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她而言。
无论他是好是坏,都和她没有关系了。
心里就像是被一把锋利的刀割过似的,赵承佑抿着唇,手撑在胸口,那里有着锥心一样的疼痛,可他最终还是闭着眼睛,咬着牙,什么都没说。
翌日。
顾无忧和顾九非陪着爹爹吃着饭。
这几日,顾无忌忙得脚不沾地,也有几天没跟顾无忧一起吃饭了,今天好不容易空下来,就把两个孩子叫了过来,吃饭的时候,顾无忌便闲话道:“我听说这几日李家七郎一直来找你三哥,是要经商的意思。”
闻言。
顾九非握着筷子的手一顿,目光也不由自主地往对面的顾无忧看了一眼。
顾无忧倒是笑着点点头,没有犹豫地承认,“是啊,三哥说他虽然年纪小,但行事果断很有决策力,就是对商场上的事还不大熟悉,得多历练。”
顾无忌想到那一面之缘,也不由点头夸道:“那孩子的确是个不错的。”
“爹爹当真这样想?”顾无忧虽然知晓爹爹的性子,但还是忍不住问道,她放下筷子,看着人认真道:“我看旁人都觉得身为男子应该考功名、上战场才是对的。”
顾无忌拧着眉,没好气的说道:“这是谁规定的?”
见自家女儿眼巴巴望着他,便又缓和语气继续说:“这世上从来就没有什么条规,规定一个人应该做什么,不应该做什么,每个人都应该有自己的路,为何要被世俗言论所耽搁?”
“从古至今,有多少大士名流曾经也经过商?有些甚至还挑着担子,沿街叫卖,可最后他们依旧名垂千史。”
有些话,太深奥。
顾无忌原本是不想说的,总觉得他们还太小,说了也不懂,但看着一双儿女都望着他,他还是放下筷子,看着两人郑重道:“我们不能因为别人的身份地位,而去考量他是不是一个合格的优秀的人。”
“他优不优秀,不在于他处于什么位置,而是他做了什么。”
“便是他只是一个贩夫走卒,可他有为生民立命的心志,那也是值得夸赞的。”
“反之——”顾无忌话语微顿,语气也变得轻蔑起来,“若是他居于高位,却只顾自己享乐快活,那这样的人就不值得被高看。”
顾九非听完这番话,垂下眼眸,变得若有所思起来,而顾无忧在经历一瞬地怔楞后,又弯了眼眸,她笑着拿起筷子给人夹了好些菜,笑盈盈地说道:“爹爹吃饭。”
“这是怎么了?”顾无忌看得有些怔忡。
顾无忧眉目弯弯,笑道:“没事呀,就是觉得爹爹这番话说得太有道理了,爹爹这几日辛苦了,多吃些。”
“你这孩子……”
顾无忌摇摇头,却也没说什么,笑着夹起顾无忧给他夹得菜,慢慢吃了起来。
屋子里,父女三人边吃饭边说话,一派喜乐模样,只是还未吃完,常山就进来了,他朝三人行了礼,然后看着顾无忌说道:“国公爷,永安侯来了。”
第100章
在一阵静默后。
顾无忌放下筷子皱了眉,沉声问道:“他怎么来了?”
顾无忧和顾九非也没再吃东西,而是沉默地望着常山。
“您忘了?”常山提醒人,“前阵子琅琊来了一窝流寇,折腾出了不少事,是这位永安侯降下来的,陛下念他有功,特地下了旨让他进京叩谢,又加上围猎在即,便着人给了这么一个恩典。”
这事,顾无忌先前的确听说过。
但他近日事忙,对于这些不算重要的事,自然是听过就忘,倒没想到,这位永安侯如今不仅进京了,还登了他家的门。
虽说他们两家曾经也是定了姻亲的,可顾无忌对赵昇是真的没什么好感,这人心狠手辣,无论做什么都是利益当先,还做出宠妾灭妻的事,京城里的人隔得远不知道,可他早年常常陪着成黛回琅琊,哪里会不晓得?
