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除夕,我本来不想和你吵架,但事已至此,是走是留都随便你了。”
他站起来大步朝外走,到门口时,背着身顿了顿,最后道:“新年快乐,儿子。”
门随即关上,陆离站在原地,久久没有动弹。
无论父亲这番怀柔是发自真心还是又一次策略,他忽然意识到,他是真真切切的老了,从前不可一世的背影,如今孑然一身竟也能瞧出几分伶仃寥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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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办案中的警察来说,一年365天是没有节假的,即便是正月里,也仍然忙得焦头烂额。
陆离公司最新的人脸识别算法,竟然真的把当时扮假护士试图谋杀施方石的毛贼找了出来。
警方在赌桌上将人逮捕时,对方还浑然不觉自己已经被娱乐城入口处的摄像头动态AI人脸技术识别,系统发出预警,只以为自己参与赌博被拘留,直到自己被分开关押,医院的监控录像摆在面前,他才白了脸,无论如何想不通,仅凭着那画质模糊的半张脸,警方究竟是如何把他找出来的。
陆离的AI人脸识别颠覆传统安防的最新成果,秒级定位也经此一战成名。被首都警方正式合作采用,在地铁口、火车站商场等公共场所建设起来还不到半月,便接连抓获两起通缉在逃命案犯人,公司在各大新闻版块挂了一周,一时间风头无两。
特别调查组。
路南峥瞧着审讯室单向玻璃内正在审问中的男人陷入沉思,他又一次在案子中发现了许秋来的踪迹。
程峰,齐进,到施方石,包括面前这个收钱办事的打手,他们从罪行暴露到伏法,中间总是似乎总是少不了她的影子,许秋来才不到二十岁,这么多串联在一起的事件当中,她到底扮演着一个什么样的角色?
凌眉刚刚从现场归队,她瞧着长官紧皱的眉头,犹豫开口:“路队,化工厂对门酒店停车场的那大爷,我问了,他说拷走录像的姑娘长得很漂亮,我拿了照片给他看,他一眼就认出来,是许秋来没错,看来连宋景的事,她都是知情的。早知道,她当时跟我举报宋景混进医院跟齐进见面的时候,我就应该汇报队里,提起警惕的。”
另一个常跟在路南峥身边的小刑警也附和:“是啊,也许我们都把她想象得太无害了,一个在读大学生,无缘无故怎么会总对我们的案子感兴趣?”
他顿了顿,犹豫着猜测,“我有一个想法,可能她回到这座城市,就是回来替父亲报仇的。启辰所有当年背叛她父亲的人,都是她报复的对象。”
第134章
陆离年初十开始回公司工作,AI人脸技术识别部门与警方合作在各大公共场合全面上线系统,个个忙到没时间回家睡觉,他休息了大半个正月,回来才发现有超过8000次的新的代码变更和提交,自然不好意思偷懒,有几晚干脆在办公室沙发凑活睡,直到员工上班来找他批复,才起床洗漱,接着工作。
公司机房打通后又扩了几倍,服务器一刻不停引擎和静音风扇运行的声响。
陆离全神盯着代码闪现的屏幕观察测试结果,小展昭在旁接了条短信,兴奋开口:“陆神,之前你托我找师傅修那光赫的硬盘,修好了!包裹从车间那边送过来,刚到前台。”
陆离终于从屏幕间抬头,有些诧异:“怎么忽然能修了?”
“嗨,说是车间里有个当年在光赫下游制造厂的师傅。毕竟那么老的硬盘了,操作也太精密,开始他没把握,怕希望不大,就没跟我说。光赫当年发行这一版本硬盘的时候,走的是高精路线,发行量小价格昂贵,且型号特殊,下游零件全是独家生产链,多亏师傅家里有个全新完好的,把电子元件拆下来,借了工厂的无尘车间和仪器焊接,这会儿修好了才通知我。”
“等这边弄完,一会儿你过去验收一下,看看数据能不能恢复?”
