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值得。”沈绍说得没有一丝犹豫,他握着顾迢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上,如寒冷的人汲取唯一的温暖,眉眼温软,直直看着她,“阿迢,功名利禄对我而言不过是锦上添花,只有你才是我毕生所求。”
“不要再推开我。”
他说得有些可怜,甚至有些耍起了无赖,“我现在什么都没有了,只有你了。”
顾迢的目光有些复杂。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才轻轻说道:“……傻子。”
*
半个月后。
沈绍被褫夺都察院副御史的官职,打发到了江阴一个小县做知县,不管是知情的还是不知情,都觉得沈绍是疯了,放着大好前程不要,可也只是感叹几句。
也有人在猜测沈绍到底是为了谁,才会做出这样大不敬的事。
可无论他们怎么查,都没查到。
而就在沈绍离开京城的那一日。
定国公府也出来一架马车,对外说是顾家二小姐去凤阳看望外祖母。
……
城门口。
顾无忧看着远去的马车,情绪还是很低落。
揽着她肩膀的李钦远见她这般,便柔声安慰道:“等再过几年,等陛下他们消气了,舅舅和二姐还是能回来的……便是没法回来,我们也能去探望他们。”
看着怀中人削下去的脸庞,又目露担忧。
短短十几日的时间,顾无忧肉眼可见的瘦了一大圈,她怎么也没想到沈绍心中的那个人竟然会是二姐,一边是疼爱她的二姐,一边是自幼维护她的长平……她生平头一次犯了难。
吃不下,睡不好,自然就瘦了。
她不知道说什么,也不知道这个结果是好是坏。
只是想起前世,长平有日突然问她,“顾家二小姐是个什么样的人?”
那个时候,长平早就嫁给沈绍了,而她也嫁给了李钦远,她不知道长平为什么会突然问起二姐的事,只晓得那日她的脸色有些难看……后来,她也见过几回沈绍和长平,总觉得自那日之后,长平面上的笑容就不那么明媚了。
或许这样的结果对他们三人而言都好吧。
长平值得一个全心全意待她的人,值得一份没有瑕疵的爱。
而二姐……
想起她这一生悲苦,少有轻松的时候,顾无忧心里也盼着她能好,至少不要再像前世那样郁郁寡欢的离世,又看了一眼远去的马车,她轻轻握着李钦远的手,收回目光,同他说,“走吧。”
“好。”
沈绍和顾迢的离开,在这偌大的京城也没有引起什么水花。
唯有长平私下被人提起过几句,但也碍着天家威严,不敢多加议论……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顾无忧是在一个月后接到顾迢的来信,说是已经到江阴了。
陛下终究还是开了恩,没把沈绍分配到什么极苦之地。
江阴虽然路途遥远,但胜在民风开化,百姓也淳朴,顾迢在信中说自己开了个小私塾,教一些孩子读书写字,让她宽心……顾无忧能够透过那信中的几句言语看出二姐的开怀,心里那块大石头也终于是落下了。
而就在她提笔要给二姐回信的时候,外头却传来了北狄出兵的消息。
第156章
“你说什么?”
顾无忧停下手上的动作,拧着眉抬头问白露,“北狄这么多年都没出过兵,怎么会在这个时候,突然犯境?”
“奴婢也不知道,是先前去门房的时候,听几个出门采买的小厮说的……”白露的脸色也有些不大好看,“那几个小厮说今日城门口突然来了一匹快马,带来了北狄犯境的消息,还说那群贼人秘密偷袭砍杀了我们许多百姓,现在北边都乱套了。”
顾无忧听她说完,脸色便越发难看起来。
北狄和突厥不同。
突厥有兵力,有人马,所以这些年一直野心勃勃,不肯消停……可北狄,因为位置和兵力的缘故,一直都保持中立,既不跟突厥交好,也不做大周的属臣,安安分分的,从来不曾生过事。
可如今突厥刚定,北狄居然又闹了事。
眼见这和前世完全不同的景象,顾无忧蹙着眉,手撑在桌上,那颗心怎么都定不下来。
白露也知她担心,低声说道:“不如奴遣人出去打听一番?”
“外头能打听多少消息?”顾无忧摇了摇头,“罢了,等晚上李钦远回来了,我问问他。”
白露轻轻应了一声,也就没再说话。
可这一等,竟是快等到子时,才把李钦远盼了回来。
“您回来了。”
“嗯,”男人低沉且带着疲倦的嗓音在外头响起,“蛮蛮呢?”
