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未如此困难地睡过一场觉。
秋来刚要关灯,陆离忙举手,“等等!”
“怎么了?”
“等我准备准备。”
第132章
秋来还以为他要准备什么了不得的大事,没料陆离竟认认真真把自己枕头抽出来隔在中间。做完匆忙躲闪开她的目光,躺下缩回被子里:“我……记事起就没有和人睡过一张床了,怕压到你。”
主要他得用枕头隔开自己躁动的心跳和体温,抑制住身体里的蠢蠢欲动。
许秋来却了解不到陆离这番苦心,本来她邀请陆离上床的时候,只是单纯怕他冻到,现在陆离的嫌弃却是实打实刺痛到她了。嚯地翻身关灯,背对他道:“都每人一床被子了,你还怕我占你便宜不成?”
陆离在这方面真的好像书里的圣贤,再漂亮的姑娘如许秋来,当她不能从喜欢的人那里得到反馈时,禁不住也要产生自我怀疑,是她的五官完全没有长他审美的点上?还是太瘦了的身材对他完全无法产生吸引力?
别的男生喜欢她,决定因素里占比最多的是长相身材,只有陆离,许秋来百分百肯定他喜欢自己是因为性格才华。
她到现在还记得清清楚楚,刚认识那会儿穿着清凉的COS服给陆离换个鼠标,他那唯恐避之不及的模样。就算她初衷是希望对方爱自己的灵魂,但找个完全无法get到她皮囊的男朋友,也太挫败、太资源浪费了吧。
灯关掉许久,陆离才后知后觉气氛有点儿不对,“你在生气吗?”
许秋来闭着眼睛,刻意均匀呼吸,假装睡着不说话。
陆离动了动,他的手小心翼翼沿着被子边缘的缝隙,伸进许秋来的被窝里,摸索到她的手,十指扣上,带着一点儿轻微的汗意。
她甩了一下,没能甩开,到底还是憋不住好奇:“是我长得不够好看吗?”
“还是胸不够大?”
这……哪跟哪儿?
陆离的脸颊噌地烫起来,还没来得及跟上秋来跳跃的思维,沉默的两秒钟里,她已经生气了,抽掉枕头,翻身转过来,抓紧他T恤衫的领子质问:“你不喜欢我这类型的,那是喜欢向梦那类丰满型的咯?”
“别离我这么近,我——”要控制不住了。
没等陆离剩下的话说出口,许秋来已经打断他,揪过他的领子,咬上他的唇角。
黑暗中,那柔软的唇瓣是硬狠狠磕上来的,黑暗中闪着光亮的眼睛带着生气与执拗,与他交融的呼吸急促拍打着他的脸颊,像是燎原前的火星掷下,瞬间燃遍全身四肢百骸,无穷无尽的劲儿不知道往哪里使,只能攥紧她掐腰收紧的棉布裙摆,笨拙地试图夺回攻掠城池的主导。
“现在还要离你远一点吗?”许秋来气喘吁吁还要锱铢必较,“要离你多远呢,这么——远行不行?”
她撒开陆离的领子,往后移了一尺。
“够不够了,不够的话……这么远行不行?”
她又往后移一尺。
猛然钻进被子里的冷空气与体温的热气交融,陆离满头大汗,脑袋停滞在短路待维修状态紧紧绷着,然后,许秋来字正腔圆的问句又一次抛出来:“你从小到大,都没看过片儿吗?”
轰!
那根弦彻底断了,即使是黑暗中,他也能想象许秋来面若桃花,波光朦胧的眼睛凝视他的样子。
相扣交握的手收紧,他猛地将人带回来,这一带力气过了,距离从两尺直接归零,人直接趴到了他身上,撑在他肩膀。
黑暗中,隔开肌肤薄薄的一层布料质感形同虚设。
“我还以为你真是圣人呢。”许秋来得意笑起来,梨涡隐现,秋波眉飞扬。
天底下什么圣人能在这样的诱惑下幸免?
他绷直下颚线,仰头亲她的额角,眉眼,鼻头,还有唇瓣……炽热粗重的呼吸拍打在她每一寸肌肤,他顺着弧线下游,却被许秋来抓住手:“我好看吗?”
“好看。”
“那和向梦比起来呢?”
“你不用和她比,”呼吸停顿了一瞬,陆离的嗓音黯哑,“你长在我的心眼里,比任何人都好看。”
像是游鱼到了令人熟识的水温里,陆离感觉自己好像从没有在呼吸间那么自由过,空气中像是被添了氧,每一口呼吸都直接抵达肺部深处,他与她的十指相扣,交颈拥吻,再然后——
许秋来顿住,她止住陆离的动作,悄声道:“你听,是什么声音……”
陆离抓紧她的手,努力平复呼吸,侧耳听,“门好像在响。”
确实,敲门声有节奏。
秋来心中一紧,忙从陆离身上下来,瞧了眼床头的手机时间,已经接近十二点。
迅速披上外套起身,不到一分钟,她脑中千回百转过许多念头,“谁会在今天这时候来敲门?我和秋甜住这儿根本没什么人知道……要报警吗?”