陆离直接扔开手边的工作起身,“你过来盯着,我先去看看。多少钱你到财务那边几倍报销都行,替我好好谢谢他。”
小展昭接替位置稀奇嘀咕,“什么东西这么紧张,当年怎么不备份呢,现在大动干戈来修多麻烦。”
陆离确实没想到硬盘还能修好,许秋来刚把硬盘交给他时候,他自己也拆开看过,结构实在精密,就算有精准的大型仪器和熟练的师傅,修复几率也微乎其微。现在想想,元件虽然难找了一些,但也好在它是几年前产品,今天的硬盘的磁头与碟片快到近乎肉眼不可辨的大小,想再修好真是丁点儿希望也没有了。
约莫花了四十分钟,陆离才将文件的系统错误和坏扇区彻底修复好,导出文件。
许秋来坦白过硬盘的出处,是从程峰密室保险柜里偷出来的,他原本猜想应该是启辰内部的一些重要的文件资料,未曾想,里面只有一组被命名彗星的文本,储存着一组不到十万行的代码,很小的源代码文件,若是其他行业的人打开,瞧不懂,就当边角文件删掉了也有可能。
一组过时的代码,程峰可能就是随手放保险柜里忘记了,陆离倒是没惋惜自己白费的时间精力,就是失望让秋来平白期待一场。
他目光落在代码第一行,随意浏览起这组多年前的源代码。虽然代码过时了,但浏览研究起来,还是能窥知一个年代的语言构成和内核开发的流行风向。那时候内核模式下运行的多数内容还使用C语言和C,文档里至少百分之九十是这两种语言编写,如今两种语言在操作系统的开发过程中使用越来越少。
他越往下看,越觉得这代码其实很具前瞻性,编写人的设想基本已经囊括和遇见了今天操作系统的一部分发展方向。陆离饶有兴趣退出文件查看了核心代码的源数据以及最后编辑时间,瞧着字母后方那一组日期数字,陆离的背脊忽然挺直,神情从随意渐渐冷凝。
这组被命名彗星的代码,应该是光赫正在开发中的操作系统,时间早于九州1.0整整半年,如果彗星编程项目当年能顺利完成上市,也许根本不会发生后来那些悲剧。
陆离用最快的速度重新打开文本,一整天,他几乎是不吃不喝,以平时放缓慢十倍的目光从第一行开始浏览代码一整天,直至最后一行。
中间一度有下属来敲门,全都被他拒之门外,陆离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的惊愕和震撼,因为他恰好不巧是这世上少数看过九州1.0核心源代码的人群之一。
精确比对之后,他发现未完成的彗星和九州1.0,基础架构和设想竟是如此地相似,撞一点倒也还罢,可撞了框架,撞了构思,他再也不能单纯用主程构想隔空撞车来简单解释,就算九州1.0更丰富更精简更优化,添砖加瓦包装更漂亮,可本质是没有变的。
陆离从没有听说过九州1.0有原身,它是国内第一套造作系统,出生尊贵,一面世就风光无限。两千万行代码,30多万个文件夹,200多万个文件,在当年也是个巨型编程项目,汇聚无数工程师的心血。
想要求证他的疑问,对别人来说也许很难,对陆离来说却很简单。
亚璟电子由环亚出资成立,百分之七十以上控股,虽然这几年都是那个姓苏的老女人在运营,但百分百还是他们陆家的东西,他想问点什么很简单。只需要给几年前参与九州1.0组长以上级别的工程师随便打个电话问一问,就能立马清楚,编程的框架到底源自哪儿。
可陆离的手指迟迟没有动弹,他不敢赌。
秋来知道彗星的存在吗?也许她一直都清楚,只苦于没有证据。不然她为什么不彻底隐藏锋芒,偏要加入小虎队参加信安大赛?
杀进决赛有机一览亚璟的内网,伺机潜入寻找源代码。
这些事情从前无法理解,现在只要稍微细想,便能立马思考出答案。
如果怀疑真的被证实,他和秋来之间,会变成什么样子?
无论当年启辰和亚璟电子之间有过什么交易,只要今天的九州7.0起点源自于许秋来父亲的构想,亚璟电子就是无可争议的帮凶。
许秋来从来爱憎分明,父亲的心血成为别人登顶的基石,倘如日后得知了他的身份,她也许会责怪他、迁怒他,甚至今天的季时安,也许就是他明天的下场。
毕竟陆离不可能永远不对她吐露自己的身份,想瞒也瞒不了一辈子。
他思绪万千,脑子乱糟糟绞成一团麻,干脆将自己关在办公室,默不作声坐窗前对着号码列表发呆。
从高楼的落地窗俯视夜晚灯火通明的地面。车流在这个楼层已经变得微渺,像城市的纽带,许秋来此刻不知道奔波在哪条路上,也许已经吃过饭了,也许还没到家。
秋来为了替父亲洗清冤屈报仇雪恨,有多努力,没有人比他更清楚。
他拨通那颗键,静静听对方讲完,约莫二十来分钟,才将电话挂点。
回头望,电脑的消息框一遍遍颤动之后又停下。银光色的硬盘静置在一旁桌面。
只有明白的人,知道这只硬盘意味着什么。
这是彗星存在于这个世界上最后的证明,是无法辩驳的铁证。
陆离拥有的东西很多,可在这些东西里,真正是他想要的,却少之又少。只要他心念一动,几个简单的操作步骤就能将这组文件从硬盘里彻底删除。这组源代码将永远消失在世界上,不会被任何人知晓,许秋来也不会。
可他不能这样做。
陆离花了一整天做出这个艰难的选择。
如果今天数据没有恢复也就罢,可是既然他看到了,就没办法当做不存在。
陆离二十三年的人生坦荡无愧于任何人,更不想愧对秋来。无论结果是好是坏,他都把选择权交给她,她有权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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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于最后的私心,陆离没提自己已经看过硬盘文件内容,这样还能顺理成章把他的身份再瞒些日子,能相处一天是一天。
复制留存了一个备份,他将硬盘交到许秋来面前。
“修好了?”
许秋来反应了两秒才意识到这是什么,瞪大眼睛有些不可置信,“真的啊?”