所以当初蛮蛮说要嫁给赵承佑,他是千百个不同意。
虽然赵承佑在年轻这辈的确是个可造之材,文采斐然、骑射武功也不错,性子也好,可有那么一个糟心的家庭,就算是天皇老子,他也舍不得蛮蛮过去吃苦。
偏偏那会蛮蛮对他成见颇深。
无论他说什么都不肯听,他怕父女之间的成见更深自然也不好驳了她的脸面,心里想着,大不了他就把赵承佑留在京中,离他那一家子糟心东西远着些,他放在眼皮子底下照看着,总不至于出事。
倒没想到后来蛮蛮会提出退婚。
虽然奇怪,但正合他的心意……
常山等了一会也没等到他的回答,不由出声说道:“国公爷,人还在外厅等着呢。”
顾无忌心下烦得不行,可他到底也不是年轻时候的样子了,那会随心所欲,只凭着自己性子来,如今却不行了,就算再不喜欢,该给的脸面还是得给的。
他眉宇之间皆是厌恶,声调也极冷,却还是站了起来,“我去看看。”
又见姐弟两人跟着站了起来。
顾无忌一边握着帕子拭手,一边同他们说道:“你们不用跟来。”他清楚赵昇的为人,自然也知晓他是为什么来的,不过是不愿他们这桩儿女亲事就这样毁于一旦。
至于为什么这么舍不得这桩婚事……
顾无忌想到近段日子那位永安侯的活络心思,以及朝中人员调动,怕是琅琊待久了,想来京城了。
可笑。
他思及此,脸上讥嘲愈浓。
虽然他如今已经不能再跟少年时那般行事了,可他坐到这个位置,为得不就是护好家人,让他们一生无忧无虑吗?
尤其是他这个女儿。
他破了规矩,给她取了这么一个名字,可不是单单说着听听的。
他的女儿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就算捅破了天,也由他撑着,不过是一桩婚事,何时由得他们赵家父子说了算了?
常山跟着顾无忌往外走,只剩顾无忧和顾九非留在屋子里。
桌子上的菜还冒着热气,色香味俱全,几乎都是顾无忧喜欢吃的,她原本吃得很开心,可如今来了这么个人,她哪里还有什么胃口?眼瞅瞅外头,有些想过去看看,不等她说话,就听到身旁传来顾九非的声音,“你想过去?”
“唔。”
顾无忧回头看他,也没瞒他,点了点头。
顾九非也就没再说话,起身擦了擦手,他如今个头已经比顾无忧要高出一些了,再也不用跟以前似的仰视她了,甚至都能敛下眼皮,低头看她了,“走吧。”
“什么?”
顾无忧呆呆地看着他,似乎有些没反应过来。
顾九非也不说话,就望着她。
“你,你要陪我去?”顾无忧吃惊地望着他,等人几不可闻的点了点头,脸上立马就扬起笑,然后也没顾忌什么,直接拉着人的胳膊就往外走。
突然被人拉住胳膊,顾九非的身形有些紧绷。
他不习惯这样的亲近,就连跟母亲也不这样,因为不习惯,走起路来就显得有些同手同脚,好在外头并无人,身边的顾无忧也没发现,等稍稍调整了一会,他也就恢复如常了。
只是呼吸一直轻轻屏着。
待客都是在外厅。
姐弟两人过去的时候,正好看到常山要进去送茶。
见他们过来,常山神色微怔,不等他说话就瞧见顾无忧拼命摇头,还伸出手指嘘声,一副要让他保守秘密的样子,他笑笑,任由这两人在他眼皮子底下绕过他到了隔壁,然后才进去送茶。
常山进去后。
姐弟两人也已经进了隔壁。
他们现在所在的屋子和旁边待客的地方是相通的,只拿了一架八扇的木质屏风挡着,可以挡住他们的身形,不会让旁人瞧见,但又方便他们观看隔壁的情形。
进去之后,顾无忧就松开了顾九非的胳膊,她屏着呼吸,小心翼翼地往外头看。
顾九非看了一眼落下来的胳膊,按理说,他应该是松一口气的,但不知道为何竟然有些舍不得,抿着唇,偏头看一眼顾无忧,见她眼也不眨地望着外头,也收回眼帘往隔壁看去。
隔壁。
顾无忌端坐在太师椅上,手里握着一盏茶,神色寡淡,也不说话。
而赵承佑父子呢?一个沉默地跪着,一个站着,这会站着的那个正躬身和顾无忌说着话,语调恭敬也客气,“原本是早就想来拜访顾兄,奈何我远在琅琊,无召不得进京,这次有幸得陛下传召,才能登门致歉。”
“这个混账东西,也不知当初怎么惹了蛮蛮不快,竟闹到了这样的地步。”
赵昇低声下气,说起赵承佑的时候又带了十足的责备,转头看一眼身后笔直跪着的赵承佑,以命令的口吻,厉声说道:“混账东西,还不给你顾伯父磕头认错?”