白露低声答道:“夫人等了您一夜,这会应该已经睡了。”
李钦远似是沉默了一会,才说,“知道了,下去吧。”紧跟着是一串特意放轻的脚步声从外头进来。
顾无忧原本也只是闭眼躺着,她心里存着事,非要问个清楚,哪里睡得着?这会听到那串越来越近的脚步声,直接掀了帷帐,哑着嗓音,困道:“回来了。”
见她居然还醒着,李钦远就皱了眉,“怎么还没睡?”
说完快走几步,看她眼皮都快打架了,却还是强撑着精神看着他,心里明白是因为什么事,也就没再说话,脱了外袍和鞋袜上了床,把人揽到自己怀里,等人换了个舒服的睡姿,这才抚着她的头发,低声问道:“你已经知道了?”
“嗯。”
顾无忧困得不行,抱着他的腰,靠在他身上,“外头传得一塌糊涂,说什么的都有……”又问,“到底怎么了?好端端的,北狄怎么会突然犯境?”
“来传话的将士说是北狄见我们收服突厥,生怕日后也会沦为我们的附属国,便联合其他几个部落,打算拼死一搏。”李钦远说起这番话的时候,脸色并不好看,又恐她担心,便又宽慰道:“你也别担心,北狄兵力不强,翻不起什么水花。”
“就是……”
人最怕的就是后半句的话,顾无忧心下一紧,瞌睡也散了大半,从他怀里仰起头,看着李钦远落在她身上的复杂目光,低声道:“你……要出兵?”
“……是。”
李钦远哑声道:“李家军熟悉北狄作战的习惯,陛下的意思是让我带着李家军出兵迎战。”
室内有一瞬的沉默,李钦远心里也不好受,两人成婚还没多久,他先是在西郊大营练兵,和李家军磨合,如今好不容易才消停几日,又要出兵……虽说北狄不值一提,但陛下发了话,他也不能不听。
而且北狄杀了他们那么多百姓,他身为大周子民,自然不能坐视不管。
“蛮蛮……”
“去吧。”
两人的话同时在屋中响起,一个犹豫,一个果断。
顾无忧先是一愣,继而又笑了,她这会是当真一点都不困了,仰着头看着他,一双清亮的杏儿眼弯成月牙的样子,细腻又白嫩的手覆在他的脸上,“你去吧。”
又不是不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她的大将军既然选择担起这一份责任,便不会坐视不管……那些嘱托的话,早说了许多遍,如今也只是一句,“平平安安的回来,我会在家里等着你。”
屋中烛火摇曳。
少年将军看着他的小妻子,神色十分复杂。
他张口,又不知该说什么,只能把人牢牢抱在怀中,须臾,沉声道:“……好。”
既然要出兵,自然不能耽搁。
翌日清晨,李钦远便要去西郊大营点兵出发了,李家门前已经侯了几十个他的亲信,皆是一样的盔甲,看着英姿勃发……李钦远拜别祖母和父亲,又把目光转向顾无忧。
李老夫人知晓他们小两口还有话要说,便抹着眼泪,开口道:“我们先回去吧。”
说完便由殷婉扶着她往里头走。
李岑参也没说什么,只是在临走前又看了一眼李钦远……他这个儿子成长速度简直惊人,几个月前还只是第一次上战场,如今却已经能收服所有的李家军,让他们恭敬无二。
甚至还快速成立了一批自己的亲信。
他如今……
已经没什么可以教他的了。
等到他们走后,白露等人也都退了十数步,李钦远走到强忍着眼泪看着他的顾无忧面前,握着她的手,低声嘱托:“我不会耽搁太久,等处理完北边的事,我就回来。”
顾无忧点头。
李钦远又道:“林清,我给你留下了,他武功不弱,你有什么事都可以嘱咐他。”
顾无忧眼眶微红,又轻轻应道:“……好。”
李钦远看她一副小可怜,想哭又不肯掉泪的样子,心下酸楚不舍愈浓,“家里若有什么事都可以同祖母、殷夫人商量,你若觉得无聊,也可以回家住上几日,我已经同祖母说过了,她也是同意的。”
顾无忧这回是连话都说不出了,只能抿着唇,点点头。
时辰差不多了。
李钦远也不能再耽搁下去,他低头看着人,哑声说道:“我走了。”
“……嗯。”
