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芽儿又往被窝里钻了钻,笑嘻嘻地看着姜瑶月,一副静静听她说话的样子。
“不仅是你,还有绿檀、杏檀和玉芙,你们四个陪了我那么久。”姜瑶月顿了顿,接下去道,“本宫要你们都到外头去,一辈子安安生生的。”
“玉芙年龄最长,先让她出去——也不必等到二十五岁了,那时花期已过,便是本宫也再难为你们寻一门好亲事。”
这次柳芽儿皱紧了眉,问道:“娘娘把咱们都打发了,那娘娘怎么办?”
依着柳芽儿自己的性子,她是很愿意出宫的,但若是她们都走了,那么她还是希望自己能留下来陪着姜瑶月。
她们都是自小陪着姜瑶月一起长大的,最是忠心不过,往后再来的人,哪有她们四个可靠得用。
“娘娘还是把奴婢留下吧,让绿檀姐姐她们都走,奴婢可以一直给娘娘讲笑话听。”柳芽儿认真道。
姜瑶月闻言却差点掉下眼泪来,她隐约间又想起了那个梦,若结局依旧无法改变,她至多不过再十年左右的寿命。
——等她一死,人走茶凉,哪还有人记得绿檀她们?
还是提前放开她们,宫外天高任鸟飞,且由她们自己做主。
这些话是不能对着人说出口的,姜瑶月想了片刻,还是对柳芽儿道:“芽儿,往后的事是再也说不准的,本宫只能先顾着眼下,为你们早做打算。”
“娘娘说这些做什么?”饶是姜瑶月说得委婉,柳芽儿也觉出一丝不对来,急道,“娘娘说要顾着眼下,先顾好腹中的小皇子才是,咱们都是自有去处的,娘娘不必为咱们心烦。”
或许是听见了柳芽儿的话,姜瑶月腹中的孩子突然踢了她一脚,极轻,但姜瑶月却感受得到。
孩子会动会踢已经有一段时日,但除了太医和近旁伺候的几人,姜瑶月并没有与其他人提起过。
包括虞容璧。
母子连心,姜瑶月终是弯起眉眼笑了,还不忘对柳芽儿道:“是芽儿姑娘的嘴最灵,可不它就听到了。”
说完还指了指自己的肚子。
柳芽儿想摸又不敢去摸她的肚子,最后嘟囔道:“可见小皇子非常聪明,所以娘娘也不要总是想着后头的事了。等娘娘平安产下小皇子,哪还用怕那些人。”
“睡吧。”姜瑶月没有再说什么。
她微微将脸往里面侧了侧,落到了阴影中,不给柳芽儿看见。
往后的事哪能说不想就不想,且不说眼下就够让她心烦意乱,只说她做的那个梦,就由不得她不想。
她自知自己人微力薄,但还是想在离开之前尽力打算好一切,至少要为亲近之人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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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檀挂心着姜瑶月,她人虽没在姜瑶月身边,一晚上却睡睡醒醒地不安稳。
第二日天还没亮,绿檀就起床洗漱,等着姜瑶月醒来伺候她。
因着时辰还早,绿檀也没惊动服侍自己的小宫女,自己就去打水洗脸了。
这一去倒是不小心听见几个上夜的嬷嬷们在窃窃私语着什么。
这些人向来消息最灵通,此时天又未亮全,一时没发现皇后娘娘身边的绿檀姑娘也在。
绿檀立在那里听了一会儿,连最后一丝睡意也被冲没了。
等她们说完,绿檀才冷冷开了口:“一大早的值了夜的该歇的去歇,起了床的该干活的干活,在这里嚼什么舌根!”
嬷嬷们这才发现竟是绿檀,顿时一边告罪一边作鸟兽散。
绿檀憋着一股气洗漱完,又憋着这股气直挺挺立在姜瑶月的寝殿外,等着里头叫人。
不多时,杏檀和玉芙也来了,见了她便打趣道:“今日这么早,看来绿檀姑娘是想抢在我们前面向娘娘邀功了。”
绿檀没心思再和她们斗嘴说笑,皱着眉才刚要开口说话,却见殿门开了,里头出来一个小宫女:“娘娘醒了。”
绿檀罕见地急得一跺脚,自顾自往里面去了,留下一头雾水的杏檀玉芙领着宫女们鱼贯而入。
姜瑶月正坐在镜台前,由柳芽儿梳理着长发,从镜中看到步履匆匆的绿檀,再看她神色,便知又有什么事情发了。
正当绿檀纠结要不要在姜瑶月刚起时就说糟心话的时候,姜瑶月便道:“绿檀有何事要说?”
绿檀向来是四个里面最稳重的一个,这回连柳芽儿都颇为好奇地看了她一眼。
然后就听绿檀噼里啪啦地将话倒了出来,也不知是气愤还是委屈的,说到后来声音都是抖着的。
姜瑶月静静地听着,中途还拿过柳芽儿手上的梳子来自己通了通头发。
绿檀一说完,柳芽儿就先忍不住了,绿檀虽急,说话倒是留着点分寸的,柳芽儿与她不同,直接便道:“奴婢不说其他,就说那马,什么时候听说马能被喂撑了,依奴婢看来,多半是......”