陆离按住她的手机,“可能是来找我的。”
陆离没猜错,人确实是来找他的,开门就是六七个保镖,他唯一没料到的可能就——人群闪开,尽头是他父亲。
他带着手杖缓缓踏入这间屋子。
中年男人面若冰霜,身上带着天生的庄严与威仪。他和陆离在眉眼间隐约有几分相似,从身上昂贵的正装,到领结、皮鞋、手表,无一不与这间几十平米的老式小区房格格不入,他就在那儿站着,视线环绕一圈这一眼就能打量完的公寓,最后开口,“我先去了你的公寓,但你人不在。”
不说话还好,一开口,更是让人不自禁正色肃立,心惊胆颤。
反正许秋来是有点腿软,她睡裙外边只披了个外套,老实背手跟边上站着。这种同床共枕到一半被男友父亲来敲门的事儿,她人生还真是头一遭遇到。
“你就睡这儿?”陆父指着那张三人座的旧沙发,抬头问儿子,他这辈子没见过这么寒酸的沙发。
陆离刚才进卧室只带了一床被子,枕头和热水袋都还放在沙发上。
误会就误会,总比知道了两个人睡一间屋子好,秋来使劲给男友使眼色,陆离只能忍气,把到嘴边的话咽下去,换番说辞:“我睡哪里都跟您没关系。所以你在这个点带人来找我,到底是想做什么?您该不会以为我还跟十几岁一样,几个保镖就可以把我想带哪儿带哪儿吧?”
沙发很破了,扶手边缘还被秋甜前两年不懂事那会儿,用彩笔在漆皮上画了几个擦洗不掉的牵手小人,让人家儿子就睡在这种地方,还没有暖气,饶是秋来再好的心理素质,这会儿心里也有些打鼓,没等她想好怎么解释两句,男人已经掀开那羽绒被,在沙发正中端坐下来。
这下画风就更诡异了,许秋来觉得自己家的客厅被男人一坐,成了什么国际会议厅。
“你说我从来不肯花一分钟了解你,所以我今天就花时间,好好看看,好好了解,你喜欢的、向往的人生和未来到底是什么样子。”
“我已经二十三岁了,现在来了解,你不觉得晚了吗?”陆离仍旧面无表情,声音像冰碴,“这是别人家里,马上十二点了,在这个时间叨扰,我请您有点基本的礼貌和尊重,现在就结束您心血来潮的探访。”
陆父的眼神朝许秋来看过来:“你介意吗?”
许秋来:……她敢吗?
“您请便,我去给您倒杯水。”
得以逃离战场,许秋来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把水烧上,回房换了套齐整的衣裳,整理好披散的头发,全程竖起耳朵听父子俩在客厅唇枪舌战,直到端着茶回到客厅,父子俩已经大战完三百回合。
“您请用。”她仪态端庄摆好,正要像个小丫鬟默默退回边上,却被陆父叫住,他抬手,立刻有人搬来一张椅子,“请坐。”
许秋来手扶膝盖正襟危坐,她已经很久没有这么紧张地面对一位长辈。
陆离从没提过家里的事,她从几个师兄那儿听过些捕风捉影的传闻,只以为他家就是普通有矿的暴发户来着。这种印象随着她与陆离的深入接触变成有煤矿、有矿群……往上递增,但万万没想到,陆离的父亲气场这么强,根本不像白手起家矿老板。
“你就是许秋来。”
“是。”
秋来喉咙动了动,只感觉这儿不再是自己的主场,反而成了他的客人。
第133章
“本来以为我们不必见面,但陆离的固执超乎我的想象,我也只能亲自来一趟了。”男人眼神才动,一侧立刻便有人拿出一份黑色文件夹和钢笔,一起摆在她面前的茶几上。
“陆离天真孩子气,我们沟通不了,想来直接跟你这样的聪明人交流会更容易些。”
许秋来凝视着他,心里隐隐有了些预感,“有什么话,您请说。”
“我最初没有干涉你们接触,是想着陆离应该会有分寸,但他偏要打破既定俗称的规则,甚至因此与我争执,实在令我失望,他锦衣玉食长大,不明白社会艰难险恶,家庭为他掠平过多少生活的皱褶,但你年少失恃失怙,从几百万考生中厮杀竞逐到Q大,人生有多残酷,阶级的壁垒有多难打破,你应当是清醒的。”
“在陆离的婚姻问题上,我绝不可能让步,你没有足以匹配他未来的资格与能力,所以任何坚持都注定磕得头破血流。许多年轻人喜欢打着爱情的名义做耗费时间精力最后遍体鳞伤的白用工,不过我相信你很聪明,会慎重抉择,因为爱情本来就是虚无缥缈的海市蜃楼,稍纵即逝的奢饰品,与其最后一无所得,不如趁现在就给自己留下筹码和退路。”