像是从牙齿根里漏出来的音节,恐他担心,顾无忧勉强扬起一张笑脸,“去吧,别担心我,我在家不会有事,若真有事我也会同人商量的。”
那边也有人来催促了。
李钦远不好再耽搁,看了人一眼转身就走。
顾无忧在他转身的那刹那,终于还是忍不住,刚才还故作坚强的小脸一下子就垮了下来,跟着人走了几步,只想着多看人一会,哪想到还没跟着走几步,刚刚大步离开的人突然转身朝她走来。
被这突然的变故愣了一下,顾无忧脚下步子顿住,不等她张口询问他是不是有什么东西落下了,就被人猛地抱住了。
男人的力道很大,抱着她,似乎是要把她整个人揉进自己的骨血里。
“等我回来。”
这话说完,李钦远再没停留,转身往外走去,他银色盔甲外头的那件玄色披风在半空划开一道好看的弧度,而后马蹄轻扬,少年将军领着他的几十个亲信,一往无前地往城门口去。
顾无忧就站在门口看着他,直到人走远了,只能看到马蹄扬起的沙尘时,也舍不得收回目光。
“主子……”
白露过来了,低声劝道:“回去吧。”
如今已经入秋,落了几场秋雨,天也骤然凉了起来。
顾无忧轻轻“嗯”一声,又看了一眼外头,的确看不到一点踪迹了,这才恋恋不舍的收回目光。
*
自打李钦远离开后,顾无忧就变得有些闷闷不乐,除了偶尔去李老夫人那边坐一会,大多都是一个人待在家里,好在九非和顾瑜时常过来看她,倒也不至于让她一个人憋着。
这日。
她想着许久不曾回家了,便和李老夫人说了一声,回家探望祖母和父亲,等吃完晚饭回来,想着去松宝斋买些蜜饯,她这阵子也不知怎得,困得紧,嘴巴也没什么味道。
白露没让她下车,自己让车夫靠边停了,走下马车进了松宝斋。
顾无忧便继续在车里等着。
她没什么精气神,这会就百无聊赖地掀了帘子看着外头的光景,入耳听到几句话,却是在议论朝堂上的事,“你们听说没,今天太子在上朝的时候被陛下好生责罚一通。”
“怎么会?太子殿下最是温和不过,他怎么会被责罚?”
“好似是因为政见不一,太子驳了几句,陛下生了气,便说了人一通,还关了禁足。”
……
那些声音很快就远去了。
顾无忧却拧了眉,太子哥哥怎么会和姨夫起争执?
沉吟间,白露已经回来了,拿了一大包蜜饯,上车就同她笑说道:“新来了个品种,奴吃着味道不错便买了一些,您回头要觉得好吃,奴和红霜再出来买。”
说完见顾无忧蹙眉不语,又问道:“怎么了?”
顾无忧摇摇头,想着回去给长平写封信问问,还未说话就瞧见京逾白着一身官袍,正策马往这边过来……她连忙喊了一声,“京大人!”
“吁——”
京逾白听到熟悉的声音回头看了过来,在看到顾无忧的马车时,便牵着缰绳往这边过来,仍是从前那副温润如玉的模样,拱手喊道:“乐平郡主。”
他如今是朝中新贵。
朝廷里的那些事,他自然最清楚不过。
顾无忧也就没藏着瞒着,直截了当的问人,“我听说太子哥哥今天被姨夫责罚了,还被关了禁足?”
京逾白并不诧异她如何得知,闻言也没瞒人,如实道:“是说了一通,并不是什么要紧事,郡主不必担心。”
他容色平静、声音沉稳,是很能让人信服的样子,顾无忧听他说完,那颗不安的心便又重新归落下去,谢过人,才同人告辞。
京逾白看着远去的马车,神色却不似先前看时那般平静。
夜色已暗,街道两侧的灯笼都点了起来,他抿着唇,目光往皇宫的方向看过去……朝堂的事散播到民间,这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可他总觉得这次传播的速度有些太快了,就像是有人在推波助澜一般。
翌日。
京逾白就得到了答案。
他果然没有猜错,这事的确是有人在推波助澜,政见不一被责罚几句,其实并不是什么要紧的事,何况昨日陛下虽然被太子反驳,神色不大好看,但也不是真的生气。
按照昨天那般情况,想来不用几日,太子就能解禁了。