柳芽儿话才说一半,就被杏檀悄悄拉住到了后面,玉芙赶紧上前来替了柳芽儿。
其实在姜瑶月看来,也只是件寻常的事情。
昨夜虞容璧从她这里回去之后,想骑马又想起马病了,一时无事可做,便带着秦公公去了马厩看自己的马,顺便在马厩偶遇了平时不出门,出门专挑月黑风高夜的袁妙嫣。
虞容璧本来对袁妙嫣也没什么印象了,只问了一句:“大晚上的你在这里干嘛?”
袁妙嫣自己没答话,反倒是身边的宫女伶俐,说:“娘娘听说皇上的马病了,便过来看看。”
虞容璧先还不以为意,他的马病了自有人医治,袁妙嫣看看便看看,然而又不是她看一眼病就能好的。
一旁的秦海倒是想到了什么,对虞容璧道:“和妃娘娘出身将门,听说年幼时也曾跟着永定侯在西北住过一阵子——或许娘娘真的有办法。”
袁妙嫣还真有办法,当然具体是什么办法,外人就不得而知了。
总之到了最后的结局,是皇上和和妃一个医马一个在旁边陪着,忙活了大半个晚上,一直到后半夜那马竟也给和妃医得起了点精神。
“不过奴婢听那些嬷嬷们说,医完了马,皇上倒是没跟着和妃娘娘走,二人依旧各自回去。”绿檀还是劝解姜瑶月道。
嬷嬷们还有些话,绿檀压在肚子里,也不敢再和姜瑶月说,就这么一回二回的,和妃关了门不和旁人交际又有什么关系,早晚有她得势的一天。
瞧着样子是冷若冰霜,人淡如菊,其实也只不过是手段各有不同,绿檀在心里暗暗啐了一口,袁妙嫣与施之柔之流又有什么区别。
其实只是小小的插曲╮(╯_╰)╭
第49章
姜瑶月如何看不出最沉得住气的绿檀内心的不忿,她睡了一晚倒是心平气和了。
宫里头就是这样, 不过是耍些小心眼小手段和大心眼大手段的区别。
袁妙嫣不过是投其所好, 就连姜瑶月自己都明白,有时自己面对虞容璧, 也是有意无意放些心思在里面的。
昨夜也正是凑巧了,刚好就给虞容璧面对面碰见。
不过到了最后也是一样的, 袁妙嫣总要去医马,马总要被袁妙嫣治好, 马好了的消息总要到虞容璧耳朵里, 虞容璧总要知道是袁妙嫣医的马。
姜瑶月气定神闲地用了早膳, 见外头天气好,还去廊下逗了一会儿养着的鸟。
绿檀她们不敢多嘴, 最后还是王姑姑问:“娘娘,今日请不请皇上了?”
问这话的时候, 姜瑶月正百无聊赖地靠坐在临窗的榻上, 手里有一下没一下地玩着那几颗金丸玉珠。
她一把将几粒散落在小几上的珠子攒进手中, 哗啦啦全都倒进了小荷包里。
然后才道:“请, 为何不请?”
王姑姑再没料到姜瑶月会这么答,昨夜帝后二人之间似是有些不快的, 姜瑶月毕竟还年少,总有些气性,再加上和妃这么有意无意地中途来搅合了搅合,王姑姑心里还盘算着若要姜瑶月服软,起码得再过个两三日。
当然, 姜瑶月自己可不是这么想的。
她早就想清楚了,她与虞容璧如何是他们两个自己的的事,姜锦月马上就要入宫,到时局势只会更为复杂,这中间的一段时间,可不能再让袁妙嫣钻了空子去。
再说另一边,虞容璧的马被人治好了,他的心就放下了一半——另一半还隐隐堵着,为着姜瑶月昨夜的所作所为。
不过当他看见安国公递上来的折子的时候,刚刚放下的那一半心又被重新利用了起来。
折子才看到一半,虞容璧就不想再继续往下看了,他“啪”地一声将折子合上,仿佛这样还不解气,又重重地往地上一扔。
秦公公低了头不敢吱声,也不敢去捡。
这一气,倒是以毒攻毒将对姜瑶月的那股子怨念给逼散了出去。
安国公府要再送一位姜氏女入宫还不够,还进言提议让虞容璧再封一封后宫,提一提那些娘娘们的位份。
典型的得了便宜还卖乖,姜瑶月这个皇后还没说什么,安国公府就先替她做起决定来了。
于是姜瑶月的形象顿时在虞容璧眼里又不同了。
虞容璧默默地转着手上沾了朱砂的嵌紫檀木雕漆狼毫笔,轻轻巧巧,转得飞快,一点没让笔尖的朱红色碰到自己。
他眼睛看着笔尖出神,脑子里却在想其他事情。
如此看来,照安国公府行事,姜瑶月昨晚的话有几分是她自己的意思倒要另说了。
姜瑶月是姜家的女儿,或许她同安国公府是一条心,也或许她内心里根本不愿意,只是迫于无奈。
虞容璧当然更愿意相信后一种原因。
才短短一会儿的功夫,他已然为姜瑶月找好了理由。
祖母昭熹皇后年轻时如何,虞容璧是不得而知的,但他可以肯定,他的皇后和他的养母张贤妃不同。
张贤妃深受他父皇的宠爱,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缺孩子了就抱来别的妃嫔的儿子,有嫌隙了就立刻冷落养子,皇帝纵着她依着她,从来不敢有人说什么。
哪是姜瑶月可比?