男人翻开文件夹,“我不是不近人情,非要做棒打鸳鸯的家长,只是为你们双方长远考虑。签了这份合同,它能解决你现在和未来生活中的所有困境,从Q大毕业之后,无论你选择留学读研还是工作,我都能为你提供帮助拿到一份不错的offer,另外——”
他将文件夹转过来,推至她面前,让她足以看清每一个字眼。
“签名页有张支票,签上你的名字,结束这段感情,三千万现金即刻就能兑现。这不是羞辱,恰恰是我承认你价值的体现,从现实的角度出发,年轻漂亮的女孩,陆离今后人生路上还会遇到许多个,你并不是他一万个选项里最好的选择,何况容颜易老,你的成绩虽然不错却不算稀奇,能力更是有待挖掘。功利直白一些,这已经是你的最优选。”
陆离濒临暴怒边缘,他握紧拳头要上前,一左一右肩头却被人按住。
陆父就是要当着他的面,亲手斩断他对这段感情的希望。
他是精明极了的商人,事实上,这笔交易成功与否都无所谓,他只需要许秋来在看到合同时有一瞬闪躲的眼神、一次犹豫的表情,就已经赢了。钱对他来说什么也不是,只要儿子对这段感情的态度留下哪怕一丁点隔阂与芥蒂,今天晚上这趟行程就不是毫无价值。
当然,如果许秋来通过试探,那至少也能证明儿子不全然是个识人不清的蠢蛋,没有为一个虚荣肤浅的女人跟他对着干。
许秋来没有看合同,只是注视他,唇角意味不明抽动了一下,将合同合上推回去。
陆父将这视为拒绝,他眉头一皱,低声敲打,“女孩,贪得无厌可不是个好习惯,人总得学会失去和接受,抓住机会,幸运只留给懂得见好就收的人。”
若是他的下属,此刻恐怕早已在威压下战战兢兢,分明凝重至极的场合,许秋来却想发笑,知道不妥,只能强行憋下去。
“实在对不起,叔叔,您误会了,我没有问您多要钱的意思。”
“开始这段恋爱时候,我完全没想到自己有一天居然也能遇见这么经典的影视剧桥段。我和陆离开始恋爱不到半年,承蒙您看得起,给我开出这么高的价码,但我觉得钱不能这么花。”
“您可能不太了解我。”她站起来,“正如您所说,我年纪轻轻父母双亡,但即便最山穷水尽的时候,我也没有接受过任何人一分钱的资金救援以及学校任何形式的贫困补助,当时没有,今天更不可能凭白接受您几千万人民币。‘志无所定,身无所立,事无所成。’这是我父母从小教育我的话,没有志气的人成不了气候,我虽然不是个乖巧的女儿,但绝对是称职的学生,无论是考Q大还是工作挣钱,我努力的理由就是为了有资格得到人生的自由选择权,不被迫谋生,不被左右,不愧对任何人活得尊严体面。”
“您的劲儿可能使错方向了。您不该给我这份协议,因为这段关系里喊开始的人不是我。我不会因为压力违背本心说结束,也没有权利为一己私欲辜负任何人。我和陆离的高度是不是平等的、匹配的,只有我们彼此才有资格评判,旁人无可置喙。假设今天我真的在这本文件上签了字,无论对我还是对您的儿子,才都更像一种侮辱。”
“如果有一天,我们之间的关系真的结束了,一定是因为彼此厌倦,而非任何外在条件。”
许秋来的肩膀纤细单薄,却坚毅笔挺。
她目光不闪躲,咬字镇静,态度不亢不卑,是真的无所畏惧,而非伪装出来的大方。
陆父识人无数,自然能看得出来,他与她定定对视了两秒,直到此刻才算真的把许秋来的模样纳入眼中,挥手叫人来将合同收走,“好,你放弃了最后的退路,但愿你真如你所说那么坦然。”
“陆离,我警告你,眼珠子别再瞪我。”他叫人将儿子放开,“不过是个小小的考验,如果你对她连这点信心都没有,我会认为你坚持的全部意义就是为了跟我叫板。”
好坏都让他说尽了,陆离冷哼。
陆父是来缓和关系的,自然不想和儿子闹得太僵,他清退保镖,向许秋来借了客厅,她识趣回房,给父子俩留出空间。
“你说我不了解你,但你也从来没有客观看待过我,从十几岁起你就是这幅样子,你给过谁和你交流的机会吗?”他闭眼深吸一口气:“我最后再说一次,真相不是你想的那样,无论你信或不信,你妈妈离开这世上非我所愿,我比任何人都痛苦,但正因为我是你父亲,才更不能像孩子叛逆极端消沉。你长大了,现在羽翼丰满,我无法再管束你,我只希望你从成年人的角度跟这个世界和解,试着站在父母的视角做一次选择和思考,哪怕只有一次。因为,我不知道还有多少个十年可以和你冷战空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