枝光秃秃的,伸展在清澈的蓝天下,却别有一番景致。
两人许久没出宫,院子里也落了一层灰,宋惊澜温声说:“你们先在院中叙旧,我进去打扫一番。”
林非鹿点头:“快点昂,我腿腿痛。”
他笑着说好。
砚心在旁边看着,唇角不由也带了笑意,等宋惊澜走了才低声说:“他待你很好,王爷若是知道也当安心了。”
林非鹿笑弯了眼,正想问一问林廷和林瞻远的情况,就见砚心一收笑意,拔出了背后宽刀,正色道:“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就来比一场吧。”
林非鹿:“…………”
开始笑不出来。
她抱着她胳膊撒娇:“我打过你,那些传言都太夸张啦,其实我只是个小菜鸡。”
砚心不为所动:“纪大侠既收你为徒,自然是看中你的天赋,我相信他的眼光不会错。”
林非鹿:“…………”
你不明白事情的真相,我也无法跟你解释什么叫绿茶大法。
没办法,拗不过武痴。
林非鹿只好道:“我今日有些累了,而且也没带兵器,等今日在此歇一晚,明日你和我一道入宫,我们再比如何?”
砚心这才笑起来:“好。”
于是第二日,林非鹿就开开心心带着砚心进宫了。
记得上一次在大林,她也带她参观过皇宫,那次就像景点一日游,这一次却仿佛是在带好姐妹参观自己的家一样,又开心又满足。
宋国皇宫没个两三日是参观不完的,砚心见她兴高采烈地介绍各处,也不好打断她的兴致,便也没提比试的事。
直到三日之后,就连皇宫厕所都参观了一遍,实在找不出参观的地方了,林非鹿不得不硬着头皮接受砚心的比武邀请。
冬日的风卷起竹林的落叶,林非鹿提着剑看着对面的红衣女侠,脑子里开始回荡“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她只是一个刚刚入门的小菜鸡罢辽,为什么都要来虐她?
英雄榜上排名第十的人物,打她不跟王者打青铜一样吗?
砚心等了半天,见她一直站在原地不动,便沉声道:“那我先出招了。”
林非鹿大呼一声:“等等!”
砚心刀势已去,不由得又收回来,还把自己震了一下,“怎么了?”
林非鹿重重叹了一声气,无比沉重道:“事到如今,我不得不告诉你这个秘密了。”
砚心不由紧张起来:“什么秘密?”
只见对面的少女飞快转身把剑扔给了站在不远处观战的宋惊澜,扔下一句“其实他才是纪大侠的嫡传大弟子你跟他打吧”,然后就脚下生风地溜了。
砚心:“…………”
宋惊澜:“…………”
竹林的风一时之间仿佛都静止了。
半晌,砚心噗的一声笑出来,有些抱歉地问宋惊澜:“我是不是吓到她了?”
宋惊澜也笑了下,捡起地上那把剑,温声道:“我替她比吧。”
砚心本以为林非鹿刚才那句话只是托辞,但小鹿不愿意比,她自然也不会逼她,见宋惊澜提剑走来,便友好地点头:“好,切磋武艺,点到为止。”
直到交上手,她被对方手里那把剑逼得连连后退,几乎没有招架的余地,砚心才知道原来小鹿所言非虚。
片刻之后,还是宋惊澜先收了剑,抱拳道:“承让。”
砚心凝神看着他,沉声道:“我见过你,你是当年酒楼行刺的那个面具人。”
宋惊澜挑了下眉。
砚心拱手,目光敬重:“你的剑法比当年厉害了很多,当年我仍有一战之力,如今却已无力招架,是我眼拙了。”
宋惊澜微微一笑,温声问:“砚心姑娘打算在临城待多久?”
砚心一愣,想了想才回答:“我此番前来便是为了比试,如今已经比过,也是时候离去了。”
宋惊澜神情温和,将手里的剑挽了个剑花:“姑娘若是愿意在宫中多待些时日,我可每日与姑娘比武论剑,修你心道与刀法,如何?”