虞容璧心目中的姜瑶月被他自己洗得一干二净。
不过很快他手中转着的笔顿了顿,昨夜是他先给姜瑶月甩了脸子的,姜瑶月一直在好好同他说话。
那么他的台阶要怎么下?
秦海低着脑袋偷偷看着虞容璧的一举一动,见他竟难得脸上有些表情了,又实在摸不透自己这位主子到底在想什么。
台阶说来就来,正当虞容璧绞尽脑汁要找什么借口去见姜瑶月的时候,承乾宫的王姑姑来了。
虞容璧欣然前往。
路上又“偶遇”了以慧嫔为首的一众妃嫔,远远才一照面,虞容璧面无表情地掉头就走,也不要拉拉杂杂一大群人跟着了,只指了秦公公跟着自己。
留下远处的慧嫔气得脸色铁青,一边又咬牙切齿道:“还是和妃最聪明,我们哪是人家的对手。”
姜瑶月也没料到虞容璧能来得这么快。
她是做好厚着脸皮三催四请好几天的准备的。
原来虞容璧竟是个气消得这么快的人,做皇帝真是可惜了。
虞容璧才在姜瑶月身边坐下,还没来得及想好说什么,就见绿檀端了一碗汤药上来,对姜瑶月道:“娘娘,该喝安胎药了。”
姜瑶月的眼圈儿适时地红了红,然后一声不吭就把药喝了。
恰到好处地让虞容璧看在了眼里。
绿檀端着空碗下去,虞容璧便状似无意地问:“你今天怎么肯乖乖喝药了?”
不问还好,一问姜瑶月的眼圈彻底红了,一副忍不住要哭的模样。
虞容璧一头雾水,昨晚两人虽然有些不快,但是他离开的时候好像并没有发现姜瑶月有什么情绪波动。
在他心里,他的皇后不是无缘无故随随便便就落泪的人。
姜瑶月料得时机差不多了,故意绕开了昨夜两人的事,只道:“臣妾一夜没歇好,先时是心慌得紧,后来......”
她指了指自己的肚子:“它也一个劲儿地踢臣妾。”
虞容璧看着她的肚子愣了片刻,才问:“请太医了没?”
“申太医来看过了,说是无妨,只是要静静养着。”
虞容璧放了心,想了想还是忍不住问:“它都会动了?”
姜瑶月心里暗自偷笑,早就会动了,只是她藏着没说罢了。
心里怎么想是一回事,如今要怎么说又是另一回事。
姜瑶月顺着虞容璧的话点点头,羞怯道:“本来昨天就想说的,但是......”
话说了一半又没再说下去了,反而另起了个头,继续道:“皇上昨夜是有什么事,连那碗鹿筋汤都没动一下就走了。”
虞容璧回忆了一下,本来想找个借口出来,看看马倒是没什么,却忽然想起是和袁妙嫣一起——虽然不是他自己去找的袁妙嫣。
孤男寡女,瓜田李下的,说不清楚。
于是他干脆放弃了找借口,直接说:“今日再吃过便是。”
姜瑶月眨了眨眼睛,像是有些气恼,嗔道:“皇上说的轻巧,鹿筋易得,难得的是中间的功夫。臣妾也说过了,那是小厨房做了三日才得的,即便是皇上今日要吃,现做起来一时也吃不到。”
虞容璧欣然同意:“三日后吃也是一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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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是下个月初六就要迎姜锦月入宫,算来时间已不多。
姜瑶月是知晓安国公府一向的秉性的,她甚至可以肯定在她知道之前,安国公府怕早已为此事做起了准备。
宫里宫外那么多双眼睛盯着,姜瑶月不得不打起精神来,至少她应都应下了,这会儿再显出不满,反而落人口实,吃亏还讨不了好。
她一向是很会盘算的。
只是姜瑶月也实在不想再去管,姜锦月的位份和封号定下之后,她便借口自己身子不方便,需要静养,便不再多过问。
不过她思虑再三,到底还是派了王姑姑去处理姜锦月入宫的各项事宜。
王姑姑是昭熹皇后留下来的旧人,由她来安排诸事,也算姜瑶月重视,给足了姜锦月脸面。
倒是外面说什么的都有,有人说安国公府人心不足,竟想要姜氏女子称霸后宫;有人说这是姜瑶月固宠的手段,才故意找了母家的堂妹;也有人说此事上安国公府与姜瑶月起了嫌隙,未来如何还未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