赵承佑薄唇微抿,刚要磕头,就被顾无忌冷声打断了。
他不耐与这对父子交谈,如今也只是淡淡发话:“行了,这事已经过去了,也没必要再提起。”
赵昇脸色微变,可抬头的刹那便又恢复如常了,他腆着脸笑道:“顾兄说的是,事情已经过去了,哪家儿女成亲前没闹腾过?”他话语微顿,又道:“当初先夫人还在琅琊的时候,和我家夫人也算得上是闺中姐妹了。”
他一边觑着顾无忌的神色,一边又道:“这婚事若当真退了,实在可惜。”
他知晓这位位高权重的定国公天不怕地不怕,就连宫里那位,他也一向是直言直语,唯独有两个死穴……一个是故去的原配夫人,另一个便是他那个女儿。
所以他才会费尽心思让赵承佑娶她为妻。
有了顾无忧,那就相当于有了顾家、王家两头的势力,更不论,如今东宫那位也有一半的血缘是出自王家。
果然——
在他提及王成黛后,原先还冷着一张脸的顾无忌便有些晃神了。
这一幕,他看到了,躲在屏风后的顾无忧也看到了,她是真的要被赵家父子给气死了,为了权势地位简直无耻到了极致!
刚想走出去,就被顾九非拉住了袖子,脚下步子微顿,她转头看去便见顾九非对她摇了摇头。
顾无忧也知晓这会出去不好,抿了抿唇,最终还是咬牙忍了下来。
好在,顾无忌的晃神也没多久。
他神色淡淡地看了一眼赵昇以及还跪着的赵承佑,然后就面无表情地收回眼帘,慢条斯理的喝了一口茶,然后语气平平地说道:“我家夫人只盼着小女无忧喜乐。”
“她既然要退婚便是不喜,既是不喜,又哪来可惜一说?”
他言语果断,语气寡淡,半点客套都不讲,“永安侯也不必再拿这事来同我说了,咱们两家退婚的事早就传遍了琅琊和京城,再在一起又像什么样子。”
话落,又嗤声,“传得出去,还当我家蛮蛮非你赵家儿郎不可了。”
赵昇急道:“顾兄……”
顾无忌不耐再听,抬手打断他的话,等人住口才又不疾不徐地说道:“永安侯远道而来,本来应该请你留下喝茶吃饭,但围猎在即,顾某事务繁忙,就不留客了。”
是赶人的意思了。
常山顺势上前,朝两人躬身,“永安侯,世子爷,请吧。”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赵昇便是脸皮再厚也待不下去了,他隐忍着情绪,勉强维持着那副笑脸,朝人叉手一礼,“既然如此,那赵某就先告辞了,等日后得空再来拜见顾兄。”
说完。
他转身离开,路过赵承佑身边的时候,脚步微顿,眼中透着深不可测的寒冷,没在这会说什么,只是拂袖离去。
赵承佑自是察觉到了他的目光,也知晓回头自己会面临什么状况,他并不畏惧,甚至早在来前就猜测到会是什么样的结果了,手撑着地站起身,跪得太久,他的膝盖都麻了。
他咬着牙,硬撑着站稳,朝顾无忌叉手一礼。
态度倒还是从前的谦和温驯。
刚准备离开,赵承佑微垂的眼帘瞥见那架雕着渔舟唱晚的屏风后有一片红色的裙角,那裙角是用上好的织锦制作而成,颜色鲜艳,没有一丝杂质,裙角边缘还用精美的丝线绣着牡丹花,十分精细。
看到这一片裙角,他原本寡淡的眼眸突然像是笼罩了一层惊慌失措,赵承佑脚下步子虚晃,差点就要摔倒了。
“赵世子,您没事吧?”常山就在一旁,见他如此,连忙抬手,想扶住他。
顾无忧也掀了眼帘看他一眼,拧了眉,问道:“没事吧?”
“……没事。”
赵承佑没再看那架屏风,而是抿着唇朝顾无忧又行了一礼,而后,他也没让常山搀扶,径直迈着酸软的双腿,转身往外走去。
若是细看的话,能发现他的脚步是有些仓惶的。
等他走出屋子,顾无忌也没再多看,而是捧着茶盏,不急不缓地开了口,“出来吧。”
屏风后的姐弟两人对视一眼,知道这是被发现了,顾九非率先迈了步子走了出去,顾无忧也跟在后头,她见坐在椅子上的男人神色极淡,看不出是个什么情绪,生怕他责怪顾九非,便上前一步拦在顾九非的面前,同人说,“爹爹,是我硬要拉着九弟来的,不关他的事。”
顾九非低头看着挡在眼前的顾无忧,神色有些愕然。
心底却有些暖。
“着急过来,是怕我会答应?”顾无忌好笑地看着这双儿女。
顾无忧自是不怕这个,她扬着一张乖巧的笑脸,走上前亲昵的挽住他的胳膊,笑得十分甜美:“我自然不是担心这个,我是怕他们父子诡计多端,骗了您。”她现在是一点都不喜欢赵承佑,自然不在意给他们父子上眼药。
“刚才那个永安侯还故意提起阿娘,惹您失神,可见其心不纯。”
顾无忌听她说起这个,脸上的表情也淡了下来,言语苛责又凌厉,“他向来是这样的人,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
他不管赵昇为人,但把成黛拉出来,就是犯了他的忌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