与高手论武,最能提升自身,这种机缘可遇不可求,砚心不由脸上一喜:“当真?”
宋惊澜颔首一笑:“自然。”
砚心喜道:“好,那我便多留些时日!”她顿了顿,不由问道:“你是想我留下来多陪陪小鹿吗?”
眼前的男子一点也不像传说中杀人如麻手段残忍的暴君。
他低笑着,说到她时,连眉眼都显得温柔:“是,有你在,她很开心。”
第106章 【106】
林非鹿不愿意跟砚心打, 一方面是不想丢脸,一方面也是清楚自己这个不正宗的传人给不了砚心多大的帮助,还不如让她跟宋惊澜讨教, 对提升刀法更有作用。
她了解砚心的性子,她既为比武而来, 比完之后也自当离开了。
回到永安宫后,林非鹿就将打擂赢来的奖品都打包起来, 除了天蚕宝甲, 还有一些暗器丹药之类的, 反正她也用不上,打算一并送给砚心。
打包完礼物,她又让松雨拿了笔墨纸砚过来,准备给林廷写封信,连着给林瞻远准备的小玩具,让砚心一起带回去。
正写着,砚心就回来了。
林非鹿一边写一边笑着问:“砚心姐姐,比试结果如何?”
砚心坐到她身边:“自然是他赢了, 我受益匪浅,今后这段时日还要多多讨教。”
林非鹿手一顿,惊讶地抬头看过来:“诶?你不走啦?”
她笑了笑:“暂时不走。”
林非鹿果然双眼发光,把笔一扔扑过来抱她:“太好啦!还以为你明日就要离开, 连临别礼物都准备好了呢。”
砚心不由好奇:“是什么礼物?”
林非鹿便将自己赢来的奖品献宝似的递给她看,“这是天蚕宝甲,这是千针, 这是百花解毒丸,都是我打擂台赢来的哦!”
砚心接过来一一打量,目光露出几分疑惑。
林非鹿不由问:“怎么啦?不喜欢吗?”
砚心摇摇头,“谢谢小鹿,我很喜欢,只是……”她想了想才道:“天蚕宝甲和千针都是出自藏剑山庄的绝品,已消失于江湖多年了。我记得我曾听师父说过,这两件宝物归了宋国皇室,收纳国库之中,如今却成为你打擂的奖品,实在令人奇怪。”
林非鹿一愣,结合她的话,又回想起那段时间层出不穷的擂台赛,顿时反应过来什么。
心中一时又暖又甜。
这个人真是,连国库的宝物都舍得拿出来打擂。
就没想过万一她输了怎么办?岂不白白被外人赢走宝物?
哼,真是个不会持家的男人!
一边哼哼一边忍不住笑,砚心在旁边看着觉得小鹿奇怪极了。
她进宫这几日都住在永安宫,林非鹿向来没有什么身份有别的顾虑,跟砚心睡一张床,像闺蜜一样聊天笑闹才合她心意。
宋惊澜也没有多说什么,虽然这是他们大婚之后第一次分房,但只要她开心,他也一向没什么意见。两人只每日一起用个午膳,其余时间她都跟砚心待在一起。
连伺候的宫人都说:“皇后娘娘不来临安殿,总感觉少了点什么。”
今日用过晚膳之后,宋惊澜屏退下人,又批折子批到深夜,才回寝殿就寝。临近年关,他希望过年的时候能清闲一些多陪陪她,把政事都集中到了最近处理。
寝殿内静悄悄的,他灭了烛火躺上床去,手臂下意识摸了摸旁边空荡荡的位置,又摇头一哂。
片刻之后,外头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宋惊澜在黑暗中睁开眼,听见寝殿的门无声被推开,有人猫着身子轻手轻脚地走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