时间经历得太久,她早就把这东西抛到了九霄云外,陆离变魔术似的忽然拿出来,她的兴奋之情几乎溢于言表,当即放下碗筷,直接起身回房拿电脑,摩拳擦掌点击鼠标,将文件打开。
秋来和陆离的反应一样,只以为是程峰藏在保险柜里的会是什么绝密账本资料。
随着外接硬盘被双击点开,瞧清文件名时,她心下才一紧,生怕是眼前的屏幕显示错误,拇指擦拭了文件名好几下,抬头看了一眼陆离,才轻颤着食指点开。
“是什么?”陆离明明知晓,心里已经绷紧纠作一团,却还要掩饰着失落,佯装有兴趣的样子。
只一眼,许秋来便泪目了。
这是她父亲写的东西,是真正的彗星原代码。
一行、两行、十行……
她的目光一行行扫过,秋来不知道这文件是什么时候备份的,程峰留这只损坏的硬盘在保险柜,初衷或许只是想未来某一天能修好派上用场,启辰两拨创始人未来兵戎相见时,有趁手的武器恫吓对方。
可惜一切还没来得及发生,启辰已经出了事,而他亦第一个被送进了监狱。
许秋来飞快拭掉眼角的泪光,关掉文件,握紧硬盘,将这份沉甸甸的重量贴在左心口,回答他,“是证据,这一次,季光明跑不掉了。”
第135章
在Q大开学之前,附小先收了寒假。
小学生开学是头等大事,许秋来现在手里有点儿闲钱,顺便帮秋甜换了新书包新文具盒,崭新的小学生套装配齐才骑车送她去学校。
秋甜除了笨点,学习的自觉性一向不需要人操心,因此许秋来临近学校才想起来问她,“寒假作业带齐了吧?”
“呀!”秋甜差点儿从自行车上跳下来,“练习册我借给王川晨了,老师说作业进教室门就要收的……”
为什么借小胖,许秋来也是小学生过来的,自然再清楚不过。
从前季时安也抄她作业抄她卷子,恨不得把‘许秋来’这三字儿都抄上去呢。
电话没接通。
小胖玩儿这么嗨,昨晚肯定点灯熬油奋战到天明了,都不用猜,闭着眼睛都知道,她们姐妹俩出门时候,王家的车还稳稳停在车位上呢。
只能回去拿了,好在距离不远,瞧秋甜小手脸颊冻得通红,她叹口气,将自行车停在学校车棚上锁,“咱们坐公交回去。”
尽管只是群小学生开学,但附小的孩子们家里大都非富即贵,各种进口车堵了几条街,只有公交车道是畅通无阻的,许秋来这会儿有点庆幸自己明智的决定了。
不过花了十来分钟站在十二楼小胖家门口,出乎意料的,秋来在里头听见了男女的吵嚷,还有隐隐夹着王奶奶的劝架声。
她敲门的手顿住,口型动了动问妹妹:“他家怎么了?”
秋甜小声道:“这个春节王爸爸都在外面做生意,小胖说他每次回来家里都吵架,我觉得,王爸爸可能在外面有阿姨了。”
秋来大惊,赶紧捂孩子嘴巴,“许秋甜,这怎么能瞎说呢,你从哪儿听来的?还对谁讲了?”
“我没有瞎说,过年有天我回家的时候,看见一个阿姨在停车场给小胖他爸爸整领子。”秋甜委屈,“我怕小胖伤心,就没有跟他讲。”
“以后也不要讲。”许秋来下封口令。
丈夫变心了,身为枕边人,王川晨的妈妈肯定最清楚。也幸好秋甜是个早慧的小孩儿,若是她没保守住秘密,这件事对心智懵懂的小孩来说,打击是毁灭性的。一个家庭维持起来何其困难,秋来平日里羡慕别人阖家圆满,未曾想无忧无虑的小胖,这会儿也跟她们家秋甜一样,成了倒霉孩子。
“知道了,我不说。”秋甜塌拉着脑袋点头,“那我的作业还要吗?”
秋来想了想,“你来敲门吧,就说约小胖一起去学校。”
门很快开了,来开门的是王妈妈,这个平日里娴静优雅的女人此刻额发微乱别在耳后,神情憔悴,瞧见两姐妹,她不自在挤出一抹勉强的笑意:“秋来,看来今天得麻烦你帮忙把我儿子带去学校了。”
两个孩子平日里上学总是叽叽喳喳,或许是被父母的情绪影响,这天一路上,小胖的兴致都不大高昂。他年幼漆黑的眼睛里写满困惑,直到上了公交车,才在喧嚷嘈杂的声音里,抓紧她的手指头,小声问道:“秋来姐,‘离婚’是什么意思啊?”
许秋来不是一个柔软的人,她经历的事情远比许多平凡人一辈子所能经历的更残酷、更悲惨,但是看着孩子怯生生的眼睛,她想了想,蹲下来轻声道,“就是爸爸还是你爸爸,妈妈也还是你的妈妈,只是他们分开了,不住在一起,但还是会一样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